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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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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仲正義在複讀學校讀了兩年高三,加上在原先高中的那一次,總共三回。

複讀學校在郊區,規模不大,操場、教學樓和宿舍都齊全。教學模仿衡水中學,早晨跑完步要一起喊口號,剛去的時候,仲正義每次都憋不住笑。喊口號笑,開教育活動笑,連軍訓都直樂。別人問她笑什麽,她說“太像傳銷了”。

宿舍到操場的路上有條坡,坡下面連着一個居民區,都是老房子了。住戶不少,公共區域有乒乓球桌和公健器材,晚飯後,微風吹過,有人會在這裏打球鍛煉。複讀學校的學生回去洗漱,肯定都要走這裏過。

在複讀學校,沒有什麽朋友,都是“搭子”。一起讀書的“搭子”,一起吃飯的“搭子”。仲正義沒有固定搭子,都是要麽一個人活動,要麽找當時方便的人。

那段日子讀書很苦,忙碌得很,擠占了感受寂寞的時間。她在坡上拿着單詞卡背書,煩的時候往坡下面看,看居民區裏那些娃和父母出來玩。有錢人肯定不住在這種小區,住在這裏的都是普通人。那些小孩現在還不知道人生之苦,想想有點可憐。不過,長大也不全都是壞事。只要活着,能享受的事情多得很。

她複讀了兩年,第一次沒考上,家裏氣壓很低。沒人敢說話。

家裏人希望她考個警校,要麽到大專讀個空乘專業也行。他們沒有學歷崇拜,就只想她輕松些,沒必要繃得太緊。但是,仲正義自有打算。

第二次複讀,還是之前的學校。又一次經歷倒計時一百天,沒有沖刺的感覺,反倒像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那味道。教室悶,書又無聊,嫌煩了,只想出去玩。

那天就是這樣。

她出去了,踮起腳尖,跳起來,抓住歪脖子樹的樹杈。仲正義像是小學做曲臂懸垂前的預備動作一樣,吊在樹上,俯瞰坡下面的景象。

一個男生被一只哈士奇拽着到處沖,很難分清到底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

當時已經過了年,天很冷。遛狗的人高高大大,小麥色皮膚,穿着籃球鞋和帶潮牌LOGO的衛衣。一張嘴,白氣就冒出來,他叫狗說:“慢點!慢點!別吓到人了!”

仲正義喜歡狗,沒有被吓到。狗被樹吸引了,急匆匆跑來。仲正義也松開雙手,落在地上。

哈士奇左轉右轉,徘徊着尋找最佳位置,最後,終于滿意了,開始排便。

男生和女生初次見面,一同目視狗上廁所。男生好尴尬,連忙拿出早就揣在口袋裏的紙袋和鏟子,自證清白:“我會收拾的。”

吃喝拉撒多正常啊。仲正義不懂他的不安,也不覺得氣氛不對,就知道看着狗笑。她擡頭看他一眼,問:“叫什麽名字?”

“季司駿。”他說。

哈士奇拉完了,重新甩着尾巴走來走去。

“哦!拉這麽多,吃了多少?好惡心啊你,季司駿。”仲正義對着哈士奇興高采烈,“你怎麽起了個人一樣的名字?”

男生正在撿拾狗的排洩物,此時此刻,無法遏制住自己內心的無語,擡頭辯解:“‘季司駿’是我,它的名字叫‘來福’。”

叫“來福”的哈士奇是季司駿的姐夫養的。這一年他高三,爸媽去三亞度假了,他寒假在姐姐家過。

這個假期,遛狗的時候,季司駿經常遇到仲正義。仲正義比他大兩歲,歲數大得不多,見識卻廣得多,性格也和他同齡的女生不大一樣。

季司駿每天都主動遛狗,連親姐姐都納悶,臭小子怎麽突然轉了性。

熟了以後,他看了她的成績條。有一次,季司駿随口說:“複讀這麽累,還上兩年。又不是非要上清華北大。要是是我,情願花錢去請人幫忙做個專業規劃……”

仲正義直白地回答:“我又不是你。”

她表情沒什麽變化,看不出是不是生氣了。季司駿吓了一跳,心裏也感到抱歉,回去以後猶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發消息給她道歉。發了的話,萬一她沒生氣,就好像他自作多情、小題大做,不發又擔心她真的不高興了。

那之後不久就高考了,兩個人始終沒見面。

高考後查了分數,季司駿上了第一志願的大學,借着這個機會,他重新聯系了仲正義。

他們在商業街的地标旁碰頭,一見面,仲正義還是一如既往,大大方方。

兩個人去吃飯,等號期間到街邊KTV小艙唱了歌,吃飯時聊了考試、大學和近況。之前仲正義想考的是另一所大學,後來估分,超常發揮,志願填了和季司駿同一所學校的不同專業。她也考上了。以後就是校友,緣分真奇妙。吃完飯下雨,等網約車的時候,兩個人就在樓下的奶茶店躲雨。

今天必須分開了,之後能在同一個校園裏見面。種種因素使然,他們之間好像産生了一種奇怪的化學反應。

走之前,氣氛使然,兩個人不知不覺牽了手。

這天晚上,他們在聊天軟件上确定了關系。

季司駿比仲正義小兩歲,家境殷實,相貌堂堂,下決心做什麽的話會付諸行動。高中的時候,父母嫌他成績差,曾計劃送他去新西蘭留學,他愣是老老實實苦讀半學期,把成績提上去,改變了大人的主意。

季司駿不是個壞人,卻是個會在外地同學面前說“考大學哪有那麽難啊”的人。

而仲正義則是那個會在他這樣說的時候直言不諱“你不要‘何不食肉糜’”的人。

他最敬佩她這一點,也喜歡她這一點。

他們戀愛了三年。

在音樂節和仲正義分手以後,季司駿和宿舍室友大打出手。他在宿舍看她的照片,室友從背後經過,誇了幾句,他就有點找不着北了了,對方問他要那張照片,他也沒多想,直接發給人家了。

帖子是他室友發的,“男友”是他室友出于虛榮心自诩的。

季司駿拎着室友到別的大學賠罪,推開門。仲正義正在和同學一起學習,三臉懵逼。

仲正義有兩個好朋友。皮膚很白,總在打瞌睡,經常性貧血的女生是葉莎爾。

葉莎爾軟綿綿地笑:“呵呵,季司駿是JOJO嗎?怎麽還帶了個‘替身使者’來呀。”

熱愛游戲,經常穿拖鞋去上課,二愣子一樣的男生是路滿卓。之前也是他偶然看到那個帖子,分享給了仲正義。

路滿卓睜大眼睛:“那是誰?是我叫的外賣來了嗎?”

仲正義停頓數秒,把學習和前男友放在天平上衡量一下,自然是學習更重要。為了防止知識點從腦內溜走,她放下教材,走到門口,“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複習結束,他們離開建築,季司駿好像不在了。

三個人一起走在校園裏。仲正義站中間,邊看提綱邊走。葉莎爾挽着仲正義,像只軟體動物,軟趴趴地趴在她身上。路滿卓在另一邊,拎着剛買的小餅幹,像個傻子似的,往天上一抛,仰着頭用嘴接,結果被砸中眼睛,吃痛地捂住臉。

清掃這條路的校工阿姨路過,橫着眉毛一瞪,還在笑的大學生連忙彎腰撿垃圾,收拾得幹幹淨淨飛快逃走。

葉莎爾說:“你定好地方了沒有呀?之前說好去海邊玩的嘛。”

仲正義說:“哪有那麽簡單啊。出去玩是要花錢的。暑假是高峰期,光是交通費就随随便便上千,還要住宿,要吃飯,要買門票……要麽你們倆現在去地鐵站抓人拼多多砍一刀,搞個幾百塊提現?”

葉莎爾裝得委屈巴巴:“沒錢呀,大學生生活費只有那麽點。好想賺錢。”

路滿卓還在嚼餅幹:“我是無所謂。放了假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實在不行,找個附近的地方去也行啊。”

仲正義義正辭嚴:“不行!說去就去!大學最後一個暑假。我早就想去海邊度假了!”

到了分叉路口,葉莎爾和路滿卓要去圖書館,仲正義準備去食堂吃飯,三個人分成兩路。

“之後再說,交給姐姐吧。”仲正義說,“我會找到一個便宜又值得去的地方的!”

路滿卓豎起大拇指:“謝謝正義!”

“謝謝正義哦。”假如符合标點符號的用法,那葉莎爾的句尾絕對是波浪號。

他們大學食堂做飯很好吃,仲正義挑了半天,買了好多,找到座位坐下來吃。季司駿突然出現了。

季司駿天天來,仲正義都嫌煩了。季司駿也累。雖然是同一所學校,但得跨越大半個校區,跑來跑去很費勁。他身邊好多朋友不支持。仲正義再漂亮,找麻煩時那不惜千裏迢迢逃票也要來降下天罰,“雖遠必誅”的勁兒,都快趕上冷鋒了,誰吃得消啊?

季司駿摸着至今仍隐隐作痛的肋骨,坐到她對面。

仲正義嘴裏塞滿飯,擡頭用冰冷的視線瞪他:“走開,罪人!”

話是這麽說。現在想來,仲正義仍有些許心虛。音樂節那天,她還想好了,萬一季司駿或音樂節主辦方報警,到了派出所,自己該怎麽聲稱這是感情糾紛,并讓各位民警知難而退。一個鬧不好,法律意義上的罪人就是她了。

“都說了不是我的錯!我都道歉了,你還想怎麽樣?你知道我在家躺了幾天嗎?”季司駿說着,突然一轉話鋒,“不過,說起來,還虧得那天搞那麽大。外星藍人給我發郵件了。”

“誰?”

“‘外星藍人’啊——我喜歡的那個音樂人。”發現仲正義不認識,季司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激動地說下去,“他好像是從舞臺上看到了,找主辦方要了我的聯系方式,關心我有沒有出什麽意外。請我吃飯,還帶我去他的工作室玩。”

距離音樂節已經好些日子,發生了這麽多事,她都不知道。

仲正義漠不關心,左耳進右耳出,繼續大口吃飯。

“我發了我的歌給他。”

聽到這裏,仲正義差點把飯噴出來。

季司駿有點文藝細胞,平時逛逛網絡文藝社區,喜歡一些說唱音樂。他買了個beat,自己寫詞,還租錄音室錄了音,又請人混音做了個像模像樣的歌。這事兒仲正義也知道。

仲正義問:“然後呢?”

季司駿臉上有幾分愉快:“他很喜歡,邀請我和他合作。我們現在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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