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五十一、懷疑是人之常情
五十一、懷疑是人之常情
向珩将張萱琳送到家樓下就回咖啡館工作了。
張萱琳休息一個上午,下午回科室幹活,而後晚上向珩又到醫院接她下班。
張萱琳如往常一般見到向珩就要同他牽手,可向珩卻沒有動作。
右手抓空了,張萱琳一愣,收回手,疑惑道:“怎麽了?”
向珩一臉神秘的笑,他輕輕執起張萱琳的左手,在她的中指戴上一個素戒,然後雙手捧着她的手,低頭在那素戒上親吻一下,再送到她的眼前。
“嗯?這是?”張萱琳怔然地看着自己被套住的手指。
一圈細微的冰涼感,一道泛着銀光的指環,她完全沒有預料到。
向珩笑道:“送給你的小禮物。這樣你的手指就不是完全素的了,你要是看膩了這個戒指就換一個新的,盡量不讓你覺得無聊。這不是有代表性的飾品,你可以由着性子更換。”
張萱琳有一瞬間覺得呼吸困難,心裏溢出太多洶湧情緒,浸泡着她的全身,扼住她的七竅。
她艱難地從此番困境中擠出一些話語:“我不是……”
向珩打斷她的話:“收下吧。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禮物,和咖啡、小蛋糕相比,沒有任何差別。”
張萱琳眼中有了些許淚意,輕輕點頭,嘆息般說道:“向珩,謝謝你。”
張萱琳覺得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再找不到這樣的人了。
她想要的他就盡量給,她不想面對的他就不提,他是的的确确希望她自在又開懷地生活着。他不是沒有私心,可他不會讓他的私心影響她。
向珩牽着張萱琳的右手,柔聲說:“走吧,我們回家了。”
張萱琳由得向珩牽着她走,只關心一個問題:“我要給你回禮,你想要什麽禮物?”
向珩嘴角彎彎,俯身湊到張萱琳跟前。張萱琳十分自然地親了一下他的臉,又嫌不夠,掰過他的腦袋,在他嘴上也親了一下,仍是問:“你想要什麽禮物?”
向珩也十分自然地答:“你呀。”
張萱琳頓時了然,眼神堅定,用即将要舍身取義的铿锵有力的語氣說:“好!”
向珩揉揉張萱琳的臉蛋,“不要這麽緊張嘛。”
“說吧,你想要什麽服務?”張萱琳的堅定不減。
“你這裏有什麽項目?給我介紹介紹。”向珩挑眉笑着,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張萱琳:“……”
瞧着張萱琳害羞了,向珩笑得更開心,很可惡地小聲說:“還是我來服務你吧?”
張萱琳:“……”
幾天後,向珩又有新花樣。
兩人簡單地吃過晚飯又洗了碗倒了垃圾,張萱琳正準備去找資料,今天科室裏新收了一個糖尿病病人,有糖尿病足,兩個月前曾得過格林巴利綜合征,至今依舊手麻腳麻,也不知道是糖尿病引起的神經病變還是格林巴利綜合征的後遺症,也可能兩者的原因都有。
雖然是副院長那一組的病人,并且科室裏肯定會進行病例分析,但張萱琳還是想找找看有沒有相關的論文,提前琢磨琢磨治療方案。
向珩卻将張萱琳按回沙發裏,将電腦放在她手裏,宣布道:“你就在這裏找資料,我給你做美甲。”
張萱琳沒懂:“啊?我不能做美甲的。”
“做在腳趾甲上總可以吧?”向珩雙手叉腰,自信滿滿杵在張萱琳面前。
張萱琳狐疑地斜眼看向珩,問:“你還有這技能?”
向珩哼地笑一聲,“那可不。”
“為什麽呢?”
向珩不答,到洗手間去準備了。
“你在洗手間裏幹嘛?”聽到水聲的張萱琳問。
沒有得到答複。
而後向珩捧着一盆飄着玫瑰香味的溫水出來,放在張萱琳腳邊,說:“你先泡腳,我買了泡腳包,有三個味道,今天試試玫瑰的,我覺得還挺好聞,你喜不喜歡這種味道?”
張萱琳愣愣地問:“泡腳?”
“我看的視頻裏是這樣的,先泡腳,然後清潔甲面,再塗色。來,試試溫度合不合适。”
“哇,好專業。”張萱琳将雙腳放進水中,“嗯,合适。”
張萱琳将電腦扔到一邊,專心看向珩進行準備工作,向珩撕開一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包裝,張萱琳頓時聞到她每天都會聞到的味道,她略帶驚喜地說:“原來做美甲還要消毒的呀?像手術那樣嗎?”
向珩笑着晃晃手裏的酒精棉片,說:“這是清潔用的。”
“哦……”
張萱琳看着向珩給她每個腳趾甲都擦了酒精,冰冰涼涼的,向珩要給她做美甲的真實感越來越強,她最後掙紮一下:“可是我平時很少會穿露腳趾的涼鞋。”
“這樣的話,你回到家換拖鞋的時候不就可以眼前一亮了?為了你在家裏的好心情,也應該做呀。”
向珩說他這幾天在網上看了許多“新手怎麽塗指甲油”、“初學者怎麽鋪膠”、“新手塗色時常犯的錯誤”之類的視頻,還在一次性的甲片上練習過幾遍,應該不會有問題。
張萱琳坐在沙發上,向珩坐在地上,兩人之間放着一張比沙發高一個拳頭左右的椅子,張萱琳把那雙夾着分趾棉的腳放在椅子上,向珩就這麽幫張萱琳塗甲油膠。
向珩塗得很認真,塗完一層就照燈,視頻裏說是要照30秒,向珩卻怕照不幹,每次都要照一分鐘。
電腦依舊躺在一邊,張萱琳沒有心思找資料了,向珩全心全意做着一件他從前未曾接觸過的事,張萱琳亦全心全意地看着向珩。
向珩眉心微皺,目光專注,嘴唇抿得很薄,本來就清晰的輪廓顯得更加硬朗,眉眼甚至有點淩厲,仿佛正在主刀一個極其困難的重要手術。在無影燈的光照之下,他拿起鋒利的手術刀,劃開她的皮膚,拉開她的肌肉,分離她的血管,暴露她的髒器。在他的注視的動作裏,她無所遁形。
誰會想到他只不過是在替她塗指甲油呢?誰會想到他用這麽慎重的态度對待幾個小小的腳趾甲?
她幾乎沒有被誰這麽慎重地對待過,她感動又害怕,向珩将滿腹真誠全部送給她了,她能夠還給向珩什麽?
她又在想,她再也找不到這樣的人了。
以後她要是與向珩道別了,她絕對不會再遇到第二個這麽慎重地對待她的人。
張萱琳告訴了向珩前些天聽到的事:“我們科室裏有一個資歷很深的護士,大概快退休了吧,四十多快五十歲的樣子,平時我跟她的交流不算多,沒什麽感情。有一天我看見她眼睛又紅又腫,就關心了一下她,問她怎麽了?她說她的老公在外面有女人。她老公掙的錢還沒她多,她們家平時是兩個人的工資合在一起用的,誰發了工資就往那個賬戶上存錢,要用了就從那個賬戶支出,所以她老公絕對沒有那麽多錢可以拿去養另一個家,她懷疑他是挪用了家裏的錢,也就是用她辛辛苦苦掙的錢去養女人。她還說請了一個專門查男人外遇的私家偵探,問我有沒有需要。”
向珩皺眉笑了一下,問:“你說你有需要?”
張萱琳點點頭,“嗯,我請她把那個偵探的聯系方式給我。”
向珩又笑着問:“投入使用了嗎?”
“暫時沒有。”
“那你幹嘛要跟我說?心裏過意不去呀?”
張萱琳悶悶地應道:“嗯。”
向珩安慰道:“不用過意不去。”
張萱琳頓了兩秒,說:“嗯,別人都說心疼男人會倒黴一輩子。”
向珩噗嗤一笑,全身都在抖動,不得不停下手裏的工作,笑夠了才繼續。
張萱琳觀察向珩的神情,問他:“你會不開心嗎?”
“不會。”向珩答得幹脆,并且一派坦誠。
“但是我沒有很信任你。”
向珩說:“懷疑是人之常情,你對身邊的人警惕一些是尋常事,不要因此動搖你對我的感情就行,別的沒什麽要緊。”
張萱琳又盯着向珩半晌,瞧不出向珩是在勉強,疑惑道:“你的反應很奇怪。”
“完了,我在你心裏更像是圖謀不軌的人了是嗎?”
張萱琳半真半假地嘀咕:“也沒有……”
向珩問她:“你最近在想的就是這件事嗎?”
“大部分是吧。”
“既然是與我有關的事,你應該早點跟我說,憋在心裏算怎麽回事?我不是那種一聽到女朋友懷疑我就要跳起來發瘋的人,我的情緒還算比較穩定的,你可以相信我是一個能夠正常交流的伴侶。”
向珩擡眼看着張萱琳,略顯嚴肅地說:“以後別這樣了好嗎?你把事情憋在心裏自己琢磨,我會擔心你,也會覺得不好受,我應該是你在家人以外最親近的人才是,你那麽做我會以為你并不認同我們的親近。”
張萱琳點點頭,可沉默地考慮了幾分鐘後,她又說:“向珩,我的職業是醫生,也答應了當你的女朋友,這話由我來說可能有點不合适,但我的确是這麽認為的,人無法負擔另一個人的生命。從人生的角度而言,就是這樣。你的确是我身邊很親近的人,可我真的應該要毫無保留地信任你嗎?”
“就是因為這種考慮,所以你不想相信我們的關系能夠持續下去?我沒有想過要負擔你的生命,也沒有想過要把我的生命交給你去承擔,我只是很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罷了。”
張萱琳說:“可是相處久了都會相看兩厭,像大多數老夫老妻,剛開始是如膠似漆的,到後來一起面對的生活瑣碎事一多起來,他們不但沒有建立穩固的革命情誼,反而是對彼此心生怨恨,又因着不想改變他們生活的常态而不得不在一起。兩個各有棱角的人保持長時間的相處,需要大學問或是天生的性格合适,可我兩者都沒有,我沒有太多和別人長時間相處的學問,個性也是适合獨處的,我覺得你選擇我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向珩反駁道:“有很多事情不需要這麽理智,我向來是先跟着我的心意走,先不動腦子,等到路上遇到障礙了,再想挪開它的辦法。”
“可我就是推崇理智的人。”
向珩想了想,笑道:“好吧,既然你天生是感情和相處這一類事情的初學者,那你就跟随我的腳步,學着我的節奏,和我一起走過一段路再說。你不能因為你認為某件事不合适就否定它的存在與合理性,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再讓我們相處久一些,你或許就能像我一樣做出選擇了。”
還沒等張萱琳說話,向珩就接着說:“我們都無法預料未來,完全地信任自己以外的人、将自己未來的某一部分交到那個人的手裏,是一件需要極度慎重才能做出決定的事,也是一件需要冒極大風險的事。這很危險,無論感情還是事業,信任的對方一旦改變,由這段關系支撐起來的世界就會崩塌。我其實也是在賭,我其實也會擔心你變心,我不是毫無懷疑和擔憂的人,說出來不怕你笑我,我有時候愁得半夜三點都睡不着。”
張萱琳:“……”
“為什麽不說話?”
張萱琳煞有介事地問向珩:“萬一我真的變了心呢?以後不喜歡你了,你怎麽辦?”
向珩佯裝思索,說:“我會,一哭二鬧三上吊?”
張萱琳:“……”
向珩笑道:“開玩笑的,能怎麽辦,就繼續過我的生活呗。”
張萱琳皺眉瞅着向珩,又問:“如果以後我們分開,你會喜歡別人嗎?”
向珩考慮了兩分鐘,說:“可能會,可能不會,不知道。別人……可能會有感情上的交流,但應該都不及你重要。人的一生很難得會有自我解困的機會,越長大,那種機會越罕見。你曾經給了我靈感和動力,讓我還沒有被更多東西圍困的時候就自我解困,那種重要性,誰能和你相比呢?”
張萱琳聽了,皺着眉咕哝道:“這麽說的話,我好像就變成了圍困你的事物。”
向珩糾正張萱琳的說法:“不是你圍困我,是我硬是要将你帶到我的身邊,是我讓你把我圍起來。”
“你把我們的關系弄得很神聖。”
“神聖的光輝就是一種羁絆,讓身處其中的你我不舍得破壞。”向珩說着,擡眼看張萱琳,意味深長地問,“不是嗎?”
張萱琳也在注視着向珩,緩慢地說出她的某種感悟:“其實光靠感情這一種東西是沒辦法将兩人一生一世綁在一起的。我們之間如果想要長久,就要建立……大概像那種,情與義交纏的關系。”
向珩抿着嘴笑,帶着點調侃問:“你一直在想和我長長久久呀?”
張萱琳橫了向珩一眼,“……我總不能想和你分崩離析吧?”
向珩高興地點點頭,“也是,我們都要為我們的長長久久而努力。”
向珩忙活近一個小時,才完成了他生平第一個美甲作品。塗得一般般,每個腳趾甲上的甲油膠都有不同程度的越界,跑到了周圍的皮膚上。
但張萱琳瞧着是非常滿意的,她的腳趾甲變得粉嫩可愛,光滑透亮,連帶着她整只腳都比以往可愛了三分,她樂呵呵地盯着看了許久。
張萱琳仿佛得了一件有意思的玩具,忽然來了興致要分享,同向珩說:“要不我也幫你塗吧?”
向珩頓時整張臉都皺起來,不斷地搖頭拒絕:“不了吧?”
張萱琳堅持要分享:“你幫我塗,我也幫你塗,互幫互助嘛。”
向珩帶着點抗議意味說:“可我本來又不想做美甲,是你想做的呀,你別強我所難。”
“我想試試,你讓我試嘛,我們做美甲也做情侶款的。而且你別不好意思,你平時不是穿皮鞋就是穿運動鞋,誰看得見呀?我給你做了美甲,能夠欣賞到的人不也就是我和你嘛。”
向珩沒辦法拒絕興致勃勃的張萱琳,“……好吧,我們換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