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四十二、喜歡了就認了
四十二、喜歡了就認了
張萱琳寫病歷時并不專心,她不可能專心。
原本想的是亂糟糟的其他科室發生的事,以及依舊萦繞在她耳邊的她媽媽的尖銳說話聲,偶爾還會看兩眼醫院的群裏有什麽消息,或是朋友圈裏有沒有誰發了最新進展。
可是漸漸地,她就不那麽關注今天發生的事了,她的思想自動自覺地往今天突然出現的向珩身上靠近。
他在她仍是驚慌的時候向她跑來。
那一幕讓她心動。越回憶,越心動。
就像她流落孤島,而他劃着一個小皮劃艇就沖過來救她了,稱得上一腔孤勇,不計後果。
雖然她也不是在什麽危機重重的地方,但那時絕對稱不上安全。
她的心是亂的。
在一個不算安全的地方,擁有那樣的關懷和記挂,很難得。
張萱琳覺得自己也要對向珩表示些什麽,以作為回贈。向珩最想在她身上獲得的東西,顯而易見。
張萱琳想研究一下自己的感情,卻發現無從入手。
喜歡上另一個人是怎麽樣的呢?
張萱琳默默地挖掘自己的記憶,像個反刍動物,慢騰騰地将吃進肚子裏的食物擠回嘴巴裏繼續咀嚼。
然而她嘗試了好一會兒,沒有東西從她的胃裏跑出來。
除了從她腦子裏跑出來的、新鮮的、近在眼前的向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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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萱琳已經不記得以前的她是怎麽喜歡別人的了。
曾經她覺得挺好的男生,曾經和她十分親密的男生,似乎成為了真實意義上的過客,經過了她的人生,而後不再見。
好感和喜歡,在這一刻突然明确區分開了。
她懷疑自己過去從來沒有喜歡過誰。
沒有理智,只問感情,沒有分析,只問此刻她心中最直接的感受。
那她現在應該是喜歡向珩的。
這種感覺不像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向珩那般熱烈,反而是遲緩的,逐漸滲透的,緩慢累積的,像一只烏龜那樣,馱起沉重的殼,艱難地往前邁步,它行過的路都在它的腳下,在它身後,無限延伸。
她亦不會十分倔強,喜歡了就認了。
張萱琳低下頭,暗暗笑了,仿佛打開一扇門,往裏迎一個人進來。
如此,她便擁有了心上人。
這是在給她的人生增添重量。
張萱琳抿抿嘴,擡起頭,坐在她旁邊的方媛媛正好湊過來要和她聊今天的事,她趕緊平複心情,端莊地接話。
破天荒的,下午向珩沒有過來送小蛋糕。
張萱琳撲了個空。
行政樓的小角落空無一人,仿佛瞬間老了,光天化日之下的水泥圍欄懸于破碎的懸崖邊緣,再有一陣勢力較強的風吹過,它就會粉碎。
張萱琳挑眉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早上還生怕我少一根頭發,下午就開始躲我了?好奇怪的人啊……”
她打算趁着吃小蛋糕的十多分鐘,找個合适的時機,同向珩說出她的想法,但此行注定不成,向珩連來都不來。
走到那個小角落裏,張萱琳靜靜站着等了一會兒,
想她雖然和向珩相處了幾個月,但向珩暫時沒有和她建立關于她的職業的默契,所以一下子沒有理解她上午的舉動。在向珩眼裏,大概會覺得她在趕他走。不知道他有多傷心,居然不來見她,該不會是回去咖啡館就找陶莫霄哭了吧……張萱琳越想越不對勁。
看來如果她和向珩擁有以後的話,她必須找機會好好同向珩聊一下這件事。
過了十多分鐘,張萱琳回到辦公室,悶頭琢磨好一會兒,想着做事情要一鼓作氣,不然過了這個勁頭,或許她就不想再做了。
于是張萱琳下定決心。
張萱琳到點就下班,腳步匆匆地走進更衣室,一秒後又走出來,背着包在辦公室門口扔下一句“我下班了”,就消失在大家的視線範圍裏。
那股匆忙勁兒具有極強的傳播性,辦公室裏有好幾醫生都緊接着站起身,叫道:“下班了下班了,趕緊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張萱琳去到向珩的咖啡館門外。
下班時間塞車,公交車花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完平時的十分鐘路程。張萱琳在夕照中出發,至夜幕初臨才到達目的地。
張萱琳透過大片玻璃往裏看,此時沒有客人,向珩就窩在吧臺後的一張高腳椅上,像只垂頭喪氣的大狗,眉毛眼睛和肩膀全都耷拉着,一身的皮毛都由委屈和傷心織就。
她慢慢地往裏走。
向珩察覺到有人走進,擡起頭準備招呼客人,卻看見了門口立着的是張萱琳。
他很是錯愕地細看了好幾眼,才确定真的是張萱琳。
張萱琳除了第一次來是突襲之外,以後的其他時間過來都會事先和向珩說一聲,不會這麽出其不意地出現。
有一瞬間,向珩臉上的帶着一絲憧憬的驚喜神情蓋過了別的所有情緒。
而後驚喜慢慢沉下去,直至不見。
向珩越過了張萱琳主動過來找他的驚喜,記起了今天上午發生的事。
他看夠了又低下頭去,繼續窩在高腳椅上不動彈,不打算招呼張萱琳,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
好像是生氣了。
張萱琳頓時覺得很有趣,她從來沒有看見過生氣的向珩,也沒怎麽想過向珩這個整天笑眯眯樂呵呵的人居然也會生氣。
張萱琳笑了一下,并且笑出了聲。
向珩不可置信地看着張萱琳,激動控訴道:“好過分啊!我都擔心得火燒屁股火燒眉毛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這個沒良心的!”
張萱琳越笑越開懷,樂道:“因為你這樣子很可愛。”
向珩:“……”
張萱琳沒有這麽開心地稱贊過他,還是稱贊他可愛。在這麽詭異的狀态下使用這麽模棱兩可的形容詞,他有點害怕。
向珩忘了自己的激動和醞釀了半天的憂傷,略帶警惕瞅着張萱琳,試探性地開口問:“你怎麽了?”
張萱琳仍是在笑,并喚道:“向珩。”
“嗯?”向珩輕聲應着。
張萱琳臉上的笑逐漸變得內斂溫和,她說:“我的個性不是太好,偶爾一些處事方式也不算圓滑,可能會讓你心裏不太好受。但是如果這樣你還是覺得喜歡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話,那麽我們就在一起吧。我也,很喜歡你。”
有兩分鐘時間向珩是絕對靜止的。
他就定定坐着,一瞬不瞬盯着張萱琳。
“向珩?”張萱琳忍不住喚了一聲。
她被向珩這麽盯着的時間一長,她就渾身不自在。
這和她想象中的場景完全不同,她以為她這麽一說,向珩會興奮得吵吵嚷嚷地撲過來,像一只和主人久別重逢的大狗狗那樣。
誰知竟是這麽安靜……
張萱琳快要懷疑自己在此刻說這種話是不是不合适了。
張萱琳的話音落下去半分鐘,向珩才倏然站起來,大步走到張萱琳面前。
他臉上那種忍耐和困惑,怎麽看怎麽不像剛剛聽見意中人向自己告白的表現。
向珩又開始控訴:“你不是說你不需要我了嗎?你不是讓我回來嗎?這怎麽……這……你好過分啊!你打我一巴掌又給我一顆棗!”
實在是出乎張萱琳的意料,她的表白似乎威力不大,居然蓋不住今早的事。
張萱琳不想再在這件事上來來回回地糾纏,告訴向珩:“早上我有句話忘記說了,謝謝你今天去醫院看我,不是打電話,不是發信息,而是親自去查看我的情況,雖然我堅持讓你離開,但我心裏是很感謝你的。我沒有打你巴掌,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而且我們有必要在此時此刻讨論這種問題嗎?”
“那你還趕我走?”向珩仍是對自己被張萱琳趕回來的事耿耿于懷。
張萱琳撇撇嘴,沒有耐性地說:“我又沒做錯,你的确不應該留在醫院裏礙地方呀。”
向珩滿臉委屈叫道:“你好絕情啊!”
張萱琳給了他一個不滿的眼神,說:“我這不叫絕情,我這叫頭腦清醒地處理事情。在醫院裏我是醫生,你就應該聽我的話服從我的安排,你幹嘛委屈?難道我上班還要帶着你這個保镖嗎?我做這種樣子,病人這麽可能安得下心?醫院的秩序不是憑空就能恢複的,是要醫護人員共同努力維護才能恢複的,我在醫院裏必須要像往常一樣地上班。”
向珩似乎不太服氣:“哦……”
“我沒有不需要你。至少現在是很需要你的。向珩先生,”張萱琳苦笑着,忍不住要提醒向珩,“我在幾分鐘前對你表白了呀,你就這麽晾着我嗎?”
向珩又愣了半分鐘,迷瞪瞪琢磨着張萱琳的話,謹慎地确認道:“你說喜歡我了是吧?”
張萱琳想罵向珩耳背,但有素質地控制住了自己,無奈應道:“是,我喜歡你。”
“哎呀,”向珩低呼一聲,一手扶額并遮住眼睛,羞澀道:“你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又猛然擡起頭興沖沖地問張萱琳,“你這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如果向珩真是一只大狗狗,那他現在就是在扒拉着張萱琳,沖着張萱琳咧嘴笑,并瘋狂搖尾巴。
張萱琳有點想笑,也有點想推開在今晚顯得特別不聰明的向珩,兩相鬥争之下,只能略顯苦澀地說:“……你如果覺得不是,也可以不是。”
幸好向珩逐漸在起伏過度的情緒裏清醒過來,沒有讓張萱琳太過嫌棄他的笨蛋模樣。
向珩微張開雙臂,臉上挂着笑,比往常更加神采飛揚,說:“我現在一點真實感都沒有,你先讓我抱抱。”
“……你還在開着店呢。”
“那我關了。”
張萱琳:“……”
向珩真的去關窗放窗簾,并将玻璃門外的鐵閘門放下來一半,還把靠近門口處的燈關了,只留了吧臺上的幾盞射燈。
張萱琳連忙提醒向珩:“诶!才不到七點!陶老板還在後廚呢!”
向珩卻說:“沒事,少做一晚上生意又不會倒閉。”
向珩依自己所言關了店,然後朝張萱琳走去,一把将張萱琳抱進懷裏。
想到自己艱難的追求之路,向珩不禁長長嘆息一下,歪頭蹭蹭張萱琳的額側,低喃道:“這樣才能讓我踏實些。”
張萱琳順從地把臉埋在向珩頸窩裏。
向珩太高了,張萱琳覺得自己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被完全包裹住,向珩再一用力,再低頭蹭蹭她的腦袋,就有點讓她難見天日的意味。
她略感憋悶,但總的來說是個很有安全感的懷抱。
然而此刻張萱琳放心不下,在一個公衆場所擁抱不是她會做的事,她不是能夠忘我的人。
她又提醒道:“向珩,還不到你關店的時間,而且陶老板還在後廚。”
向珩扭頭向着廚房的方向吼:“陶莫霄!萱琳來找我談戀愛了!今晚就把場子讓給我吧!”
過了兩秒,傳來一聲缥缈的答應:“好。”
“我的天……”張萱琳更深地将自己的臉埋起來,這太丢臉了……
然後她任由自己悶着絮絮叨叨:“你瘋了嗎?幹嘛這麽說呀?什麽叫我來找你談戀愛?我們就不能是在進行一種正經又成熟的交流嗎?你還讓人家走了?他還真走了?他怎麽不來給你兩拳?你們這種相處方式我不懂,我覺得很有問題……”
張萱琳的聲音仿佛是經過他的身體再發出來的,向珩輕輕笑了笑,很神奇的感覺,這不可謂不真實。
向珩輕撫着張萱琳的後腦勺,安慰道:“陶莫霄不會覺得怎麽樣的,他是我整段追求之路的見證者,再不正經不成熟的話他都聽我說過,他早就習慣了。”
張萱琳平靜了一會兒,而後微微仰頭,讓自己的呼吸順暢些,同向珩說:“問你一個問題噢。”
“嗯,你問。”
“要是在你努力了一輪之後,我還是沒有喜歡你呢?你會怎麽辦?”
向珩坦然答道:“那就算了。”
“算了?!”張萱琳從向珩懷裏擡起頭,并整個人往後退,怒視向珩質問道:“你都不想為了我執着一下嗎?”
向珩笑道:“我已經過于執着了。其實我在準備追求你之前就偷偷給我們定了一年的期限,如果這一年裏我沒辦法讓你喜歡我、願意和我待在一起,那我就不追了,和你當普通朋友就好。”
“你都幫我想好退路了呀。”張萱琳頓了幾秒,又問,“是不是如果我不喜歡你的話,你連那些往事都不會跟我說?”
“嗯,如果你沒有表現出對我的好感,我不會說,免得你知道了,心理負擔太重。你雖然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但你自己并不知曉這件事,我怕你知道後會傻乎乎地覺得要對我負責。”
張萱琳說:“你想太多了……不至于到對你負責那種程度。但是如果我一點都沒有和你建立親密關系的意願,知道你的事之後,大概……會不知所措吧,大概也是想做點什麽的吧。”
向珩毫無意外地笑笑,張萱琳在這方面會怎麽想,他很有把握,“我哪有想太多,我說的也沒錯啊。”
向珩将張萱琳重新摟進懷裏,“不要再琢磨我們是怎麽開始的了,我們的關系已經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沒辦法不琢磨啊……”張萱琳這麽說着,更多地想到了向珩為了接近她而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你會不會有一些時刻想過放棄?想着不管我這塊難啃的骨頭了?”
向珩說:“不會,我不會放棄你,你也不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只不過嘛,我一定要控訴一句,你的戒備心太強了。”
張萱琳無聲地笑笑,說:“沒辦法,我沒談過這種和另一個圈子的人交往的戀愛,說實話,我從前是只吃過窩邊草的兔子。而且大多數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和同一個圈子的人比較熟悉,也更容易發展成親密關系,有幾個普通打工人一天到晚都惦記着打破自己的交際圈的?哪有這種時間和精力啊,又不是多麽看重這碼事。”
張萱琳說話的氣息一直蹭着向珩的頸側而過,蹭得他心裏酥酥癢癢的,他不太能聽清楚張萱琳的話了,他在張萱琳耳邊低聲問她:“我可以親你嗎?”
張萱琳一愣,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這種問題幹嘛提出來?很尴尬啊。”
“不提的話怕你會生氣。”
“我不是這麽容易生氣的人。”
“嗯。”
向珩雙手捧着張萱琳的臉,低頭去親她。
起初還能小心翼翼地接觸試探,待肯定了對方在這一刻是徹底屬于自己的,便控制不住要和對方唇舌交纏,宛若抵死纏綿。
一如感情的模樣。
張萱琳模模糊糊地想,接吻的感覺真好,可以将人的理智暫時屏蔽。純粹的感情交流不需要言語,只需要無度的接納和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