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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拾離在雲珠的幫襯下,這半日背了二十幾本。
酉時一到,雲珠便要回去,拾離不肯,拉着雲珠回自己的青葵小院。
日光下,一圓一瘦的身影相逐相随,倒像是‘兄肥弟瘦’四字。
琅之低頭看了一眼地上孤寂的影子,在日落的餘晖中沉思片刻,收拾東西回青冥別院,正巧撞見秦艽從外頭回來。
秦艽這幾日臉上洋溢的笑意好似日光下沾着露水的桃花,可是一見着琅之,這如桃花般絢麗的笑顏頓時收斂了幾分。
“回來了。”秦艽如平常般打了一聲招呼,“去梳洗一番。”
“不急,”琅之上前輕輕摟着他,聞到秦艽身上的梅花冷香,呼吸中便有三分失落和難過。
他又去五音閣了。
縱使簪梅無暇教課,他也要待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地方。
二者相擁,親密無間,卻望不見對方的眼神,你瞧不見我眼中的異樣,我看不見你眼中的失落。
“簪梅仙長的事情處理完了?”
“倒是沒有,不過是幫襯着修剪梅花枝,”秦艽眨了眨眼睛。
“你今天累嗎?”琅之貼着秦艽的耳邊,“你念書給我聽。”
秦艽輕輕推開琅之,“念書?”
“你念我背。”
“這是什麽新的背書方式?”
琅之想起了午後,坐在欄杆上吃零嘴的拾離,僅僅聽了一遍,便将一本書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
他一目十行,速度也不比拾離慢,但是他喜歡這種方式。
試想二人坐在涼亭之中,吹着荷風,聽着一個人念書,其間種種溫情,心裏倒是有幾分向往。
琅之收回心神,“對,有人試過,事半功倍。”
“也行,你去換一身衣服,我在書房等你。”秦艽轉身入大門。
琅之望着秦艽清隽的身影,懷中的溫度随着秦艽的遠去而漸漸消失,唯有殘香撲滿胸懷。
琅之心中惆悵,慢慢地步入大門。
琅之洗去一身的污漬,順着廊庑來到了書房,秦艽端坐在凳子上。
“從哪一本開始,”秦艽随便拿起一本,“《本華經》?”
“過來,”琅之拉起了秦艽,按在軟榻上,自個枕着秦艽的大腿躺在榻上,一副惬意舒适的樣子。
“開始吧。”
秦艽開始念書給琅之聽,口齒清晰,音色清脆,宛若玉石輕撞。
琅之聽了一段,開始雲游九霄,睜眼望着秦艽一張一合的唇瓣,仿若兩瓣蓮花,上頭水光銀白,讓人忍不住上前輕輕吮吸。
琅之心念一動,驟然起身,将秦艽壓在床榻上,捏着他的下巴吻上去。
秦艽突然伸手抵住了琅之的胸膛,用力将他推開,一抹淺綠從袖中飛出,随着琅之落在了一旁。
秦艽眼眸中閃過一抹厭惡和緊張,“不是說要背書嗎?”
琅之望着床榻邊上的淺綠色的手絹,手絹一角繡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仿若能夠聞到上頭淡淡的香氣,令人置身春日料峭中,呼吸都帶着幾分寒意。
“簪梅仙長,”琅之目光從淺綠色澤的手絹轉移到秦艽臉上,語氣冷若寒冬,“你……”
秦艽瞳孔微張,當即否認,“你不必多想,只不過…只不過是偶然拾到,明日還回去。”
琅之神色半明半暗,秦艽的慌張神色映照了心中的猜想。
之前積壓在心中的陰郁妒忌在這一刻統統暴露出來,琅之将秦艽推在榻上,壓着他的雙手。
“琅之!”秦艽曲起膝蓋抵着琅之的胸膛,用盡全力将他推開,琅之撞到了榻後的高幾上,嘭的一聲,蘭花碎了一地。
秦艽驚慌失措,仿若受驚的小獸,往後退去,驚駭的目光地注視着琅之地一舉一動。
“你說過不會勉強我的。”
琅之那抹潮水般的沖動,在秦艽的驚駭的目光中分崩離析,“對不起,我一時沖動。”
秦艽眼神微微閃爍,而後似下定了什麽決心,“琅之,東南有一個小島,島上有幾間竹屋。”
“不行!”琅之背對着秦艽,冷峻的背影回絕了秦艽一切懇求。
秦艽:“我以前和你說過,我是一個男人。我真的沒法…沒法……”
琅之神色灰暗如土,秦艽與他不同,也無法做到和他一樣。
他曾說慢慢來,總有一日,滴水穿石,鐵棒都能掰彎。
他們花了七年的時間,從牽手到相擁,卻也止于擁抱,無法寸進。
“日後未經你同意,我不會碰你,安心留下來吧。”琅之睨了一眼那抹刺眼的淡綠色手絹,“明日我送還簪梅仙長。”
“也好,明日我約了廣雲,要去苦楝師長跟前學禮。”秦艽跌坐在榻上,眉目英俊卻無光華,仿若困在囚籠裏頭的金絲雀,一身的靈動之氣也因囚禁而冰消瓦解。
琅之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大步走入夜色之中。
翌日,兩行白鷺掠過靜心山的上空,琅之前往五音閣歸還手絹。
雪地上留下一行孤獨的腳印,令他想起他在九宸宮留下的那一排血腳印。
他從小生活的九宸宮是一個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同族內鬥嚴重,兄弟相殘,骨肉相殺的戲碼時時上演。
而他也是一直活在提心吊膽,忍辱負重之中,每一次他支撐不下去的時候,琉璃珠溫潤的光芒總能照亮他晦暗的世界,給他無盡的力量和溫柔的安慰。
這顆琉璃珠就伴随着自己度過無數個艱難的歲月,以至于他暗自下決心,等他真正獨立那一日,要找到小公子,給他天底下最好的東西,讓他永遠留在我身邊。
他來到蓬萊學藝,脫離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第一年便将秦艽接來蓬萊,伴随他長大,以圓當年小公子沒有平安順遂長大的遺憾。
秦艽一入蓬萊,最吸引他的不是奇花異草,飛禽走獸,而是這一片大雪中的琴聲。
琅之見他喜歡,就将青冥別院建在了五音閣的附近,讓他時時可以聽到簪梅彈琴。
他如當初所願,給秦艽最好的東西,讓他無憂無慮地成長。
人都會得寸進尺,琅之不滿足陪伴小公子長大,更是希望他一生一世都在他的身邊,甚至求來了月老的紅繩,讓他們永遠不分離。
秦艽從小到大都聽話,乖順,極少忤逆他,長大之後神采英拔,聰慧獨立,如同羽翼豐滿的飛鳥,如他當初羽翼豐滿那般,要乘風而去了。
及冠那年想要獨立出去,離開青冥別院,琅之不願他的小公子離開他,随即拒絕了秦艽的請求。
這也是他第一次拒絕秦艽的請求。
琅之失去一次小公子,不願失去第二次,甚至動過将他囚禁在身旁的念頭。
最終理智壓倒心中的妄念,秦艽再也沒有提及搬出去的念頭,琅之也随即打消了心中的妄念。
他拿來了紅繩,表達自己的心意,金鵬一生只有一個伴侶,他畢生也只鐘愛秦艽一個。
秦艽理所應當地拒絕了,可是琅之并未放棄,他畢生只鐘愛這麽一個,慢慢等他打開心扉。
琅之循序漸進,秦艽由當初的拒絕到慢慢地接受。
可是他們好像也止步到今日了。
眼前茫茫白雪,夾道兩旁梅花盡開,冷香随着朔風撞入琅之的胸懷之中,心腔一片冰涼。
琅之擡頭遙望茫茫白雪,五音閣終年飛雪不斷,紅梅點綴其中,冰姿仙風,傲月淩霜,甚是動人。
琅之沒有直接參見簪梅仙長,而是将手絹交由門下的弟子,自己一個人沿着雪路獨行。
忽而風中有異動,琅之背後有眼睛似的,擡手一抓,捏碎了一個雪球。
不想對方數枚連發,攔了第一,漏了後邊。
他閃躲不及,雪球炮珠似的砸滿全身,砸了他一身白雪,宛若在雪地裏滾了一圈,冷得呼吸都凍結了。
對方哈哈兩聲,銀鈴般聲音自冷香白雪中響起,好似白冰崩裂,讓人不注意都難。
“中招了。”拾離笑得眼淚都出來,躺在白雪中哈哈大笑。
拾離之前聽雲珠說冰凍的梨子又甜又涼,饞得他非得吃上一口。
半夜将一籃梨子埋在樹下,第二日就迫不及待過來驗收成果。收了梨瞧見琅之,起了捉弄之意。
“殿下差不多得了,別總是欺負人,”雲珠自一旁的梅林走來,手裏提着食盒,朝琅之行禮,“琅之,對不住了。”
琅之回禮,斜睨一眼雪地上笑得花枝亂顫的拾離,拂袖大步而去。
“別走啊,”拾離踩着白雪,順着琅之的腳印跟上去,頭上沾着雪粉,他也渾然不理,輕快的聲音與這個孤寂冰冷的島嶼格格不入。
“你走這麽快做什麽?”
琅之似見到了瘟神,張開翅膀,振翅飛去,趕緊遠離這個麻煩精。
拾離抓了幾把雪,搓成一個大大的雪球,也乘風而去,緊跟在琅之的身後,算準時機再給他一擊。
五音閣下方就是靜心山,琅之剛一落地回頭,背後遽然被人一撞,兩個人滾作一團。
雪球碎成雪粉,二人在雪粉之中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拾離甩了甩頭上的雪粉,不慎擦過了琅之柔軟的嘴角。
琅之一把推開了拾離,狠狠地擦了擦嘴角,惱羞成怒瞪着拾離。
“大驚小怪,不就是嘴巴碰着嘴巴嘛。”拾離瞧着琅之羞紅的臉色,像是被登徒子調戲的少女,“你怎麽跟娘兒們一樣,忸忸怩怩,你把衣服撩起來,我看看你衣服下是不是有一對大柰子。”
“不知羞恥。”
“有什麽可羞恥的,大家都是男人,怎麽?你褲裆裏頭不是唧唧呀?你脫褲子下來瞧瞧,”拾離動手要抓他的褲子。
琅之一推三步遠,唯恐拾離真将他的褲子拔下來。
“在我們三生天,大家光着身子,坦誠相見。”拾離眄了琅之一眼,“哪像你羞羞答答的,動不動就臉紅。”
琅之撣了撣身上的雪粉,冷哼一聲,自顧去後頭清掃慎行閣。
“你倆鬧夠了嗎,鬧夠了就打掃,”雲珠拿來兩把掃帚,也随着琅之去後頭的慎行閣。
“蝦兵蟹将會過來收拾的,”拾離提着食盒,給自己找了一個舒服的地方,“你趕緊坐下給我念書,我要超越琅之。”
“我看遠着呢,”雲珠拿着掃帚,一邊裝模作樣地打掃,一邊給拾離念書。
慎行閣裏頭的琅之也不由得放慢速度,靜心聽雲珠念書,一本又一本,也記住了不少。
一日下來,拾離瞧了眼手旁一摞高的書冊,心中盤算一番,“我們今日背了多少?”
“十二本。”
“還有幾日?”
“十八日。”
“十萬冊書籍不是小數目,這樣一本本地背,得背到猴年馬月,” 拾離叼着梨子,微微發愁。
前段日子貪玩了,現在發覺時間不夠。
雲珠掰着手指頭算賬,“你一天不吃不睡,一天背三十本,差不多九年的時間能夠将十萬冊書籍背完。你一目十行,一天一千冊,也需要三個月。”
“修竹那老頭是不是想用這種方式将我困在島上?!”拾離咬了一口梨子,靈機一動,“能作弊嗎?”
雲珠一聽壓低聲音:“別瞎說了,大會考怎麽能作弊。”
拾離眼珠子轉來轉去,“只要不被抓到就行了。”
“那敢問拾離殿下,你怎麽作弊啊?”
拾離認真想了想,“找十萬個妖怪,一人背一本,考核之時,再用千裏傳音之術,他念我說不就得了,這樣一天天,一本本,猴年馬月才能背完。”
雲珠搖了搖頭,“且不說這千裏傳音之術會不會被修竹仙長看穿,上哪裏找十萬只妖怪?三生天?”
拾離犯愁了,三生天也沒有這麽多妖怪。
“今年就不必癡心妄想了。”雲珠說道,“四年之後,又輪到修竹仙長出題,說不定那時還容易些。”
拾離睨了一眼琅之,發現琅之嘴唇嚅動,似在念叨,難不成他在幹活的時候偷偷背書。
拾離如臨大敵,“不行,一定要通過大會考。一只妖怪背三本,只需要三萬餘只妖怪就可以背完了。”
“這主意太荒唐了,”雲珠一轉頭,瞅見牆根下閃過一個人影。“方才是不是有人,”雲珠擔心是來巡查的仙童,不敢再偷懶了,趕緊拿起掃帚打掃。
拾離哪管是何人,“趕緊接着念,”
“方才好像是前來巡查的弟子,”雲珠壓低聲音,唯恐他們聽到,“可不能偷懶了,不然要加罰的。”
“不是。”琅之說道,“是樓月。”
“樓月,”雲珠眉頭微蹙,“樓月是鎖陽的人,必定告知鎖陽聽。鎖陽必定又去折蘭跟前告狀。拾離,若是折蘭問起你,你便說方才的話是戲言,不然又要挨罰了。”
拾離怎會怕他,“告密又如何,我會怕折蘭?倒是這個鎖陽,三番兩次告密,留不得了。”
“殿下別亂來。”
拾離起身,撣了撣身上的點心碎屑,大步走出慎行軒的大門,“我去去就來。”
作者有話說:
拾離:今夜要看琅之的大柰子。
琅之:讓你看上三天三夜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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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