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愛之家·其叁
第59章 愛之家·其叁
窗外下着很大的雨。
雨珠“啪嗒啪嗒”砸在窗戶上,畫出一條條斜斜的線。
溫衍貼在窗玻璃上朝外看,灰蒙蒙的世界,潮濕又陰冷,沒有一絲明亮的色彩。
除了一只雨中飛舞的白蝴蝶。
白蝴蝶和他隔了一面堅硬的玻璃,雖然飛不進來,但從未離開過他的視線。
班主任老師走過來,“這裏冷,會有風透進來,你坐在那邊等你媽媽吧。”
他搖搖頭,還是固執地站在窗邊。仿佛只要他把眼睛稍微移開一秒,媽媽就不會來了。
老師嘆了口氣,雖然每天都是這樣,但她還是忍不住為這孩子心痛。
“幹等多沒勁呀,老師陪你下五子棋好不好?下着下着你媽媽就來了。”
“不無聊哦。”溫衍轉過頭,“有白蝴蝶陪我。”
老師無奈地搖搖頭,心想家長不關心孩子可能真的會讓孩子産生心理問題。這樣的天氣,怎麽可能有什麽蝴蝶呢?
深冬的雨又綿又長。
直到雨停,範倩楠都沒有出現。
最後,溫衍是被班主任老師送回家的。
按了很久的門鈴,範倩楠才出來開門,滿臉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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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師質問她為什麽把這麽小的孩子扔在學校不來接,她輕描淡寫道:“多等一會兒又不會死,再說不是有你們老師嗎?”
溫衍仰起臉看着她,玄關的燈光照在範倩楠臉上,美得像他最愛看的《西游記》裏的嫦娥仙子。
老師走了。
門緊緊閉上。
範倩楠劈手甩了他一記耳光。
“盡給我丢臉!誰要你回來的啊?你怎麽不死在外面!”
他又被關進了雜物間。
他很餓,很冷,但是已經習慣了,所以也沒那麽難熬。
天花板上吊着一個搖搖欲墜的小燈泡。他擡起頭,看見一只蛾子停在上面。
再定睛一瞧,不是蛾子,是一只白蝴蝶。
“你是一直來陪我的那只蝴蝶嗎?”他問。
蝴蝶飛到他臉頰旁邊,拼命撲扇翅膀,像要努力為他減輕被打後的燒痛感。
“我沒事的。”他說,“你能來陪我我已經很高興了,而且你很漂亮,跟我夢裏的那只蝴蝶完全不一樣。”
它僵硬地停頓了一下,觸須不自然地耷拉下來。
溫衍指尖輕點了一下它的腦袋,“你難過什麽呀?”
它用觸須蹭蹭他的指腹,仿佛這樣就能傾訴它滿腔無法言說的心疼。
“如果媽媽不打我就好了。”他孩子氣地喃喃,“她打人可疼瘋了,每次都要疼好久。”
白蝴蝶停在他的膝蓋上,一副認真聽他說話的樣子,還點了點頭。
溫衍很想跟它多說一會兒話,有它陪着,就算被關着好像也沒那麽吓人了。
但這只蝴蝶來得突然,去也匆匆,他好像才眨了一下眼睛,它就消失不見了。
***
天氣越發地冷了。
過年的氣氛漸濃,已經有不少人家往門窗上貼福字了,紅豔豔的一片,讓人瞧着心裏也多了幾分暖意。
但溫衍家沒有。
今天上課的時候,老師告訴大家,倒貼的福字裏寄宿着人們淳樸美好的願望,期盼着天上的神明能把幸福賜給自己的家人。
獲得幸福的一下子變得如此簡單,簡單到溫衍一陣激動,恨不得自己家也能立刻貼上一張。
放學了,範倩楠破天荒地準時來接他。
溫衍小心翼翼地偷眼瞧她的臉色,發現她心情還不錯,沒有和平時一樣,一樣看見他就滿臉寒霜。
而且,她還精心打扮了一下自己,嘴巴塗得紅紅的,手上拎着的包是嶄新铮亮,高級的皮質在日光裏散發出一種奢侈而美麗的光澤。
他有點好奇,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範倩楠立刻拍開了他的手,皺眉道:“瞎摸什麽呀,一點規矩都沒有,學都白上了嗎?”
說着,她還心疼地檢查一下差點被他碰到的地方,自言自語道:“這包可是我好不容易哄陳钰生買的,貴得要命……”
溫衍默不作聲地收回手,往衣服上蹭了蹭。
其實他的手一點兒都不髒,衛生老師教他們洗手的步驟,就屬他學得最認真。老師還誇他是整個班裏最愛幹淨的小朋友。
但範倩楠嫌棄他。
無論他多用力的洗手,把兩只手都洗得泛紅了,她還是不願意牽他的手。
大概範倩楠心情是真的好,瞥見他這幅受氣包模樣,非但沒像以前那樣用手指狠狠戳他,反而還問:“快過年了,有什麽想要的玩具嗎?可以給你買一個。”
他想了又想,很小聲地說:“媽媽,我想買一個福字,可以嗎?”
範倩楠一愣,“你要這幹嘛?”
溫衍的聲音更細弱了,“我也想在門上貼……”
“行啊。”範倩楠心想這種福字幾塊錢一張,倒幫她省錢了。
正好小區附近有一家香燭店,裏面金底福字啊,祈福燭臺啊,大紅蠟燭啊,這類東西一應俱全,居民們都去那兒買,兩個人就順道兒一起過去了。
走到半路,範倩楠手機響了。
她瞄了眼溫衍,躲到一邊接電話。
溫衍看着她,她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但從剛才她欣喜的神情,溫衍猜得出來,打電話的這個人一定是給她買漂亮包包和衣服的那個“陳叔叔”。
媽媽是那樣迷戀美麗的事物。
鮮豔的,耀眼的,閃閃發光的。
如果……如果爸爸也能給媽媽買許多好看的東西,媽媽是不是也會像喜歡陳叔叔那樣喜歡爸爸呢?
溫衍陷入了迷茫。
“衍衍。”
範倩楠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快步走過來,“不好意思啊,媽媽剛巧有點事,你先去香燭店裏等一等,媽媽忙完就過來,好嗎?”
她臉上的笑意藏不住,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溫衍點了點頭。
“乖。”
範倩楠拿出小鏡子照了又照,急匆匆地離開了。
香燭店的老板跟她們母子也算認識,清明節和忌日的時候,範倩楠會來這裏買金銀元寶燒給故去的丈夫。
老板是個不錯的人,大概知道他們生活不易,每次都會多送他們一點。但溫衍不喜歡他,因為這個老板特愛逗小孩,老是說鬼故事吓他。
不過今天,老板見他一個人抱膝蹲在地上,沒有像平時一樣講些“紙人不能畫眼睛”之類的神神叨叨的話。他只是嘆了口氣,給他拿了些零食,讓他坐在椅子上等。
“唉,也是可憐。”
溫衍聽見老板咕哝了一聲。
他低下頭,從口袋裏摸出小手絹,裏面包了一枚小小的剪紙蝴蝶,是老師教他們用手工紙剪的。
門被推開,又有客人進來買東西,漏進屋的寒風特別大,一下子就把剪紙蝴蝶吹走了。
溫衍沒有去追。
媽媽讓他乖乖等在原地,他要聽話。
而且,已經不需要自己做的簡陋小蝴蝶了。
本來他想沒有福字,貼一個紅色的小蝴蝶也很好。但現在,他有了一張簇新而硬挺的福字,紅豔豔的,還塗滿了金粉,燈光一照閃閃發亮。
他已經得到了象征幸福的東西。
他才不可憐。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快。
天黑了,香燭店要關門了,範倩楠卻沒有出現。
“要不你去我家等你媽媽吧?我老婆晚飯燒好了,可以一起吃點。”老板道。
溫衍搖搖頭。
他固執得很,老板左勸右勸也勸不動他。
末了,老板只能無奈道:“那你就乖乖呆在我店裏,哪兒都不要去。我走出前把門鎖上,如果你媽媽來了,你就打桌上電話,我來給你們開門。”
溫衍朝老板鞠了個躬,“謝謝您。”
擡起頭的時候,他又聽見老板很輕地嘆息。
“可憐吶……”
他抱緊了那張很大的福字。
不可憐,他才不可憐。
一只蝴蝶落在福字的尖角上,優雅收攏翅膀。
溫衍還以為是自己的剪紙蝴蝶飛了回來,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只白蝴蝶。福字的豔紅色映上它的翅膀,像抹了層胭脂一樣。
“你又來陪我啦。”
蝴蝶看着他,不知為何,溫衍從那兩顆小小的黑眼珠裏,好像看見了滿滿的悲傷。
“你也覺得我可憐嗎?”
蝴蝶說不了話。
溫衍投生人間道不過七八年,雖然祂一直追随着他,在他還是範倩楠肚子裏小小胚胎的時候就等待着他的降生,但七八年的時間實在太短太短,祂和他之間的緣分來不及締結,将彼此重新維系在一起的因果也很薄弱。
所以一開始,祂只能在他的夢裏出現。
祂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現在,總算能來到和他同處一個維度的現實世界。但祂和他還是有如相隔天塹,僅以白紙蝶的姿态陪伴在他身邊就已是極限。
“你看,這個福字好漂亮哦。我想快點把它貼在家裏,這樣我和媽媽就都能獲得幸福。”
溫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白蝴蝶說着話,不知不覺間,他趴在桌上沉沉睡了過去。
蝴蝶陪着他,品嘗着與苦澀等量的幸福。
***
溫衍是在五天後才見到範倩楠的。
當時他正在香燭店老板家裏吃飯,這幾天他無處可去,都由老板和他老婆倆口子照顧。
聽到範倩楠的聲音,他放下碗筷就要出去,誰知老板老婆攔住他,還把電視打開,音量調到最大。
可他還是聽見了。
他聽見老板在和範倩楠激烈地争吵,一團和氣的老板從來沒有發過這麽大的火。
“男人”、“遠走高飛”、” “狠心”、“遺棄罪”、“報警”之類的字眼,像針一樣狠狠紮進他的心。
他捂住耳朵,不停地發抖。
可盡管屏蔽了聲音,他還是不受控制地、受虐般地用那些只言片語,編織出了争吵的真相。
他不願意去相信,可當看見範倩楠那無比失望的眼神、甩不掉包袱的憤憎表情時,卻又不得不相信。
他不明白……不明白啊,為什麽明明有了金紅色的福字,幸福卻還是沒有降臨?
離開老板家時,他又聽見了,倆口子難過地嘆息道:“可憐吶可憐。”
外面下起了雨。
虹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雪。
範倩楠打着一把一看就價格高昂的銀柄黑傘,腳上蹬着一雙高筒皮靴,一身剪裁精美的羊絨大衣将她的身形襯得曼妙而修長。
她打扮得好漂亮,身上的一切都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溫衍跟在她身後,褲腿上濺滿了泥點,早就淋成了一個落湯雞。
他手裏還拿着那張福字。
範倩楠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他。
他習慣性地低頭閉上眼睛,這是範倩楠打他前的預兆
這回,範倩楠倒是沒動手,她只是一把奪過那張已經濕透了的福字,狠狠往地上一掼,一腳踩了上去。
鮮紅的顏色被泥水浸染,變得髒兮兮、黑乎乎的。
還會有賜予幸福的魔力嗎?
這一天,範倩楠沒有把他關進雜物間。
“你就呆在門口好好反省,我不想看到你。”
房門“砰”地重重合上。
他離家只有這一扇門的距離。
可他回不了家,或者說他從沒有過真正的家。
他抱着膝蓋蹲下來,不知道自己要反省什麽。
如果自己真犯錯了,那就是自己太傻了,傻到以為貼上一個福字,就真的能擁有幸福。
白蝴蝶來了。
它飛得很慢,很吃力,每逢下雨天它就會這樣,它和雨水不合。
溫衍掏出手絹,小心地幫它擦掉翅膀上的水珠。
“如果媽媽能記得我就好了。”他孩子氣地碎碎念,“她是因為忙得忘了我,所以才不來接我的。”
白蝴蝶兩只圓溜溜的小黑眼睛專注地凝視着他,仿佛要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記住。
***
冬天一季又一季地來。
溫衍跟着範倩楠搬出了他們原來租的老破小公房,住進了陳家的豪華大別墅,但他的生活沒有半點兒改變。
陰濕綿長的冬雨一直籠罩着他的人生,将他澆淋得寒冷徹骨、體無完膚,一刻都未曾止歇。
高一那年的冬天,陳家人決定去另一座城市度假。
當他們驅車飛馳在壯麗雪山間的公路上,準備前往纜車乘坐點的時候,溫衍正虛弱地蜷縮在床上。
他發了高燒,之前身上被陳钰生踹出來的舊傷還沒好,如今因為高熱炎症嚴重,痛得他像被丢進烈火中燒灼,連呼吸都困難。
今天還是自己的生日啊……他迷迷糊糊地想。
自己會死在生日這天嗎?那生日不就變成忌日了嗎?
意識模糊間,他仿佛看見一只白蝴蝶飛向了他。
雖然已經忘記幼年時曾有一只一模一樣的白蝴蝶常來陪伴他,但習慣卻不會輕易磨滅。
他不由自主地對蝴蝶說起了話,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好好聽幫他說話了。
“我能像你這麽自由就好了,無拘無束,沒有牽絆。”
蝴蝶落上他的前額,輕盈如一片花瓣兒。
不可思議,他的額頭好像沒那麽燙了。
“你真漂亮,像雪花一樣。”他說,“這座城市的冬天常常下雨,卻不常下雪。我好想能看到一場真正的鵝毛大雪,最好像煙花一樣盛大。”
蝴蝶點了點頭。
“你會像雪一樣融化嗎?總感覺你很快就要消失了。”
蝴蝶左右搖晃着觸須。
随着時間推移,祂和溫衍之間的因果如紡車上的紗線,不斷纏繞緊密,現在已經可以在他身邊留得更久。
甚至,對他的因果做出引導,使其暫時偏離原有的軌道。
“對不起,我應該用甜的東西招待你的,但我身上太痛了,實在動不了了。”溫衍定定地凝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蝴蝶注視着他,觸須輕輕顫動,仿佛在一同感受他的痛楚。
“下次有機會的話,我請你吃甜甜的蜂蜜吧。謝謝你來陪我,我真的好孤獨。”溫衍輕緩地嘆出一口含着淚氣的呼吸,“如果我能有一直陪伴在身邊,不離開我的家人就好了。”
蝴蝶飛了起來,扇動了一下翅膀。
那樣一雙纖薄如紙的精巧鱗羽,看似只能在空氣裏蕩開一絲透明漣漪,甚至無法搖動一朵小小的花。
但實際上,卻能在因果的另一端,掀起巨大而恐怖的風暴。
此刻,就在那片和虹城市相距千裏的雪山,一座纜車發生故障,從高空直直墜下。
“轟!”
摔了個粉身碎骨
***
願望實現了。
全部。
***
一只、兩只、三只、四只……
飛來的白蝴蝶越來越多,它們彙聚在一起,宛如成千上萬片雪花組成的純白風暴。
溫衍被蝶群淹沒,他處在一個類似臺風眼的位置,蝴蝶們溫柔地簇擁着他,托舉着他,為他隔絕了凜冽呼嘯的寒風。
他不再墜落,就連凍僵的身體都感覺到了絲絲暖意。
蝶群綻放出燦白的熒光,随着光芒漸盛,它們也逐漸融合成一體,幻化出神明降世般夢幻聖潔的少年輪廓。
少年的姿态與動作,亦輕盈優雅如蝴蝶展翅。左手攬過溫衍的腰,将他緊緊摟進懷裏,右手握住他冰冷而纖細手指,與他十指相扣。
粼粼熒光如退潮的海水,慢慢從少年身上褪去,顯露出鮮活而生動的身姿。
黑發如鴉羽般垂在頸側,勾勒出流暢優美的線條,也愈發襯得皮膚冷白勝瓷。眼睛像兩丸養在冰雪水裏的黑水銀,澄凝不動,湛然生光。
溫衍愣怔了好一會兒,眼眶裏升騰起水霧,睫毛向下一撲撒,扇落一顆很大的眼淚。
少年泛着閃碎光澤的發梢飄落一粒鱗粉,幻化成一羽白蝶,珍惜地接住了這顆眼淚,不舍得讓它碎散在風中。
“衍衍,你終于想起我了。”
溫衍眼圈兒紅得更加厲害,用發抖的聲音說:“你為什麽現在才來……不是說喜歡我嗎?不是答應過我會一直陪着我嗎?”
“為什麽你也會突然抛下我,為什麽連你也會不要我!”
破碎的、憤怒的、飽含悲傷的苛責,每個字都像尖銳的玻璃碎片,不管是愛的人還是被愛的人,靈魂都被反複切割得傷痕累累。
“我這麽讓你們讨厭嗎?對你們來說……我就這麽多餘嗎?”
“我對你們做過什麽嗎?我傷害過你們嗎?我明明一直在忍耐,可為什麽你們還是要這麽對我!”
“你們故意抛棄我,故意把我推得遠遠的,我明明知道你們是不會回來的,可我還是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但你們從來沒有為我回過一次頭。”
“既然不愛我,恨我,為什麽還要把我生下來?”
“為什麽……為什麽不在我知道愛是什麽之前,就先将我殺死……”
江暮漓沒有說話,只是像之前以白蝴蝶的姿态陪在他身邊時那樣,安靜專注地聆聽。
祂的後背舒展開三對巨大的鱗翅,一對替他拂去雪花,不讓它們在他身上融化。
一對為他格擋凜冽朔風,眼淚被吹幹成冰,臉頰一定會刺痛得厲害。
還有一對将他溫柔包圍,從頭到腳每一寸。
在這雙翅膀圈出的小小世界裏,溫衍不管想說什麽、做什麽都能被允許。
他所有的情緒,激烈的、痛苦的、不甘的、黑暗的,祂都能全部接受,甘之如饴。
“衍衍,我愛你。”
溫衍顫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卻壓不住斷續的嗚咽。
江暮漓輕柔撫摸他的後腦勺,讓他靠上自己肩膀。溫衍濕.漉.漉的眼睛緊緊貼着祂,眼淚不斷從睫毛底下滲出,浸濕了祂溫暖的皮膚。
“我愛衍衍,那怕有成千上萬的母親、父親、手足,把他們的愛全部聚集在一起,也終究無法媲及我一個人的愛。”
祂的語調平靜而溫和,仿佛不是在發出什麽愛的宣言,而是在客觀講述一個比任何真理定律都不容置疑的絕對的事實。
溫衍指骨緊蜷,又慢慢松開。
雪片落在江暮漓與身形不成比例的巨大鱗翅上,被融化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
鱗翅輕振,水珠墜落,光暈閃動,反射出溫衍此刻的模樣。
只見一羽羽純白無瑕的蝴蝶正撲棱棱地飛進他眼眶、頭顱和胸腔,它們簇擁在他的傷口上,撲簌簌地掀動翅膀。
為了能在虛假的愛裏一直自欺欺人下去,溫衍割舍掉了最重要的東西,變得盲目、麻木、癡愚,只留下醜陋而痛楚的空洞。
蝴蝶們正将他失去的部分重新填滿。
他曾認為自己的生命貧瘠如荒漠,永遠不可能開出玫瑰。但現在,他開出了朵朵白花,縱使不及玫瑰豔麗醒目,也依然十分美麗。
溫衍一點一點仰起頭,酸楚又滾熱的氣息堵住了喉嚨。他幾乎是在對江暮漓做唇語:
“小時候我經常會跟蝴蝶說話,那只蝴蝶就是你,對不對?”
江暮漓吻了吻他的發心,“對不起,那些時候不能以更好的方式安慰你。”
溫衍抽噎得越發厲害,瘦削的肩膀高高低低地聳動。
江暮漓托起他的臉蛋,指腹很輕地撚去他的眼淚。
“衍衍悲傷的夢太多了,所以,想哭的話就盡情地哭吧。”
溫衍顫顫地掀了下睫毛,又抖落幾顆很大的眼淚。
“你別盯着看我……我不想你看見我現在的樣子。”
江暮漓抵上他的前額,用溫柔沉和得讓人心化掉的聲音告訴他:
“沒關系,這樣到了該笑的時候,衍衍才能盡情地笑。”
溫衍一怔,踮起腳尖環住祂的頸項,把自己整個人死命埋進祂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他流過很多眼淚,也忍過很多次哭泣。可幾乎每一次,他都只能偷偷地哭,悄悄地忍。
他以為沒有人知道,知道了也不會有誰在意。但其實,始終有一個存在陪伴着他,注視着他,守着他,看着他一天天地成長。
他和祂相隔天涯之遠,卻又近在咫尺之間。
在他哭泣的時候,祂想幫他擦掉眼淚。
在他被打罵的時候,祂想替他承擔所有痛苦。
在他咬着手指豔羨其他小朋友能吃火炬蛋筒的時候,祂想把此世所有美好之物都塞進他的懷裏。
星星,銀河,蜂蜜,初雪。
但事實卻是,祂連最平凡常見、人人都能享用的果腹之物都不能給他。
祂看見他被範倩楠關在門外不準吃飯,好心的鄰居阿姨偷偷塞給他一個饅頭。他拿過饅頭大口咬了起來,邊吃邊東張西望,驚魂不定的模樣像極了可憐的小獸。
可還沒吃幾口,範倩楠就沖出來劈手把那個饅頭打落在地上,連着甩了他兩個耳光。
他看着地上的饅頭,用力抿緊嘴巴卻沒有哭出聲,只是眼睛裏含滿了沉甸甸的淚。
那一瞬間,祂情願被打入無間地獄再受一遍無間酷刑,也不堪忍受這樣痛。
祂和他一起做着悲傷的夢。
但祂多想看見他能開心地微笑起來,哪怕一次就好。
又或者不用奢求微笑,只要可以擡起手擦幹眼淚,停止哭泣也好。
多麽微小的、可笑的,又不值一提的願望。
“時間真是奇妙啊。”江暮漓露出憂傷又釋然的動人微笑,“于我而言,人類的一生短暫如線香花火綻放的一瞬,可來到你身邊之前度過的那些年,我卻感覺有永恒那麽漫長。”
溫衍用掌根用力揉掉臉上的淚痕,“你到底是什麽?我只想了解你更多一點,你是什麽我都不會在乎。”
江暮漓有些困擾地笑了。
溫衍緊盯着他,“你不願意告訴我嗎?”
江暮漓搖搖頭,道:“我一度為這個問題深深困擾。我曾是來自太虛墓地的異域神,降臨這顆星球後,我淪落為受業力污染而邪堕的邪神,後來我又披戴起人的皮囊,在人間行走。”
“過去的我不是現在的我,現在的我又非未來的我,哪個都可以是我,但又可以不是我。”
“但如今,我和你之間因果變得更加完整,過去之因已經連接上現在之果,我置身其中,終于能清醒地洞徹自身,不再迷茫。”
“答案很簡單。無論我過去是什麽,現在是什麽,未來是什麽,我都只有一個身份。”
溫衍動了動嘴唇,“你是什麽?”
江暮漓張開手臂,輕而有力地将他納入懷中。
“我是你的愛人。”
作者有話要說:
18章“……溫衍一直都很喜歡蝴蝶這種美麗的生物,小時候他還會跟蝴蝶說話交朋友……”又是一個伏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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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