12 有序一致和冰冷
第12章 有序一致和冰冷
讓司洛特和納提争執不休的,只是一款像素游戲。
老舊的古董游戲機放在頂樓的圖書室,支恰不在的這幾天,兩人幾乎霸榜了所有游戲,唯獨那款經久不息,歷久彌新的古典傳承游戲,林黛玉大鬧天宮。
游戲結束時顯示的排行榜,前三沒有他倆任何一個人的名字,這讓他們焦躁難安。
此刻圖書室裏,雙胞胎聚精會神地晃動軌跡球手柄,将方向鍵按得噼裏啪啦響,支恰被強制按坐在他倆中間,觀賽半小時後,确定兩人已經入神,才找到機會悄悄從他們中間抽身。
學校裏,有很多他沒去過的地方,例如這裏。塞滿書的書櫃圍牆擺放,依痕跡沒怎麽挪動過,其中多是低年級的泰文書,憑出版日期看,大多是上世紀的産物。
很久之前,印刷産業就已衰敗,紙漿的稀缺是其次,社會太匆忙,人們普遍認為紙質信息提取過于緩慢,經過電腦篩選的有效信息才有利于社會效率。
除了這些保存完好的紙質書,讓支恰意外的,這裏還安置着十幾臺模拟終端。
寬敞的圖書室呈對稱設計,中間草綠色的牆上開一扇拱形門,通往另一邊,它們和一些其它機器,便安置在那裏。
安全區還未設立網絡屏障前,憑借這個機器,擁有自我意識的生物就可以生成自己的代碼,作為程序進入世界網絡。
模拟終端的問世,本意是輔助生命體以意識活動,進行意念訓練,或減少程序工程師的工作體量,但随着普及,各界黑客紛紛以此為工具,進行各種信息犯罪和意識攻擊,搞得網絡烏煙瘴氣。
各方皆頭疼于此,于是這種型號的終端,也被迫早早銷毀。
支恰停在一臺終端旁,橫向操控板的凹槽中,還放着一小摞圓形墊片,區別于蒙塵的書籍,像有人經常使用。他指尖撥了撥矽質墊片,拿了一片出來。
“我更習慣把它貼在右邊。”他身後,餘晝再次悄無聲息忽然探頭,同樣捏起一片,笑着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他面上瞧不出一絲異樣,口吻也同和好友聊天似得輕松,方才的不愉快就像從未發生過。
支恰側頭看另一邊的幾架躺椅,“那些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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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晝幾步過去,拍了拍躺椅上方的透明頭盔,又撈起一把繁瑣的接頭,“自己組裝的夢境記錄儀,大概已經記錄了幾千個夢,觀看權限在留下自己的夢後解鎖,很有趣的,要不要先來記錄一個?”
支恰看似惋惜,“我很少做夢。”
“總有機會的。”看了他一陣,餘晝将墊片貼上太陽穴,又從兩臺機器的縫隙鑽回來,拽出一個紙箱,翻找過後,從一堆目鏡式傳導器中找到自己專屬的,又挑了個紫透鏡面的朝支恰晃晃,“要打發一下時間嗎?在模拟器裏,我可就是百發百中了。”
接過傳導器,支恰稍有詫異,目光落在終端屏幕上,“這個還能用?”
“當然啦。”餘晝轉過椅子,一左一右擺放,等支恰坐下,識別啓動了終端,又湊到他耳邊,“需要我說明一下怎麽使用嗎?”
支恰戴上目鏡,輕微的嗡鳴後,熒藍色的代碼快速在鏡面滾動,腦內顯示設備連接,他将所有安全提示免除,選擇了快速進入。極短的停頓後,他眼前忽然一黑,再睜眼時,眼前還是漆黑一片,體感卻完全不同了。
好似置身汪洋中的水分,同這個世界完全融合,有序、一致、冰冷。
仔細分辨,還是能看出,漆黑的空間中有細小的光亮,不均勻地散布在腳下。
“知道那是什麽嗎?”餘晝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安全區?”自設立網絡屏障後,支恰再沒有進入過世界網絡,自然不知道它已經變成了這樣。
餘晝點頭,雙手向外劃動,放大了他們眼前的景象,“世界網絡的框架還在,但我們再也不能進入,或者說,不被允許進入。”
放大的世界網絡版圖中,安全區就好像幾十個半圓玻璃罩,扣在漆黑的星球上,光亮微弱,茍延殘喘,做着最後的掙紮,随時會被吞噬。
“連接不到世界網絡,模拟器就是個擺設。”支恰問,“它怎麽能讓你百發百中?”
暗中,餘晝笑起來,“雖然不能進入世界網絡,但我可以更改我們的獨立網絡,我們複制了世界網絡的整個結構,并覆于它之上,又寫了幾十萬個模拟程序,足以還原曾經的世界場景。”
“但卻不能共享和傳輸。”望着光亮的某處,支恰不由輕笑一聲,“電子象牙塔。”
餘晝揚眉,“随你怎麽說,月球上睡着的那票人,不也是這樣?”
支恰回身,輕拍了拍他的臉,“別生氣嘛,不是要帶我打發時間嗎?”
抓下他的手,餘晝黑沉的眸在暗中微微晃動,停頓片刻,才放開支恰。
“上次離開前我删掉了進程,現在我們需要重組一個世界,組一個你喜歡的。”餘晝手掌一移,載入系統出現在面前,他輸了一串代碼,“首先,需要一些光。”
他話音剛落,漆黑的空間便漸漸轉亮,日光和卷雲快速在他們頭頂游走,經過一個軌跡循環後,和煦的光停在西側,完成了黃昏載入。
餘晝繼續着輸入,“城市。”
緊接着,他們快速下降,但也只有一瞬,便平穩觸地。站在熱鬧的步行街,雖知一切都是代碼,支恰還是一陣恍惚。
他們眼前,數十架飛行器正繞着悅萬家摩天大樓,做春節的慶祝表演。空中車道上方,喜氣的實體燈籠串編出了一個巨大的“福”字,多架微型投影儀在其周圍投映出彩帶效果,每過五分鐘,更換一種樣式。
而路上的行人,有的抱着一小棵橘子樹,有的手捧幾枝黃色蝴蝶蘭,通訊器彈跳出的影像懸在他們面前,送上新年祝福,或叮囑早些回家。
對面街道,數萬只氣球在衆人的歡呼中升空,支恰還未來得及擡頭觀看,一旁餘晝便先拉着他跑到了街邊的販售區,巨大油紙傘做的遮陽棚下,數不清的食物販賣機正在制作運行。
“糖葫蘆,吃過嗎。”餘晝問。
面前的機器櫥窗分了三道程序,清洗蒸煮,去核穿串,然後澆上冰糖糖漿,撒芝麻。
看着前一位小女孩拿走了她的糖葫蘆,支恰輕輕點頭,“很小的時候了。”
“什麽年齡吃什麽食物,沒這個道理。”說着餘晝将手伸進糖葫蘆機和牆面的空隙,從中摸出一枚硬幣,後笑着沖支恰眨眼,“這是我故意留下的一個bug,無限的,免費糖葫蘆,現在,是你和我的秘密了。”
投進硬幣,兩人站在機器前,又看了一遍糖葫蘆的制作過程,餘晝看得津津有味,拿到糖葫蘆便遞給支恰。見他不接,有些失望,“覺得無聊嗎。”
支恰搖頭,但沒說話。
餘晝手一轉,手中的糖葫蘆又變回了硬幣,他将其放回縫隙後,“那玩點兒不無聊的。”
話音落下,兩人即刻失重,周遭的一切景象都消融在熱氣中。
失重狀态下,他們漂浮游走到蠢蠢欲動的火山口上方,沸騰的岩漿在腳下怒吼,像是随時要噴湧而出。
沒等支恰反應,餘晝先扔給他一支球棒和噴射器,随後便開始大聲地倒計時,快速進入亢奮狀态。
随着倒計時結束,火山即刻轟隆作響,火山爆發後,本該形成的岩漿瀑布,卻因失重升空,分散成大小不一的岩漿球,快速向兩人襲去,靈活得好像長了眼睛。
“被碰到就出局!”餘晝将噴射器吸在背上,啓動飛出去好遠後,向支恰喊到,“小心後面!”
支恰側身躲開徑直向他飛來的岩漿球,也明白過來,這程序是把火山當發球器呢。放開噴射器,他瞧準一個向他飛來的岩漿球,盯着餘晝,揮棒打了過去。
沒有溫度的岩漿球擊中餘晝,在他左肋打出一個大洞,但只一瞬,就被螺旋更新的程序代碼填補。
餘晝撇撇嘴,看着不大高興,“你這是違規。”
察覺到支恰的意興闌珊,兩人結束失重,回到地面。漫無目的地走在雨林,餘晝面對支恰,後退着前行,同時好奇發問,“你都喜歡做什麽呢,什麽會讓你開心?”
支恰思考片刻,對着餘晝,首次坦誠,“死掉吧。”
之後,兩人縮小,踏上沙粒如西瓜大小的沙漠,在烈日下躲避跑動時震動大地的巨型藍舌蜥蜴。快速進入黑夜後,山頂的月亮就在眼前,鵝黃的月亮做着舞臺背景,由森林植物上演了一場影子表演。表演結束,月亮沉睡着融化,他們劃船航行在像是奶油似的月亮河上,随手便能撈一勺星星。枯樹拎着提燈為探險者引路,他們卻不小心誤入了娃娃魚的迷宮,在即将被吞食的前一刻,玻璃翅蝴蝶帶他們逃離了甜膩的沼澤。
實話實話,如果抛開某人可能正圖謀不軌,支恰覺得這是次不錯的體驗。
被蝴蝶扔下的那瞬間,毫無預兆,一切程序戛然而止,兩人周身一暗,突然回到昏暗的初始階段。
“唔……到時間了啊。”餘晝借着微弱的光亮,看了看時間,聽着意猶未盡。
支恰疑惑,“模拟器有時間限制?”
這他可沒聽說過。
餘晝點頭,“福福你應該見過了,時限是在他出事兒之後才更改的。不得不承認,我們的網絡覆蓋理論只适用于機器,而非血肉身軀。”
簡而言之,就像處理器強制超頻,會導致損傷或壽命縮短,而在這裏,損傷的卻是機體,是人腦。
“所以,五分鐘之內,我們必須要退出這裏了。”餘晝又說道。
為防止識別到逃避意識,系統做出錯誤判斷,導致誤退,模拟器激活初始,多數會另外設定一個退出程序,如一個特定的動作,或口述的密碼。支恰不确定這些淪為娛樂設施的模拟器,是否還有這樣的設定。
見支恰明白了,餘晝向後伸出右手,似乎在暗中抓住了什麽,他嘴角勾起,“這裏到處都是門,進入離開,從這裏到那裏,随時随地,随你心意。”說完他緩緩拉動,在暗中開啓一扇門,門後,已能看見層層覆蓋的代碼序列,他閃身到門後,快速消失,只留下缥缈的話音,“我等你。”
退出的動作完成,門瞬間融入黑暗,不留一絲空隙。獨留支恰一人,在無邊黑暗中,繼續着有序、一致和冰冷。
作為模拟器的退出密碼,自我設立并開啓一扇門,确實是個有難度的動作。需要極強的意念執行力。
至此,餘晝此行目的才得以昭示。他要試試支恰是否能被困住,如果可以,就如願以償地目睹他變成一個植物人。
圖書室裏,餘晝率先摘下目鏡,嘴角噙着笑,看向一旁還在網絡中游蕩的支恰。他伸手轉過他的臉,端詳着他安靜的表情,然後拇指漸漸用力,壓在他的唇上摩挲,慢慢等着。
一兩秒後,他的手腕猛地被抓住,支恰不容置疑地拉下他的手,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他,擡眉調侃,“原來随我心意,是再次見到你?”
“聽你這樣說,我非常開心。”餘晝笑得天真,足以掩蓋事實, “怎麽樣,我說得沒錯吧,在這裏,我們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放下目鏡,支恰繼續揶揄,“既然如此,或許我們該在恢複植物突變方面,努力一下?”
餘晝歪頭,摸摸下巴,“已有成效啊。”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可不知怎麽的,他越是這樣,支恰反而覺得其有真實性,不禁擡眼看他。
“但被你們扔了呀。”餘晝笑得別有深意,“你忘了,被你們扔在濕地的,違背者11號。”
說實話,支恰早将那個裝着藥劑管的箱子忘了個幹淨,他快速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不等他得出結果,餘晝已起身,向外走去,悠悠開口。
“這麽說的話,我還該去道個歉呢,來吧,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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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