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暗湧

第24章 暗湧

鯉城秋季的氣溫浮動極大，步入九月中旬，早晨溫度驟降，涼風刺骨。

沈慕庭一出門就被冷風兜頭扇了一巴掌，迅速戴上衛衣的帽子試圖遮擋，只可惜收效甚微。

他更喜歡夏天，莫名感到煩躁，薄唇緊抿，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間振動起來。

屏幕上只顯示出一個字“祁”，沈慕庭的心情卻沒來由地變好。

“喂？你出門了嗎？”

光是聽見這道聲音，沈慕庭就能想象出祁幸之的樣子。

少年看人時最是專注，似乎滿心滿眼都只裝着一個人，只要一笑起來，那雙偏圓的眼睛就如彎月，眼尾也勾出柔和的弧度。

“出門了。”

沈慕庭突然覺得秋季也不錯，風一吹，或多或少地吹散他心頭灼燒的火苗。

“有什麽事嗎？”

此話一出，他暗自懊悔于自己嘴笨如斯，一句話就把天給聊死了。

電話另一頭的人倒是不在意沈慕庭的“冷漠”，自顧自地笑起來，笑聲爽朗，這股蓬勃的朝氣是少年人特有的。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略微失真與清晰可聞的兩道聲線，自手機聽筒和左側的路口傳來，沈慕庭當即怔愣在原地，梗着脖子望過去。

Advertisement

“嘿嘿，我在這裏~”

“嘿嘿，我在這裏——”

穿着藍白色校服的少年站在街角，高高舉起手臂胡亂搖晃，一度令沈慕庭懷疑自己是沒睡醒産生了幻覺。

上一秒仍在惦念的人，下一秒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是真實的嗎？

“你……”

祁幸之快走幾步來到沈慕庭跟前，将“幻覺”變成“現實”。

“哎呀，不用問我為什麽在這，因為想找你就來了呗！多坐一趟公交車而已，不費事！”

沈慕庭的心跳猛然加速，偏偏還要故作淡定地回，“……嗯。”

“我買了新鞋！好看嗎？”

或許十七八歲的年紀就是如此，一遇到高興的事情就想跟喜歡的人分享，并為此早起半小時、趕第一班公交車、站在風裏等。

祁幸之換了一雙嶄新的白色板鞋，像模像樣地伸出一條長腿，展示給沈慕庭看。

沈慕庭看着他一邊往前走，一邊“秀鞋”，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詞，只能幹巴巴地評價道：

“很好看。”

祁幸之的腿又長又直，是恰到好處的勁瘦，不纖不弱。

那腳踝，隐約埋在淺灰色的襪子裏，堪堪露出一道細細的邊來，仿佛帶着鈎子一樣。

沈慕庭盯着看了一會兒就強迫自己挪開視線，往上微挪又頓住。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伸出手去拽住祁幸之的褲腰帶。

少年略帶詫異地看過來，卻沒有半點掙紮的意思，反而順從沈慕庭的力道往後退了兩步。

“怎麽啦？”

沈慕庭其實沒有別的想法——暫時不敢有，也堅決不會表現出來。

他僅僅只是在幫祁幸之的忙，将對方勒到肚皮上的褲子往下輕輕拽了拽。

“褲子提這麽高，不冷嗎。”

祁幸之沒想到他能看出來，但也不覺羞赧，笑嘻嘻地說，“因為我想展示新鞋嘛！”

沈慕庭無聲地嘆息。

除了他，還有誰會注意到祁幸之凍到發白的腳踝？

的确是他心懷不軌。

高三的課業壓力不小，饒是成績優異的沈慕庭也感到疲憊，被題山題海壓得喘不過氣來。

唯有看見祁幸之的時候，才能獲得些許慰藉，于是他開始頻繁地路過祁幸之的班級。

短暫的幾秒鐘，沈慕庭裝作不經意地往裏看一眼，甚至不需要正面的交流就能感到滿足。

姑且稱之為快捷充電法。

“诶？沈哥，你又來找老祁嗎？今天調整座位，他坐到前排去了！”

某個坐在窗邊的男生看見沈慕庭，主動打招呼道，“我幫你喊他過來哈！”

“不用。”

沈慕庭抿唇，兀自壓下心中的期待，捏緊手裏的筆記本轉身欲走，卻聽見那男生高聲喊：

“祁幸之，有人找你！”

被喊到名字的時候，祁幸之尚在跟同桌打賭——最後一節物理課會不會拖堂，究竟要拖多久才會結束。

争論不休之際，他一轉頭看見後門處那個身形挺拔的少年，瞬間遺忘一切。

“好吧好吧，算你贏！”

祁幸之匆匆丢下一句話就沖出教室，徒留滿臉無語的同桌。

“你怎麽來啦？”

一手背在後面扶着門框，不斷地緊握成拳又松開，祁幸之的心髒跳得非常快，胡亂地扯出一個話題。

“還有一節課才放學，沈慕庭，你是不是肚子餓了？我去拿一包餅幹給你吧？”

沈慕庭靜默良久。

在祁幸之走出教室前，他以目光一遍遍描摹對方的背影，悄然觸摸每一寸，舍不得挪開半分。

可當祁幸之站到面前的時候，他又不敢多看，只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不餓。”

沈慕庭輕聲回答道，适時遞上一本筆記本，棕色的封皮，最為普通的款式。

“物理的。”

祁幸之曾經抱怨過物理太難學不會，沈慕庭并不擅長教人，幹脆做了一本重點習題集。

“給、給我的嗎？”

少年怔愣着接過本子，翻開第一頁就看到了沈慕庭工整的字跡，清晰羅列出各種題型的難點與易錯點。

筆記本其實很輕，翻完一整本用不了多少時間，卻沉甸甸地壓在祁幸之的心頭。

他從未想過自己随口說的幾句話，竟能讓沈慕庭如此重視，“謝謝……”

祁幸之還想再跟沈慕庭聊聊天，然而敲響的上課鈴阻擋了他走出教室的腳步。

“上課了，回座位吧。”沈慕庭溫聲說道，卻依然停留在原地沒走。

祁幸之緊緊捏住手中的筆記本，抿了抿唇角，“……好。”

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回座位，在坐下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教室後門。

沈慕庭對上祁幸之的視線，擡手揮了揮，以口型無聲地說道：

‘待會見。’

祁幸之目送沈慕庭轉身離開，強行壓下不舍的情緒——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和沈慕庭待在同一個班級。

這樣一來，不管什麽事情都能和沈慕庭一起做了。

于祁幸之而言，想考入實驗班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物理更是拖後腿的科目。

接下來的半個月，祁幸之保持了從未有過的認真态度，畢竟與沈慕庭約定好要考同一個大學，絕對不能放棄。

高三開學的第四周，他破天荒地擠入70分大軍，要知道在先前的物理考試中，他連及格都摸不到。

30分也不是沒考過……

祁幸之一放學就以最快速度沖到沈慕庭的班級門口，待對方一出來就立刻展示自己的卷子。

“锵锵——多謝沈老師贈與我一本學霸筆記！沈老師，您看小祁這波表現如何？”

少年彎起唇角，露出燦爛的笑容來，而走廊處的光線極好，映得那雙眼睛亮晶晶的，恍若一對漂亮的琥珀石。

沈慕庭的目光執着地落在祁幸之的臉上，似乎舍不得分兩秒鐘給他手中的試卷，低低地應聲：

“很好。”

“真的嗎！”

能夠得到沈老師的認可，祁幸之開心不已，自顧自地疊好卷子，口中嘀嘀咕咕道：

“嗨呀，看來我在物理這門學科上還挺有天分的嘛！一點就通、進步飛快形容的不就是我本人？”

沈慕庭仍在看他，聽見這飄揚的語調，也跟着感到雀躍，溫和地接話：

“嗯，是你。”

祁幸之并未注意到身側男孩的眼神，整理好褲兜以後，忽然瞥見沈慕庭的手，頓時計從心來。

他當即抓過沈慕庭的手腕。

“我有點好奇诶——到底是你的手大，還是我的手大？”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沈慕庭蜷縮起指尖，仿佛被祁幸之手掌的熱度給燙到，本能地想要往後撤離。

“別啊！我們比一下！”

祁幸之大着膽子地貼過去，用力撐開五指，自掌根處對齊，一點點地疊上沈慕庭的手指。

這個過程應該如何形容呢？

他明知自己的行為有些過界，超過了“朋友”應有的尺度，但還是克制不住想要貼近的念頭。

祁幸之表面佯裝鎮定，實際上心跳快到爆表，與沈慕庭指腹相抵後，對方溫熱的體溫透過接觸傳遞而來。

一路熨燙至心底。

有那麽一瞬間，祁幸之險些忍不住一轉手腕，與沈慕庭十指相扣，殘存的理性迫使他停下來。

凡事過猶不及。

“原來我們的手一樣大！”

祁幸之頗為鄭重地總結道，一說完便收回手，迅速背過身往樓梯口走去，沒敢多看沈慕庭此時是何種眼神。

他悄悄收攏手指，摩挲着指腹，仍在回味方才的那一點接觸。

“沈慕庭，你走快點啊，等會兒趕不上公交車了！”

步入下一層樓，祁幸之兀自擡手捂住胸口，不斷在心裏念叨着“适可而止”四個字。

可是“喜歡”這種東西會流動，沒辦法藏得幹幹淨淨，一見到沈慕庭，他的心情就如同脫缰的野馬，撒歡亂跑。

壓制不住的欣喜，還有那一點點——已然冒出頭來，一有雨露澆灌就能長成擎天大樹的占有欲。

祁幸之不想看見沈慕庭跟別人走得近，縱然是面對陳麟軒，他有時候也會萌生出敵意來。

理智全然崩盤，他開始胡思亂想，陳麟軒的物理成績同樣一般，那麽沈慕庭會多做一份學習筆記嗎？

即使沈慕庭多打印幾份送給別的同學也沒問題，祁幸之無權幹涉，也根本沒有立場。

他甚至連問都不敢問。

祁幸之長嘆一聲，逐漸放緩步伐，等待身後的人追上自己，哪曾想下一瞬就聽見沈慕庭的聲音落在耳畔。

“怎麽了？”

祁幸之偏頭看去，沈慕庭就站在身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落在後面”。

“不舒服嗎？”

男孩擡眼望過來，嗓音溫柔地叮囑道，“最近降溫，多穿點。”

沈慕庭向來話少，可每一句都能精準地戳中祁幸之的心口，總是給他帶來一種錯覺——

這份關心是一種偏愛，僅有一份且被他獨占。

天際的火燒雲絢爛多彩，祁幸之卻無暇去看，小聲地解釋道：

“沒有，我不冷。”

沈慕庭沒再多問，只悄然上前一步，走在斜前方的位置，狀若無意地替他擋住些許冷風。

這一回，輪到祁幸之走在後面，目不轉睛地望着沈慕庭的背影。

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撲上去擁抱對方，不是兄弟朋友的那種勾肩搭背，而是情侶式的親密無間。

“诶！有車！”

一輛卡車自沈慕庭身側呼嘯而過，祁幸之緊揪住他的衣擺，力道過大導致骨節隐隐泛白。

待到喘勻了氣，少年高聲喊道，“沈慕庭！你要吓死誰啊！我心髒都快要蹦出來了！”

沈慕庭也有些驚魂未定，盯着柏油馬路愣了好一會兒才出聲回應。

“抱歉，我沒注意……”

這輛大卡車在綠燈轉紅時，完全沒有降速，而沈慕庭正好一腳踏上斑馬線，好在祁幸之拽得及時。

“沈慕庭，你剛才是在發呆嗎？”祁幸之無奈道，“過馬路的時候千萬不能走神！”

沈慕庭自認理虧，“……嗯。”

交通信號燈幾經變換，祁幸之深吸一口氣，以掌心抵住沈慕庭的後背，示意對方往前走。

他沒敢貼太久，順勢往回收，卻碰巧撞上沈慕庭背到身後來的手。

“怎麽了？！”

祁幸之一時間有些慌亂無措，眼神亂飄，小聲地詢問，“沈慕庭，你……你有事嗎？幹嘛抓我的手？”

沈慕庭小心翼翼地輕撫兩下他的手心，極為克制地松開，也跟着壓低音量。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