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他失去了支恰
第46章 他失去了支恰
連接穿曈者的幾秒鐘後,餘晝在自己的意識中蘇醒。此時,他還有所意識,自己正在穿曈中。
當下,他站在陌生空間,後背緊貼牆壁,周遭漆黑一片,只眼前有小範圍的昏黃光線。
因藥物造成的乏累和疼痛,在精神世界中都緩解了不少。他試着動了動,無形的限制中,他去不了別的地方,唯有向前。
前方昏暗的光線下,層層疊疊的斷牆,一眼望不到盡頭,灰色的水泥牆上,無序排布着各異的代碼,随着時間移動牆體,組成一個能将人走到發瘋的迷宮。
因餘晝遲遲不肯前進,穿曈者首次發作。
他被無形的力量忽然拉扯升空,斷牆迷宮在餘光中消隐。升高到頂點後他忽地一停,接着又開始猛烈下墜,速度快得讓人難以呼吸,胸口緊得像是要被捏碎。
短暫的下墜後,他毫無預兆地摔落在堅硬的玻璃地面,碰撞的瞬間,他被摔散成無數個正方形晶體,噼裏啪啦的崩落聲,在寂靜的空間持續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承載着餘晝視線的兩顆晶體緊貼在地面,他調動着眼睛,看到自己的幾顆胳膊,摞在了腦袋上。他試着将兩顆眼睛湊近,又依次确定了身體其他部分的位置,和身下懸空的黑暗。
不知被什麽驅使,拼湊起自己,成了他唯一的念頭。
念頭形成的當即,便自身後傳來駭人的震動,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靠近。無數晶體因震動彈起又跌落,不給他任何的拼湊空隙。
腳步聲逐漸迫近,在強烈的不安中,晶體窸窣着在地面移動,試圖将胳膊的部分排成直線。可不管他怎麽努力,拼好的部分都會被震動再次打亂。
他無法恢複完整的自己,這個念頭讓餘晝愈發不安,他記不起思考自己為何要拼湊,也完全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此時,距穿曈者開啓,只過了不到十分鐘。
巨大幹瘦的黑色影子怪物來到面前時,餘晝依舊是一堆散亂晶體,震耳的腳步聲停下一瞬,随之而來的是尖利的嘲笑,像是刮過冬日懸崖的冷風,讓人脊背發寒,在空曠的黑暗中幹澀回響。
晶體眼睛在持續的恐懼中,看着怪物興奮地蹦跳,引起更大的震動。幾個來回後,玻璃地面尖嘯着破裂,晶體方塊混着玻璃碎片一同下墜。
光影折射下,餘晝的身體被自動拼湊,而玻璃碎片,在落地的那瞬間猛然膨脹,擠壓升空,不剩任何空隙時,又在巨大的壓力下破裂,洶湧的水浪從其中迸發,翻滾着流淌,頃刻淹沒眼前。
水腥氣在瞬間充斥,一個眨眼的功夫,兇暴的激流又已平緩,好似無風時的室內泳池,靜得仿佛時間靜止。
餘晝立于水中,水沒過他的肩膀。無影燈照着冰藍色的水面,照着它永無盡頭的方向。
他不知該做什麽,也分辨不出方向,只能漫無目的地艱難前行。燈光過于明亮的空間,不見任何陰影,短短的幾十秒,他的眼睛就開始因強光充血,頭皮收縮。
空明清澈的一切,卻輕易讓人聯想到寂靜和死亡。除了他撥動的水聲,周遭再無其他聲響,而他自己的呼吸聲,卻成了他此刻最大的恐懼。
其中似乎總混雜着其他生命的呼吸。
他一直盯着不知是不是前方的前方,漫長的跋涉後,腳下卻忽然被柔軟的物體撫過。他立刻停下腳步,只看到一條布滿吸盤的黑色觸手,在水中一閃而過,鑽到了他到達不了的更深處。
餘晝不由屏住呼吸,低頭盯着水裏,生怕那東西又從別的地方冒出來。水波因他的靜止漸漸散去,待水面靜得像塊鏡子時,深處又有了動作。
那觸手不止一條,仿佛一團黑色煙霧,扭動着從另一個空間鑽出,越來越大,難耐又痛苦,争先恐後地尋求釋放。
透過靜止的水面,餘晝看清了它們身上的吸盤,那并不是它們移動的輔助,而是一個個暗紅色的小喇叭。
喇叭似乎有視覺感知,全部顯露後便蜷縮到一起,追着餘晝的視線,張開淌着血似得洞口朝向着他。
餘晝一時怔住,和這詭異的肉團相對,氣氛怪誕又驚悚。
忽然,觸手上的喇叭齊齊發聲,沖破寂靜屏障,它們聲嘶力竭,聲波震得邊緣晃動。它們發出的聲音頻率錯雜,暗夜低語,盛世狂歡,好像将這世間的所有聲音同時播放,只為摧毀和掩埋。
餘晝被這聲音驚出一身冷汗,他想逃,在水中卻逃不快,他瘋狂擺動四肢,想将那些黑色音響甩開。
他背對它們,雖看不到,卻能感覺到它們在水中飛速追趕,甚至并不認真,帶着對獵物的戲谑,和勝券在握。
它們發出的聲音能穿透一切,餘晝的腦漿都在旋轉,他剛擡手捂住耳朵,防止腦袋直接炸開,小腿就被一條觸手纏住,輕輕施力,便将他拖入水中。
在水中被拖行,他持續嗆水,咳不出也掙不動。在窒息感中,明亮的場景慢慢褪色,餘晝的身體慢慢變沉,體感也随之變化,像是被一只降落傘拽着。
随後他後腦重重撞到池底,潮濕的水汽消失了。
再睜開眼,餘晝看到的是脫皮的天花板,和經年累月的蛛網。
地面在發黴。周身,皮膚,也像在慢慢發黴。
他快速坐起身,看到一排排灰紫色的儲物櫃。每棟櫃子都有近百個儲物箱,右下角的小屏幕上顯示着開啓它們的密碼。
踉跄着爬起,他就近撲到一個儲物櫃前,着急忙慌地選了一個箱子,快速輸入了密碼,箱子應聲開啓。
箱子裏,成百上千只蝴蝶傾巢而出,翅膀扇動,掠過他的臉頰和頭發,沖向他身後的儲物櫃,然後紛紛落地堆積,只留鱗粉在空中漂浮。
餘晝什麽也顧不上,只知道如果在規定時間內,沒有開啓正确的箱子,就會觸發潛伏在外的未知怪物。他要在怪物醒來前找到正确的箱子。
在上萬個箱子中找到正确的那個。
他快速開啓下一個箱子,這次,從箱子裏伸出一只手,蒼白枯瘦,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餘晝眼中閃過驚喜,按照他指的方向,開啓了它下面的箱子。他以為這是一個提示,等待他的卻是一個開啓即爆的禮花彈。
彩帶落下,愉快的聲音響徹巨大空間,一直回響到遠處,換來他脊背僵直。
他一動不動地蹲在原地,冷汗順着額角下滑,直到确定禮花彈沒有吵醒怪物,才繼續開啓下一個箱子。
這次,箱子中伸出了一雙手,嬌小粉嫩,左手食指點了點右手掌心,随後,她兩只手上分別出現了喇叭和匕首。簡單表明規則,她要餘晝一只眼睛,不然就吹響喇叭。
在緊迫的壓力下,餘晝顫抖着剜出了自己的左眼,咬牙忍下痛呼,扔到小手上。
無盡的儲物箱,周而複始的指引、失望和驚吓。
餘晝根本記不得他開了多少個箱子,在他精疲力竭,渾身血洞,精神瀕臨崩潰之時,他又開到了一只手,而這只手,再次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他已不帶有期待,卻還是下意識朝那個方向看去,然後心髒在一瞬間停滞。
怪物早已蘇醒。
又或許它一直醒着,躲在天花板角落,漆黑的雙眸藏起戲谑,無聲尾随,看着那脆弱渺小如火柴的生物,在布滿真菌的環境中心驚膽戰,如驚弓之鳥。
它以他的失望為食,恐懼為樂。
被發現,沒有實體的怪物舉起一個手指,神态像個天真幼童,發出沙啞的聲音,用音調組成人類語言,“快跑,我來追你。”
說完他露出笑容,牽動其它如青煙似得五官,也露出滿嘴的利齒,像是鐘乳石般的牙齒上,穿透着許多屍體,俨然是地獄的大門。
餘晝倒吸一口氣,拔腿就跑,被未知生物追逐的恐懼如同拉扯腳步的荊棘,他越是想逃離,雙腿就越虛軟,怎麽也跑不快。
沉悶的風自身後聚攏,怪物玩膩了追逐游戲,塵煙狀的大手一拍,将餘晝按在地上,接着兩指捏起他,仰頭将他扔進布滿利齒的深淵。
餘晝無力掙紮,下滑時只堪堪抓住怪物的一顆牙齒,随之而來的是穿透骨肉的劇痛,他的手被快速腐蝕溶解,人也無助滑落,經過滿是倒刺的咽喉,跌進腥臭刺鼻的胃袋。
強酸性的消化液快速将他淹沒,眼前一片迷幻的熒綠色,嗅覺徹底消失前,有黑灰色的光斑出現,時隐時現,像張開又閉合的眼睛。兩色光線在空間中争搶,扭曲,随後黑灰色吞噬了熒綠的光,視覺範圍內幹枯起來。
雙螺旋結構的信息代碼從餘晝體內抽離,盤旋上升,直升到望而不及的地方,代碼消散在空中,變成一道光線。
重置後,餘晝被困在一口狹小方井中,四周是濕冷的混凝土牆壁,唯有頭頂小小的出口處,亮着光。
他試着呼救,聲音卻無法上傳到達。
他能感覺的到,有人在井口來回走動,似乎在找尋,并在呼喚着某個人,聲音輕柔,仿佛撫在胸口的嫩枝,給人困境中的溫暖和希望。
——“餘晝。”
那聲音忽然靠近,餘晝擡頭,看到了趴在井口的那人。
支恰離他很遠,他卻能清晰看到他的臉,明朗溫柔,看着他,雙目關切。支恰向他伸出手,“抓住我,我救你出來。”
餘晝緊緊盯着他,全然忘了這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他已深深陷入穿曈者的陷阱,試圖去碰支恰的手,“我好想你,太高了,我抓不到你……”
支恰勾起嘴角,收回手柔聲道,“別擔心,我會救你的。”
說完他立刻站起身,毫無征兆地縱身跳下。悶響響在餘晝腳邊,在方井中低沉地回響。
支恰摔得面目全非,血肉漸了餘晝一身。
他失去了支恰。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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