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這……”

陸錦聞言，一時不知如何應答，愣在原地。

匡芙一邊端着自己的高人架子，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陸錦，見他面露猶豫之色，又趁熱打鐵道：“佛家講究因果機緣，你既在白馬寺中沐浴佛光多年，難道不想抓住這佛祖賜下的機遇？”

“我近來隐隐感到将要金身成仙，原是想着或許金龍大人……”陸錦仍有些猶豫不決，出言想要解釋幾句。

匡芙打斷了他的話，故作肅然道：“金身成仙也未必代表你化龍之後便是金龍，何況我們金蒼白青四龍皆為天生龍胎，顏色不同又有什麽要緊。再者說，我大哥金龍長居南海，南海自古富饒，海族衆多，凡人亦多往來，大哥治理海域尚且忙不過來，又哪裏有時間指點你修煉呢？”

聽了這番話，陸錦深覺青龍大人言之有理，便也不再扭捏，當即大大方方行了個拜師禮。

“師尊在上，請受陸錦一拜。”

他俯身低頭行禮，雙手舉過頭頂，白玉般的手指與如墨的青絲形成鮮明對比。

匡芙仿佛看見無盡的好運在向自己招手，瞬間喜笑顏開，又在陸錦擡起頭來的瞬間恢複淡然的神情。

“徒兒不必多禮。”匡芙虛扶他一把，“今後你我二人當師徒同心，斬妖除魔，游歷天下，踏盡不平之事！”

陸錦眨了眨眼，露出迷茫的神色。

“師尊，我也是妖。”

匡芙深覺無語，補了一句：“我說的是妖邪，良善的小妖不算……”

荒海邊的小樓裏，匡芙美滋滋地收拾行囊，準備帶着新鮮的錦鯉徒弟去人間享受紅塵萬丈。

這小樓她住了十年，竟也沒有添置多少東西。倒也不是她窮到這般地步，主要是太倒黴了，剛添上就壞，純屬浪費材料。

陸錦站在一旁看師尊在有些空蕩的小樓裏穿梭，把一大堆珍珠塞進芥子手镯裏，又翻箱倒櫃找出一根形似龍角的物件。

“師尊，這是何物？”他見那物件上靈氣濃郁，蘊含着神秘的道韻，有些好奇。

“是我的本名武器。”匡芙一邊收行禮，一邊下意識回答，“這是我當年被雷……”

說到一半她突然噤聲，心道好險，差點曝光自己的黑歷史。

當年她在二姐蒼龍的建議下準備定居荒海，哥哥姐姐們擔心她孤身在外又黴運纏身，遇到危險無法應對，于是集體為她護法，助她鍛造本命武器。匡芙原想着煉一把絕世之劍，好配她潇灑出塵的氣質，誰知劍成的瞬間就被天雷劈下，斷成了兩截。匡芙不服氣，又煉了一把，不知是不是惹怒了天道，一道升級版天雷劈下來，不僅靈劍被劈成了灰，連她的龍角都被劈斷一根，護法的金蒼白三龍也被劈了個外焦裏嫩。

匡芙捂着斷角痛得想要跳腳大罵，被哥哥攔住，四人一番合計，反正靈劍已經沒了，這龍角也算經過了天雷的鍛造，不如就用它當本命武器。本來就出自匡芙自己身上，連煉化的環節都省去了，只要簡單加工一下，做成龍角刺就能用。

好在匡芙作為一條年輕的小龍，即便是斷了角，也能很快再生出新的龍角，這才避免了青龍變成獨角獸的悲劇。

思及凄慘的過往，匡芙簡直悲從中來，心裏淚流滿面。但是問題不大，她現在有了天生好運的福運錦鯉做徒弟，她匡芙就要鹹龍翻身了！

陸錦聽見師尊話說到一半，臉上的表情幾番輪換，陰晴不定，心想這莫非涉及龍族秘辛，便識趣地不再問了。

匡芙忙忙碌碌将小樓幾乎搬空了，這才帶着徒弟去找那千年海龜妖告別，囑咐他照看好荒海為數不多的水族們。

海龜妖聽聞龍尊大人要外出游歷，詫異之餘想起一件陳年往事，于是從龜殼裏摸出一小袋金子和一個迷你龜殼，恭恭敬敬向匡芙行了個禮。

“龍尊大人，老龜我原本生在北海邊上，幼年時曾不慎被漁人捕撈，差點被炖了湯。幸而被漁村裏的一個小姑娘所救，放歸大海，機緣巧合之下來到荒海安家，山長水遠再也沒機會報恩。大人您此番出海游歷，若有緣行至北海，就請幫我把蛻下的龜殼和這袋多年積攢而來的金子交付于她吧。”

匡芙接過東西，掂了掂那袋金子，心道好家夥，老龜這是把棺材本都掏空了啊。

“你把漁村的具體位置告訴我吧，不過，我沒見過你那恩人，如何确定哪個是她呢？”

海龜妖的老臉上竟然露出一點羞澀，“她姓周，當初喚我小龜寶，我走時給她留下了一枚畫着烏龜紋路的貝殼。”

匡芙被“小龜寶”雷得不輕，一時有些無言，陸錦卻有些不忍地小心開口提醒：“龜前輩，您如今也有一千多歲了，您那位恩人若是個凡人，想必早已不在人世了。”

海龜妖聞言，愣了一下，很快陷入了悲傷的情緒，随即他又想開了，坦然開口。

“那就麻煩龍尊大人和錦鯉大人幫我把東西交給她的後人吧，也算還了這一場因果，或許将來我還有緣能遇見她的轉世呢？”

匡芙與衆海妖作別，化作原型，碩大的青龍之軀在空中盤旋幾圈，眼看天上快要烏雲密布，她趕緊一頭紮進海裏，高聲喚道：“徒弟跟上！”

陸錦也變回原身，胖胖的錦鯉雖有半人大小，在龍身的對比下也顯得迷你可愛起來，努力跟上匡芙。

盡管他已經十分盡力，可鯉魚哪裏能比得上龍的速度呢，眼看師尊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遠方，陸錦張嘴吐出一串泡泡，喊道：“師尊等等我……”

匡芙正在水裏快樂地翻滾，她已經許久沒有自由自在地用原型暢游海中了，生怕引得電閃雷鳴，禍害到荒海的小魚小蝦們。平日裏她只能化作最小的身形在海裏來去，還被胖頭魚徒弟錯認成了帶魚，可惡啊。

她游了一會兒，發現周遭沒有徒弟的身影，心下一驚，她的好運寶貝該不會偷偷溜了吧，吓得她趕緊掉頭回去尋找。

幾番搜尋，終于在不遠處看見個帶着金光的小紅點，匡芙故意使壞，龍身一陣翻騰，攪動得海水翻湧，瞧見胖頭魚在自己掀起的海浪裏無力地起起伏伏，她樂得龇牙。待靠近徒弟，她收起笑容，一尾巴把那錦鯉卷到自己前爪下抓住，關切道：“乖徒兒，海裏風急浪大，還是為師帶着你走吧。”

她抓得有點緊，陸錦奮力用鰓呼吸，悶悶的聲音從水裏傳出：“多謝師尊。”

一龍一魚飛速前行，眨眼間就從荒海逆流來到內地的河裏，為避免驚吓到凡人，兩人上岸化為人形。

“師尊，咱們不是要去北海幫龜前輩送禮嗎？”

匡芙撣了撣袖子，無所謂道：“反正小周姑娘已經不在人世了，等什麽時候去北海看望我二姐的時候一道給她的後人送去便是。”

“那我們如今要去哪裏呢？”陸錦又問。

“修行者不拘小節，随性而行，走到哪裏就是哪裏。”匡芙瞧了瞧四周，發現自己一頓亂游早已迷失了方向，又不好跟徒弟直說，免得破壞自己形象，于是随口應付了一句，雙手背在身後，随便選了一個地方擡腳就走。

陸錦看着師尊挺拔的身姿，她今日一身布衣打扮，青色發帶随風舞動，馬尾發絲飛揚，心道師尊當真是灑脫自在。

然而倒黴龍的屬性是不會改變的，陸錦選的這條路越走越荒涼，兩人從中午走到傍晚，不僅沒有看到城鎮，連個村落都沒遇見。

兩人都是水族，縱有修為在身，頂着太陽在陸地上走了這麽久，仍然口幹舌燥，渾身不舒服。

匡芙暗暗在心裏記住這個教訓，決定以後都由徒弟來指路。

陸錦此時也想起師尊那極差的運勢，默默環顧四周，憑感覺選了一個方向，小聲提議道：“師尊，不如我們往東北方去吧。”

匡芙滿意地點點頭，心道孺子可教也。

又走了一陣，不遠處就出現一個小村落，此時日落黃昏，炊煙袅袅，陣陣香氣傳進師徒二人組的鼻子裏。

悄悄在心裏給徒弟點了個贊，匡芙帶着陸錦往村子裏走去。

兩人踩過細細的田埂，有青蛙在稻田裏蹦來蹦去，被龍的氣息一驚，四散奔逃而去。匡芙這才想起，将師徒二人周身的氣息斂了個幹幹淨淨，叫誰來看都是一對普普通通但長相優秀的男女。

來到村口，一條小黃狗湊上來，歡快地沖着陸錦吐舌頭。

一位頭發全白了的老婆婆拄着拐杖顫顫巍巍走來，喚道：“阿黃，回家吃飯啦。”

匡芙上前打招呼：“老人家，我們師徒二人路過此地，天色已晚，村中可有人家方便借宿？”

老婆婆擡頭用渾濁的眼珠看着她，笑眯眯道：“小姑娘，這狗我不賣的，你去找別家養狗的問問吧。”

匡芙：？

她擡高音量又重複了一遍：“老人家，我們不是買狗，是想在村子裏找個地方借宿。”

老婆婆：“你說什麽？問路啊？老婆子我沒出過村，不認路，你找別人問問吧。”

匡芙：？？

“不是問路，是借宿，借宿！”她又提高了一點音量。

陸錦攔住師尊，目送老婆婆帶着小黃狗走遠，勸道：“師尊，我們問問年輕人吧，婆婆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

匡芙聞言，想起來胖頭魚快一百歲了，頗覺得有些好笑，他該管婆婆叫妹妹才對！轉念一想，自己都幾千歲了，不也叫婆婆老人家嗎，罷了，算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