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海神祭（四）

15   海神祭（四）

◎他淡淡回道：“小師妹心地善良。”◎

謝含翊悶咳一聲，面上神情顯出三分苦惱七分疑惑：“我與小師妹并無逾矩之處，何來負責一說。”

江飛雪挑眉，心底仍舊不是很相信，不過還是做出生氣的樣子：“謝師弟，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真的對小師妹無意，便半分希望都不要給她。”

“你要是若即若離惹她傷心難過，我的風吟可不講情面。”

江飛雪将腰間佩劍拍在石桌上，語帶威脅。

“師弟恐怕沒這個機會與師姐切磋。”

謝含翊目光落在風吟劍上，劍尊親傳弟子的佩劍外表上意外的低調樸素，劍身通體銀白，劍柄處一條紅穗，與劍峰弟子胸前圖紋完全吻合。

而江飛雪剛放完狠話就有些後悔，她察覺到說出去的話有些不對勁。

這不是把人拆散的做法嗎？

都怪她成為大師姐以來處理弟子們之間的感情糾紛問題習慣了快刀斬亂麻、“問就是建議分”的方式，一時間沒有轉過來。

江飛雪輕咳一聲，留下餘地道：“不過你若是想明白自己對小師妹确實有情，就好好對小師妹，不要否認內心的真情。否則你現在狠心推開小師妹，最後後悔終生的時候可沒人心疼你。”

“謹記大師姐教誨。”

謝含翊起身收了蘊靈傘，朝江飛雪恭敬拱手，面色真誠，似乎真的聽取了她的勸說。

江飛雪點點頭：“你聽明白了就好，以後好好對小師妹。小師妹還特意拜托我來照顧你，助你修複金丹。”

江飛雪想到之前謝含翊親眼見小師妹問徐師弟要了九轉金蓮，可是謝師弟應當還不知道後來小師妹出乎意料地将九轉金蓮給了蘇夫人。

Advertisement

于是她特意為小師妹解釋為何遲遲不将九轉金蓮給他：“小師妹見蘇夫人臨産太過危險，便将九轉金蓮給了蘇夫人，并不是不在意你。”

謝含翊反而松了口氣，他原先還想着若是小師妹硬要将九轉金蓮塞給他，他該如何如何拒絕，亦或者連夜再去多接些委托，慢慢湊齊靈石還她，如此他難免會覺得厭煩與困擾。

雖有九轉金蓮在手的話，可以加快修複金丹，但他血脈特殊，這幅卑賤身軀即使不用藥，也能逐漸修複，更何況梨花鎮靠海，他原本就可以不需要任何外物，多去海裏泡些時間就解決了。

謝含翊腦中思緒飛閃，不過數息，他淡淡回道：“小師妹心地善良。”

然而謝含翊心中卻思索：江辭冰清楚他金丹破碎，只以為他的體質同常人一般，便故意當着他的面找徐玉歌要九轉金蓮，是要他心生期待，接着又将九轉金蓮另送他人，通過江大師姐的口告知他，難免不是想讓他心生失落，憑此牽動他的情緒，以她那直來直往的性子竟也學會了欲擒故縱，他該誇她有進步嗎？

謝含翊看着江飛雪欣慰的模樣，心想：不明白的究竟是誰？

他原本以為江大師姐向來不喜歡摻和感情之事，對所有與感情相關的案子秉持的是“拆”字訣，沒想到也有特殊的時候。

可惜了，她唯一特殊對待的，注定不能合她心意。

至于江辭冰說的大師姐就是阿辛的消息，他半個字都不信。

謝含翊淡漠地想，或許等他從小師妹口中獲得阿辛的真實所在，他會親手送江小師妹一程。

在此之前，希望小師妹不要太過着急地來招惹他，否則，他怕會控制不住提前扼殺了知曉阿辛下落的線索。

謝含翊坐到石桌的另一邊，玉白的指尖撚起一片輕薄脆弱的梨花瓣，饒有興致地盯着看，心不在焉地聽着江飛雪回憶修複金丹的方法。

不管她說的方法多麽可靠有效，都不如他晚上去無盡海一趟。

謝含翊時不時配合地點點頭，目光卻漫不經心地看着兩指間的梨花瓣。

冒着寒氣的冰霜從下往上一點點貼合覆蓋上花瓣，直到完全包裹。

柔軟的純白花瓣困在堅脆的冰層中，只需要輕輕用力，就會粉身碎骨。

謝含翊不由想到小師妹那同樣白皙脆弱的脖頸，他一只手便能碾碎。

“找到了。”

江飛雪低頭認真從手劄中翻找出治療修複金丹的方法，指給他看。

謝含翊微笑看向她遞過來的手劄記載，好像一直在耐心等候，從來沒有走神過。

“不需要九轉金蓮的修複方法？”

謝含翊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幾分驚喜和誠摯的感激。

可惜，他用不上。

江飛雪視線掃過他手中的花瓣，謝師弟果然骨子裏的天性是爛漫童真的，與心思無邪的小師妹真般配。

她心中感嘆，索性将手劄往前遞給他，道：“手劄借給你。”

她話音剛落，謝含翊兩指間薄薄的一片冰花發出細微清脆的炸裂聲，微塵般的碎屑從空中折射出為不可見的光，落在桌上，沾染一點濕潤的痕跡，很快又在清風中幹涸無蹤跡。

“多謝大師姐，我會妥善保管。”

謝含翊伸出修.長幹淨的手，接過手劄。

“按照手劄上的方法，金丹修複不急在一時。”

江飛雪道：“你也難得下山一次，機會難得，趁此機會去看看海吧。”

“正有此意。”謝含翊道。

*

日漸西垂，申時二刻。

蘇惜春立在抛灰涯上，素色衣裙飄飛，她紅着眼眶朝長風弟子道：“多謝諸位仙師相助，天色漸晚，潮水退的差不多了，諸位在第二次漲潮前結束趕海，将海貨送來蘇府即可。”

“工具就在木車上，諸位請自便。”

“我在此多待片刻，請恕我不能相陪。”

說罷，她便回轉身子，懷中抱着裹得嚴實的嬰兒，面朝無盡海，不再多言，瘦削的背影憂郁，沉浸在緬懷家人的悲傷中。

江辭冰想了想，這些同門似乎對趕海一事知之甚少，于是她喊住衆弟子，将時間補充具體完整道：“今日是十四，酉時二刻是潮水降至最低的時候，現在是去趕海的最好時辰，但戌初到戌正就該回了。”

弟子們正着手取工具，聞言半信半疑，連忙圍着去碧海門交流過的那名弟子，七嘴八舌地詢問是否如此。

“去去去，讓我算一算。”

那名弟子在同門的扒拉中穩住身形，根據在碧海門的生活經驗掐指默念了一會。

片刻後，在他擡頭驚奇地看向江辭冰：“沒錯，是這樣，沒想到江小師妹還懂這些。”

有人不太服氣，直接将心中的疑問道了出來：“難不成江小師妹你真的是碧海門門主的私生女？”

“？”江辭冰滿頭問號，她什麽時候又多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身份。

衆弟子好奇求瓜的目光炯炯有神地集中到她身上，像極了一群嗷嗷待喂的猹。

就連原本吊兒郎當站在另一處涯邊吹風的徐玉歌也側首望過來。

他的眼神似乎也在催促：好奇，快說。

“想知道？”江辭冰故作神秘地一笑，看着衆人情不自禁點頭，“其實——”

“我也不知道。”

江辭冰拿了一把小鏟子和一小罐鹽，對他們做了個鬼臉，轉身就走。

她潇灑揮手，朝天豎起食指比了一個“一”：“但我知道今晚收獲最豐富的一定是我！”

“什麽嘛。”

衆弟子短暫地失望抱怨，随即被她挑起勝負欲，紛紛摩拳擦掌，連忙挑選工具，朝海灘跑去。

他們笑鬧着、奮力跑到江辭冰前面去，身上洋溢着活潑歡愉的氣息。

一個個地輪流對江辭冰做鬼臉——

“那就來比一比。”

“不會讓你得逞的！”

“哈哈哈今晚我才是第一。”

江辭冰看着他們鮮活的生命，嘴角不由自主地染上笑意，但是立馬聯想到書中邪氣侵擾全員BE的結局，情緒頓時低落下來。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拯救不了所有人，她只能通過完成系統的任務，挽救自己的小命，回家去。

江辭冰的笑容淡下來，神情變得落寞，腳步也變緩，她反複告知自己他們只是紙片人，好像這樣，她的良心才能在好受些。

在她身後，徐玉歌慢悠悠的，也挑了把小鏟子。

他幽靈般從江辭冰身後蹿出來：“小師妹，海貨在哪裏？”

江辭冰渾身一陣激靈，吓死人了。

她的那點憂傷瞬間被沖散，怒目看向徐玉歌，對這個未來可能将她捅個透心涼的男一沒好氣道：“沙子底下。”

不能将人氣走，不能讓他去打擾大師姐和謝含翊培養感情。

江辭冰深呼吸，恢複笑容：“徐師兄，你跟我來，我教你鏟噴水漂亮的貓眼螺、卧沙的蟹和月亮貝、埋起來的蛏王、瘸腿的海星、開花的海葵……”

“你擱這報菜名呢，哈哈哈……”

不知哪裏戳中了徐玉歌的笑點，他放肆大笑起來，都直不起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師妹……哈哈哈……你笑得真醜。”

“我知道你是吐不出象牙的。”

江辭冰不再假笑，嘟囔一句。

她意識到修真人士耳聰目明，即使小聲也可能被聽到，只好撇撇嘴，在心中暗道：怪不得結局BE，還有那啥戀愛攻略系統要讓男二上位，都是因為你是真的狗啊。

江辭冰從涯邊走下來，望着遠處沙灘上快活又忙碌鏟沙的小人們，茫然了一瞬，她和徐玉歌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他們走得好快。

等等，是不是哪裏不對？

！

江辭冰表情龜裂，她還擔心他們最後的結局悲慘，最後如果完不成任務，弱雞的她會死得更慘叭。

好歹他們還是正統劍峰弟子，會禦劍會耍劍。

她呢，連劍都舉不起來，本命法器也是一口藥鼎。

出事的時候，她才是那個大喊救命的吧。

江辭冰沉默了，站在原地，完成任務的念頭愈發強烈，突然感覺不能那麽鹹魚了呢。

徐玉歌笑完，順手将鏟子收起來，又走到她的身邊，跟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了然嘲笑道：“小師妹，禦劍會不會？”

“啊，我忘了，你連佩劍都沒有。”

徐玉歌賤兮兮地朝她眨眨眼，手中寶劍抛将出去，在她面前劃出一道絢麗的弧線。

江辭冰竟然從一柄劍身上看到了孔雀開屏般的自傲，可能是劍随主人叭。

在徐玉歌明顯的示意下，她默然無語地站到劍身上，不搭白不搭。

風聲中，徐玉歌清亮的嗓音拉長大聲對她說：“小師妹，小爺突然覺得你挺有意思的。”

江辭冰一個趔趄，差點從劍上摔下去。

謝謝你，并不是很需要。

徐玉歌沒有聽見她回答，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沉寂下來。

江辭冰以為不搭理他就沒事了，但她想得太簡單了。

徐玉歌原書中能被稱為“混世魔王”，就算有些水分，那實際上也是相當狗的，她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實在是經驗不夠，掉以輕心了。

比如此時，徐玉歌禦劍猛然加速，而且還忽上忽下故意吓唬她。

劍身幾乎與地面垂直，腳底随時要脫離劍身的危機感讓江辭冰頭皮發麻。

最後往下降落時，江辭冰在半空中跟随着劍身直直往下墜，失重的感覺讓她極度緊張而喉嚨緊縮，甚至連尖叫都叫不出來，胃裏翻江倒海，上湧堵在喉口。

“停……”

江辭冰艱難溢出的可憐聲音在呼呼風聲中支離破碎。

離地十幾米時，江辭冰實在堅持不住了，她雙腳不由自主地脫離了劍身。

她從劍身上摔下來了！

死亡前，她竟然毫無走馬燈回憶，滿心滿眼只餘下一個念頭：大意了，她比原書還要早死，且終究死于徐玉歌這個狗男手上。

下一瞬，墜落戛然而止。

江辭冰劫後餘生，睜開眼，是徐玉歌咧嘴笑得格外開心的一張臉。

“小師妹，膽子變小了啊。”

徐玉歌拎着她的後領，勒得她直翻白眼。

而江辭冰為了呼吸不得不地往後朝徐玉歌懷裏湊，又被他另一只手抵着後背，前不能，後不着的卡住。

這時，一道氣憤嚴肅的聲音傳來——

“禦劍不規範，重修！”

江辭冰踮起腳尖，艱難地将白眼翻回正常，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一道紅色身影走近，後面還跟着一道藍色身影。

她眼角生理性淚水終于順着臉頰滑落。

“大、師、姐！”江辭冰被猛然松開，向前撲去。

“咳咳咳——”

她剛好撲到一雙玄色長靴前，難以抑制地咳了半晌。

喘順氣後，江辭冰順着修長的腿往上看，擡頭，與一雙平靜的霜藍色眸子對上。

作者有話說：

趕海視頻真的好解壓吖！貓眼螺滋水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