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共眠

第7章 共眠

由于作息過于“離經叛道”,平常人入睡的點是祁幸之工作效率最高的時候,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趴在電腦桌上睡覺。

按理來說早就習慣了。

但是……

此時不過天蒙蒙亮,他睜眼就看見一個圓滾滾的小身影,靠坐在鍵盤邊上,瞪着大眼睛,不知是處于清醒狀态,還是睡眠狀态。

小玩偶竟然陪着他在這枯坐一夜?

以它能翻能跳還能溜出家門的本事,掙脫用以束縛的抽繩并不算困難,依舊待在這裏只能說明小家夥……

挺黏人的。

祁幸之瞥見自己的眼鏡是鏡片朝外、鏡腿朝內,而他摘下眼鏡總會随手疊起來,至于這情狀,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功勞。

他的眼神透出幾分溫柔,連他本人都察覺不到這種隐晦的變化。

“小乖?”

無人回應。

祁幸之經過仔細辨認,确信它猶在熟睡——他今天又沒有惹小家夥生氣,它總不可能連一點肢體動作都沒有。

他動作極輕地解下那根連接着他們的繩子,而後小心翼翼地托住毛絨小玩偶的後背,帶着它往房間走。

祁幸之替它做了選擇。

壓根用不着比較,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面睡覺,怎麽說都比坐在桌子上舒服得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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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小玩偶放進被窩裏,蓋好被子之後就轉身欲走,結果熟悉的場面再次上演,小肥團迅速滾過來,貼在他旁邊。

莫名黏人。

……這是真實的嗎?

小家夥高冷歸高冷,難不成還挺缺乏安全感的?是不是把他當成好朋友來依賴了?

祁幸之受寵若驚。

“小乖?”

小玩偶躺的區域正是床沿,但凡青年稍微挪開一點,它就會順着中間的縫隙直接掉下去。

可祁幸之又怎麽會讓它摔倒,再說了,身為一個“知曉對方最大秘密”的好兄弟,多陪伴它一會兒也是應該的!

他趕緊用兩手捧起毛絨小玩偶,語氣中難掩詫異,“你怎麽了?什麽時候醒的?”

其實早在祁幸之“抱”起小玩偶的那一刻,沈慕庭就悠悠轉醒了,畢竟這種“瞬間登頂”的感覺非常特別。

他前一天才體會過。

小孩子抓住他往上提,還捏住他的腳,倒着拎起他胡亂搖晃,天地都在不停地旋轉……心理素質差點的鬼估計當場就會崩潰。

更多的苦楚不必再說。

沈慕庭靜默片刻,伸出爪子輕拍祁幸之的手心,之後以一種極慢的速度舉起手臂,指了指床鋪的方向。

別看這個動作簡單得很,但是想要穩穩地保持住高度,對現在的他來說,完全算得上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小玩偶說不了話,自然只能用肢體動作來表達想法,而祁幸之與它相處得越發默契,很快領悟到其中真谛。

“小乖,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到床上睡嗎?不要緊,我先前答應過你,主卧讓給你就不會再搶回來,我在側卧休息也是一樣的。”

祁幸之習慣性謙讓。

然而沈慕庭固執得很,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仍然舉着那只用毛線擰成的小胳膊,态度相當明确。

他要是不願意接受的話,他就不會放下手臂,彼此僵持着。

“……”

“……”

兩廂對視半晌,結果無需預判,祁幸之落敗得很徹底。

他無奈地長嘆一聲,适時安慰自己“好歹這麽大個人了,不要跟個小毛團斤斤計較”,然後轉頭跟它打商量:

“小乖,我先去洗個澡再來行嗎?因為身上不太舒服,而且我沒洗澡是堅決不會上床睡覺的!”

小毛球定定地看他。

祁幸之get到它的懷疑,立時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眼神格外認真,語氣也分外誠懇。

“我保證會回來——小乖,你看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沒有吧,我是個誠實守信的大人!”

沈慕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對那句“大人”感到無語,被祁幸之當成小孩子對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始終無法以平常心面對。

小毛球一轉手臂指向門口,示意他快去快回,緊接着往被子裏一倒,大頭朝下、小屁股朝上,不再搭理那個樂呵呵的男人。

離開前,祁幸之特地大開房門,以行動表明自己的态度,“行,達成共識!那你等我一下下~”

沈慕庭默默變換成側躺的姿|勢,慢吞吞地往床鋪的內側翻滾,一路滾到祁幸之的枕頭下方。

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純粹就是覺得被擠壓着比較有安全感,不會出現背後空空蕩蕩還漏風的感覺。

當然了,這枕頭跟真人溫熱的軀體沒法比,之所以會要求祁幸之留下來,一個是為了回報對方的付出,另一個沈慕庭也是為了自己考慮。

經過長達四天的反複嘗試,沈慕庭終于能夠确認——目前的他沒有痛覺、嗅覺,但是能夠清楚地感知到冷熱,觸覺也是正常的。

他的五感會漸漸恢複嗎?

那麽記憶呢?

就在沈慕庭專注思考“鬼生大事”的時候,一個滿身水汽的男人沖進房間裏,還伴随着一聲親切的問候:

“小乖,沒等很久吧~”

祁幸之說到做到,更何況沖個澡也要不了多久,從他離開再到出現,攏共不到八分鐘。

他眼下頭發淩亂,正濕漉漉地向下滴水,脖子上挂着一條淺色的毛巾,很快就被打濕了。

“啊,還要吹頭發,好麻煩……留長到肩膀這裏,的确是變成沉重的負擔了……”

祁幸之又取來吹風機,在一陣嗡鳴聲中,強撐着要跟小玩偶說話:

“小乖你說,我把頭發全剃掉,是不是會方便很多?洗澡的時候一抹洗發露就幹淨了,多省事兒啊!”

沈慕庭仰躺在枕頭下方,整個球自上而下都沉浸在一種寧靜祥和的氛圍裏,并沒有回複他的問話,瞧着像是陷入淺眠。

而祁幸之已然擁有了答案,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覺,今天下午就去剪頭發。

他伸手扒拉枕頭,往上一靠,順便輕戳小肥團的臉蛋,試探道:

“小乖,你睡着了嗎?”

祁幸之先前凹在電腦桌前睡得不踏實,本來還有些困倦,恨不得睡個三天三夜,但洗過澡以後,倒是精神許多。

他突然想找人聊聊天。

可惜身為一個當之無愧的“社恐”,不存在能夠肆意暢聊的好友,這會兒就只能扒着身邊這顆小圓球使勁嚯嚯了。

不知怎的,明明不是悠閑的茶會話,祁幸之的八卦之魂卻熊熊燃燒起來。

他又點了點小玩偶臉上的腮紅,頗為好奇地問道,“小乖,你談過戀愛嗎?”

祁幸之閑不住。

他再次出擊,伸出手指去按揉毛絨小玩偶的肚皮,又勾住它的“腰”,将整個球都挪到自己臉側來,直直對上它的眼睛。

“小乖,理我一下呗~”

下一瞬,那毛絨絨的小爪子不偏不倚地蓋在祁幸之的臉上,豎着向下一掃,按住了他的嘴唇。

這種“壓制”太過輕飄飄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掙脫,但祁幸之并沒有違背它的意思,很是配合。

他只眨眨眼,以眼神作暗示,‘小乖,快點回答我呀~’

不知過了多久,糊在祁幸之面上的小爪子拍他兩下——按照原先制定的“規則”,拍一下是肯定,拍兩下則是否定。

嚯,沒談過戀愛的處球!

看來不止他一個人孤寡嘛!

祁幸之眼睛一亮,暗自在心裏幸災樂禍地評價道,蘊藏在眼底的笑意鮮明,凝成汩汩流動的水波。

他又一次眨眼,希望善解人意的毛絨小玩偶可以明白他想要說什麽。

沈慕庭:“。”

不用猜都知道這個奇怪的男人沒安好心,他立刻選擇翻過身,将小腦袋往枕頭裏埋,躲開祁幸之直勾勾的目光。

沒能收獲到想要的回應,祁幸之也并未氣餒,主要還是這小家夥過于高貴冷豔,偶爾能拍他一下已是大發慈悲了。

“我本來還想問你生前長什麽樣,幾歲了,做什麽工作,又為何會出現在我家……後來再一想,你沒辦法說話,只好放棄了。”

撞鬼這件事離譜至極,除非親身經歷一次,否則任由旁人描述得天花亂墜,祁幸之也不會相信。

畢竟他自己就是個寫小說的,不就是編故事麽?誰還不會了!

也正是因為太過離奇,祁幸之滿腔疑問無處傾訴,攢下一籮筐,不知何時才能找到謎底。

“哎,小乖你說,這世界上還會有第二個人像我一樣撞鬼嗎?肯定有吧?說不定隔壁人家就碰上了。”

毛絨小玩偶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裏,乍一看似是徹底睡死過去了,早已屏蔽外界的一切動靜。

“看來你是真的困了。”

祁幸之接二連三慘遭冷遇,多少有點受傷,可他是個成熟的成年人,并沒有說出來,獨自舔舐傷口。

他很是體貼,或者說被迫結束話題,大手撈回小玩偶,再往自己懷裏一塞。

“好吧,那我也準備睡了。小乖晚安,祝你做個好夢哦~”

現在是早上六七點鐘,本該說“早安”才對,但是按照祁幸之的特定時間表來算,接下來的唯一行程是癱在床上補眠十小時,可不就是“晚安”嗎?

沈慕庭:“……”

他的毛絨表皮與青年的皮膚緊緊相貼,對方溫熱的體溫不斷傳遞過來,不需要更多的言辭來贅述——

‘我就在這裏。’

你用不着害怕的。

與“蘇醒第二天,在睡夢中無意識地靠近熱源”不同,這一回,沈慕庭明知旁邊的人是誰,卻還是忍不住貼過去。

因為太過溫暖。

他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起來,起初夢見自己泡在一汪溫泉裏面,熱氣蒸騰,還挺舒服的。

但是沒過多久,清澈的池水染上不同尋常的顏色,一點點加深,最終成為濃重的深紅。

沈慕庭垂眼盯着左手看,掌紋因沾染血水而顯得更加清晰,從虎口處蜿蜒而出的“生命線”行至一半折斷,再往下也沒有延續。

滾燙的溫泉撲打在他的身上,卻抑制不住體溫的降低,漸漸地,連手指都凍到麻木,也擡不動手臂了。

‘小子,你打算放棄了?這點小困難都熬不過去是麽?’

一道蒼老的聲音倏然落在耳畔,沈慕庭愣住,梗着脖子往邊上看去——

身穿破爛灰袍的老人盤腿坐在溫泉池邊緣,明明觸碰到了池中晃蕩的血水,衣擺卻仍是幹的。

沈慕庭有些驚訝,不過并未表露出來,世界上離奇的、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事情太多了,正如處于魂體狀态的他自己。

‘您好,請問這裏是……?’

他很是禮貌地開口詢問道。

老人直勾勾地盯着他,語氣冷冰冰的,不帶半分溫情與笑意。

‘如果你還想見到重要的人,那就老老實實地承受煎熬;如果不想見,趕緊投胎去,也省了我的功夫。’

沈慕庭這才注意到老者瞎了一只眼,隐隐散發出金光,眼神格外犀利,似是能堪破世間萬物。

‘我想見。’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因為太過想念那個性子活潑又愛笑的少年,沈慕庭簡直不敢想象——祁幸之在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設身處地一想,倘若是祁幸之不在了,他絕對會當場發瘋。

沈慕庭目前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點回到心上人的身邊,不惜一切代價。

‘行,我會幫你。’

老人對他的态度感到滿意,于是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們一定會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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