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夢境植入
第16章 夢境植入
酸雨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停下。餘晝被安置到後座,兩人打道回府。
一路上,後座那人都不知道賭着什麽氣,安靜躺了沒片刻,能動的那條腿忽然大力踹向車門,震得行駛中的車子一晃。
支恰當他鬧小孩脾氣,不理睬也不制止,踩着油門繼續跑。他們周遭黑得滲人,唯有車燈投射出的兩道光束開辟前方路徑,他默默琢磨着,再把餘晝扔在路上是否可行。
見他不搭理自己,餘晝鉚足勁兒又是一腳,之後就不再停歇,一腳接着一腳地狠踹車門,大有支恰不理他就不停的架勢。沒幾下,車門就經受不住地外凸變形,再來幾腳,就該報廢了。
支恰知道他是想引起自己注意,猛踩剎車急停,直接把人晃下座位,引來後座一通失聲痛叫。餘晝只一只胳膊一條腿能用,從後視鏡看着他艱難且狼狽地爬上座位,支恰才悠悠開口。
“想下車可以和我說,我會停車,并幫你開車門。 ”
餘晝疼得出了一身汗,嘴唇都白了,卻還是勾起一抹笑,“又想扔下我啊?”
支恰笑笑,踩上油門繼續跑,又把餘晝晃了個夠嗆。
搬着斷腿坐起身,餘晝忽然安靜,濕了毛的鳥似得,蜷起一只腿在後座,低着頭拾掇着自己,不知是在自我安慰,還是又憋着什麽壞。果不其然,安靜了沒片刻,他突然悄悄歪頭掃了眼路況,接着就發力朝駕駛座踹去。
支恰不設防,整個人受力前傾,直接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的鳴響瞬時在空曠的荒野回響。他眼前一黑,緊接着有了短暫的意識迷失,微不可查的間隙之後,喚醒他的,還是持續不斷的喇叭聲,只是等他睜眼,周遭卻立刻安靜下來。
靜得能聽到風聲,還有草地在陽光下的細微窸窣。
在學校裏他的房間醒來,潔白的天花板下,支恰躺在松軟的大床,床頭櫃上,擺着一只眼熟的盒子,盒子旁邊,是一只未來得及上漆的木質玩具車。
支恰坐起身,看見了明亮窗外的陽光,和煦燦爛,像是真正意義上夏季中的一天。
然後他聽到了一種不太常見的鈴聲,似乎正繞着建築環行,自下而上,清脆悅耳。花了幾秒鐘,支恰才分辨出,那聲音來自自行車的車鈴。
下床掀起窗戶,樓下的草地閃着細微的光。風吹過草地和攔網,兩三秒後,餘晝完好地騎着自行車從樓後而來,風兜着他的衣擺,停在了支恰的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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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晝揚起他那張完美的臉,沖支恰笑道,“你醒啦。”
支恰指尖劃過窗外的牆體,接受到粗糙觸覺,下一瞬,他整個人忽然下墜,停下後,光影在他周身迅速重組。他已經來到一樓的禮堂的窗邊。
餘晝跨着車沖他揮手,“來嗎,我們去兜風。”
任誰看都知道眼前的場景異常,支恰摸了摸臉,想着該如何從這場夢境掙脫。
“你幹嗎呢。”餘晝失笑,扔下車跑到窗邊,彎身從窗口探頭進來,鼻尖蹭着支恰的下巴,“一起兜風去嘛,好不好?”
支恰垂眼,平靜地看他,“這是你植入的夢嗎。”
聞言餘晝歪歪頭,似乎沒聽懂。
“讓我醒過來。”支恰拍了拍他的臉。
餘晝忽然笑起來,黑沉的眸盯緊支恰,“看來你不喜歡,下次,我保證給你一個更好的。”
他話音一落,他們周遭的光便迅速黯淡,一切事物都在旋渦中扭曲消散,接着,支恰眼前又是一黑,然後,他在方向盤上醒來。
“你昏迷了三分鐘。”身後,餘晝的聲音幽幽傳來,“你不喜歡太刺眼的東西,是嗎?”
後背隐隐作痛,支恰直起身,餘晝踹得那一腳力氣确實不小,但不至于讓他失去意識。他活動了一下脖子,回頭看人,“你是怎麽做到的?”
在沒有任何設備的情況下,餘晝竟然給他植入了一個夢。
餘晝不鹹不淡地瞥他一眼,“這是我的天賦,我還有很多意外等你來發掘,記得保持對我的興趣。”他的樣子同方才夢裏截然不同,懶懶歪向一邊,又催促,“既然你醒了,我們能繼續趕路了嗎,我真的很疼。”
支恰沒再追問,踩上油門準備趕路,他一腳到底,卻發現沒有反應,又試了自動駕駛也未果後,才确定,車子壞了。
餘晝在後排挑眉,“怎麽了?”
支恰沒理會,下車查看車況,掀開車蓋,內裏損壞很嚴重,他們能把車從寺廟開到這裏都算是運氣好。摔回車蓋,他上下摸索一遍,又發現找不到自己的通訊器了。
他肯定自己把它放在外衣口袋,看向車內,他拍了拍車門,“車壞了,随便聯系誰,找人來接我們吧。”
餘晝沖他擠出個假笑,“抱歉,我的通訊器在我掉進井裏時就已經摔壞了。”
從這裏到寺廟,步行大概要兩個小時左右,支恰伸手進車裏,找到自己的槍,“在這裏等我吧,我回去找人幫忙。”
“你又要扔下我。”餘晝胳膊壓在腿上,手撐着臉,面無表情地吐了口氣,“你根本沒打算回來吧?”
支恰輕笑一聲轉身,“你可以跟上來啊。”
他走出沒多遠,當真聽見車門被暴力摔上。餘晝拖着斷腿跟了上來,很是不滿地嘟囔,“沒必要走那麽遠回去找他們,前面不遠有流浪區域,我們可以弄到車,或雇人送我們回去,我去過那裏幾次,那裏的人沒什麽謀財害命的傳統。”
思忖片刻,支恰回身瞧了瞧他的腿,改變了方向。
如餘晝所說,流浪區域确實距離他們更近,穿過一條充電隧道,零散但缤紛的迷你城市出現在他們眼前。建築之下,流淌着一條地下暗河,地下被打通之時本打算修建另一條隧道,當下卻被占下,做了地下集市。
掃描檢查過後,兩人才被允許進入,支恰這才知道,餘晝左手食指的指甲,植入了他暗戶芯片。來到地下,餘晝率先租了條船,去找流動醫生,處理他斷了的胳膊腿兒。
醫生昏暗的小帳篷裏,支恰坐在地上等着,泥地略有潮濕,不時有什麽在泥土 下鑽動。透過半開的帳篷縫隙,他看到河對岸有燈光藝人的表演,他頭頂懸着一個巨大的全息影像,似乎是某個俱樂部的标志,雙色的旋轉燈牌在他手中變換,發出滑稽歡樂的音效。
他身後,餘晝躺在一張充氣墊上,腿被醫生掰得吱嘎響,醫用電鋸磨起的火星在昏暗中蹦跳,稍不留神可能就要點了帳篷。
支恰看着暗河上過往的木船,等了近半個小時,餘晝才慢慢從他身後爬來。他冒了滿頭冷汗,腦袋挨在支恰肩上,死裏逃生了似的一嘆。後貼在支恰身後趴着不動了,和他一同看着永浸暗夜的地下集市。
待醫生結束當天問診,一鍵收起帳篷,餘晝才出聲,撒着嬌邀請,“我好多了,我們去逛逛好嗎。”
醫生帳篷旁,是一個占蔔攤位,沉重的大木箱上摞着一張矮桌,落塵的尼龍桌布下,能看出是張中式矮桌,寶瓶海棠的雕刻,看着有些年歲了,不由讓人覺得親切。
攤主是個用一頭亂發當收納的尖鼻子,戴單只精密目鏡,身邊站着只衣帽架,裝了兩只機械手,替她往占蔔茶杯裏倒水。
他們只是稍作停留,占蔔師就找到了空隙,她倒空杯中的水,留下代替咖啡渣的土壤,帶着金屬目鏡的左眼使勁兒地往杯子裏瞧,嘴巴張合,綁在脖子上的翻譯器便發出滋滋啦啦的電子枯音,“謊言,複仇,大腦的叛變,危險的選擇,致命的吸引……”
她手邊綁着只蝙蝠,翅膀被氧化的銀針固定,肚皮上割了道小口子,連接一條細小的吸管。占蔔師戳了蝙蝠一指頭,蝙蝠血順着吸管湧出,她用手指沾了一滴,接着伸進茶杯攪合,一旁的機械臂很懂眼色,等她拿出手指立刻加水。
再次倒空杯裏的水,杯中土壤排布有了變化,翻譯器又響起,“火焰會吞噬一切,太陽升起之日,你們會回到心之所向,會回到故鄉……”
支恰失笑,“聽着更像詛咒。”
“咱們算周易去,不聽北歐神婆的。”撂下這句話,餘晝攬上支恰的腰向前,幾步後,卻又回頭掃了神婆一眼,神色稍有異樣。
靠着輔助器,餘晝能行動,但走不快。在幾十米開外的棄置場,他們發現了幾張游戲桌,是他們小時候很流行的款式,幾乎兼容所有二維線性游戲。餘晝很感興趣,将幾張游戲桌挨個試過,找出一張還能開啓的。
這游戲桌當時之所以風靡,優勢在于按鍵設計,雖然是二維顯示操作,但通過組合排列,游戲人物幾乎可以做到所有動作,區別于千篇一律意念操控的靜态游戲,可玩兒性很高。
餘晝躍躍欲試,支恰只好去另一邊陪他,他選了個綠色的小線人兒,給他穿上藍色熒光馬甲後,順便低頭瞧了瞧游戲桌左下角的标語,适用于八歲以下兒童。
餘晝頭也不擡地調試自己的人物,嘴角翹着,“我們也許明天就會死,不需要再看溫馨提示了。”
游戲音樂響起,兩個發光小人開始在屏幕上奔跑,追逐一顆激光球,童年記憶和當前重合,支恰一時有些喜歡這個夢。
直到他看到河對岸的景象之前,他都是這樣想的,自己還在餘晝為他植入的夢裏。
在旁觀者植入的夢裏,他的幻想不會出現。
河對岸的燈光藝術家持續着他的表演,旋轉的燈牌一刻不歇,飛快轉動的光線好似吞噬空間的魔法。在某個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卻忽然停頓,随後五官模糊晃動,一兩秒後,程序完成了自我修複,才又在他臉上動起來。
一個在複雜程序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漏洞。
經此,支恰才知道,原來他不在夢裏,他的意識在游蕩,他們連接了模拟終端,在餘晝建立的程序裏。
他粗略計算了一下時間,一擊打翻屏幕上的小人兒,擡頭看餘晝,“我們,還不出去嗎?”
餘晝不大高興,“我只有一只手能用,你就不能讓着我點兒嗎……”
支恰手撐上桌邊,微微朝餘晝探身,“你想永遠待在這裏嗎。”
一聲輕笑後,餘晝關閉了游戲桌,彎起的眸下掩住晦暗不明的情緒,“這麽快就發現啦,虧我還認真修改了體感程序,我以為還要再等一些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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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