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陸錦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記得寂空的師兄長什麽樣子了，直到這時見面，他才恍然驚覺，自己不僅記得他的長相，還記得他的法號，寂無。

實在是寂無在當年那群大和尚裏過于特殊，叫人很難忘卻。他們那一屆的和尚裏屬寂無天分最高，陸錦百歲不到身披功德金光已經被許多人稱頌，可寂無三十歲時便已金光加身，佛緣深厚。

更何況，堕入紅塵，選擇還俗離開白馬寺的和尚，千百年來，一共也只這一個。

認出了寂無，陸錦也就明白為何自己覺得床上那女子甚是眼熟，她不就是當年在錦鯉池邊有過一面之緣的銀甲女将嗎？

帶着滿腔疑惑，陸錦雙手合十，向寂無行了個禮。

“寂無師叔，我是陸錦，你為何會出現在須彌菩提裏？”

那男人放下手中的菜籃，淡淡笑了笑，回應道：“小鯉魚，好久不見，如今你都修成人形了啊。”

卻并未回答陸錦的問題，而是走到床邊，替那沉睡中的女子理了理頭發，又掖了掖被角。

匡芙小聲問：“徒弟，你認識的啊？能不能讓他放個水，好讓我們趕緊去下一關。”

寂無望向二人，他已經看出陸錦是如何帶那青龍進入須彌菩提的，內心嘆息一聲。

“小鯉魚，發生什麽事了，以至于你們要進這菩提境中渡劫？”

陸錦愣了愣，如實答道：“京城之中，皇宮之內，出現了饕餮作亂，師尊為了救我，被饕餮打傷，誘發了心魔。”

“皇宮？饕餮？”寂無聞言，皺了皺眉，“如今在位的是哪一任皇帝？國師可還在？”

“如今是昭景三十六年，皇帝名喚李承骁。如果師叔問的是國師沉淵，據傳聞，他在衛城一戰後，已經消失多年了。”陸錦答道。

聽見陸錦的話，寂無的眼睫顫了顫：“承骁，怎麽會是他登上帝位？我還以為……”

“有什麽問題嗎？”匡芙好奇。

“當年衛城之戰後，鴻衣的魂魄幾乎完全潰散，我只好帶她進入須彌菩提之中保住這一點殘魂。一旦成為境靈，永世不得出，菩提境又是佛門秘境，進來的佛修很少有需要渡這澀欲之劫的，因此第三層鮮有人至，我已經失去外界消息許久了。”寂無苦笑道。

“衛城之戰，鴻衣？你是說她是振骁将軍徐鴻衣？我曾在書上看過她的故事。”匡芙有些吃驚，“書中說徐将軍在衛城之戰中與東桑國大祭司同歸于盡了。”

“嗯，我和沉淵那時與東桑帶來的妖邪鬥法，鴻衣以凡人之軀同東桑大祭司殊死決戰。等我趕到的時候，她的魂魄已經被那大祭司供奉的邪神撕咬殆盡。後來獬豸降臨，盡誅妖邪，大祭司身死。我在城中滞留七日，以聚魂燈收集了她的殘魂，連帶肉身一起送入須彌菩提，留得一線生機。若非如此，她恐怕，早已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回。”

寂無回想起當年之事，仍舊黯然。

“原來如此。”匡芙恍然，“那寂無大師你為何對皇帝是李承骁如此意外？”

匡芙不知如何稱呼他，琢磨着陸錦喊他寂無師叔，白馬寺的方丈叫寂空，這人肯定也是個大和尚，便喊他一聲大師。

“承骁是徐妃之子。徐妃是鴻衣的姐姐，當年昭獻帝對徐家多有不滿，加上承骁在皇子中齒序為九，前面兄長衆多，我以為獻帝不會立他為太子。”寂無解釋道。

“哦，這個啊。”匡芙也不知道聽來的八卦是真是假，正好問問寂無，“我聽人說先帝去時沒有留下遺诏立誰為太子，是當今太後力排衆議扶持他登基的，不過，太後似乎并不姓徐，而是姓周。”

“姓周？”寂無聞言，心神震蕩，“難道是她？這怎麽可能……”

匡芙愈發好奇了：“怎麽，大師你認識太後？傳聞這位太後當年只是個漁女，被人賣進宮做了宮女，得了皇帝青眼，一路升為皇貴妃，李承骁便是她的養子。”

寂無仍舊覺得不敢置信，可若按這青龍所說的，這位周太後，分明就是當年鴻衣在衛城救下的那個小丫頭。養子？那徐妃何在？

盡管思緒萬千，寂無還是按下心中種種疑惑，轉而問陸錦：“既然饕餮現身，恐怕有些難對付，你們可想到法子了？”

陸錦搖了搖頭，說：“我師尊是青龍，她與白龍聯手，尚不是饕餮的對手，反而受了傷。後來我們逃走，白龍去找金龍和蒼龍求助，我帶師尊回白馬寺療傷。四龍合擊或許能制伏饕餮？”

寂無沉吟片刻，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一塊玉佩交給陸錦：“你說國師沉淵不知所蹤，若能找到他，可以此物請他出手。此外，當年衛城之戰，東桑帶來的妖邪足有上萬之數，獬豸尚可全部誅殺，對付饕餮應當不在話下，你們可以試着找一找它的下落。”

“神獸獬豸嗎？”匡芙問，“長什麽樣子？我只在書上看過相關的文字，還沒見過這種上古神獸呢。當然，我也沒認出饕餮，還是被他打了一頓才知道的。”

“獬豸沒有人形，只以獸體出現，當年在衛城時，它的外形似虎，全身黑毛，額上有角。”寂無解釋道。

匡芙點了點頭：“哦哦，形似虎，全身黑毛……”

說到一半，她突然卡住，不敢置信地扭頭問陸錦：“徒弟，我有一種猜測，你說有沒有可能，小芝麻……”

陸錦也有些驚呆了：“應、應當不會吧。”

寂無疑惑：“怎麽了？”

“呃，如果我沒猜錯，這獬豸，多半是指望不上了。”匡芙有些頭痛，“我在京城有一好友，她養了只貓，我曾看出那并不是普通的小貓，卻看不出它真實的本體，現在想來，極有可能就是大師你說的獬豸。”

她甩了甩頭，有些郁悶地又說道：“先不管這些了，我二姐蒼龍武力深不可測，說不定她一個人就夠打饕餮的了。還是先說說渡劫的事情吧，大師，前面兩層我看都是根據我過往的經歷形成的環境，怎麽這第三層又不是了呢？”

“幻境裏不利于鴻衣養魂，所以我在幻境外圍建了這一方小天地。你若要渡劫，還是要進幻境裏去的。”寂無解釋道。

“那大師你能不能直接放水讓我們過關啊？”匡芙追問，“上一關我們也沒正經渡劫，打了那境靈一頓，他就放我們走了。”

寂無一時有些汗顏，他看了看躺在那裏的徐鴻衣：“我不是境靈，鴻衣才是，只是如今她昏迷不醒，沒辦法直接放你們走。”

“啊？那徐将軍她昏迷着，如何在幻境中考驗我呢？”匡芙更茫然了。

“這我也不清楚了，自我們來了以後，從未有人來渡過這澀欲之劫。上一任的境靈去了第四層，臨走的時候也沒留下什麽信息。”寂無搖了搖頭。

“好吧。”匡芙有些失望，但還是認命地讓寂無送他們去渡劫。

睜眼的時候，匡芙覺得自己腦子裏空空蕩蕩的，她似乎遺忘了很多東西。她低頭看着手中的長槍和自己身上的銀甲，一時間有些發懵。

“阿姐，你怎麽還在這裏？快随我去給大姐送嫁呀，皇家的馬車已經到将軍府門口啦！”一個身着錦衣的少年自院門外跑進來，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匡芙迷茫地跟着他的步子，很快在擁擠的人群裏見到了那個一身宮裝的華服女子，臉上挂着溫柔的笑意，見匡芙前來，擡手彈了彈她的腦門。

“我還以為你真要狠心不來送我了呢。”宮裝女子笑着打趣。

匡芙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一陣悲戚湧上心頭，臉上不由得落下幾滴淚來。

“大姐，就不能不去嗎？”

女子擡手替她擦了擦眼淚，說：“要去的呀，去了就能讓我們阿衣做大将軍了。”

匡芙想搖頭，她在心裏大喊，姐姐別去，我不要做大将軍了，你別去。

可她的身體卻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那女子坐上華麗的馬車，離她的反向越來越遠。那馬車上的金飾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晃得匡芙淚流滿面。

匡芙一陣暈眩，發現自己來到了軍營之中，還是那身銀甲，還是那柄長槍，稚氣的少年已經長開了一些，坐在她身旁，擡手将一碗烈酒飲盡。

“阿姐，要是那幫怪物真的敢來，我們就死戰到底！”

匡芙掀開帳篷的簾子，走了出去，泠泠的月色下，有個清瘦的身影背對着匡芙，嘴裏輕聲念着佛經。

那穿着白衣的僧人聽見聲音，轉過頭來，面容溫潤，眼含慈悲，對匡芙說：“無論什麽時候，我永遠陪在你身邊。”

匡芙覺得他的臉非常熟悉，整個人卻很陌生，卻又找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好啊，等這一戰終了，我就把虎符傳給小弟，我們去四處逍遙。”

畫面又是一轉，匡芙看見有個青衣道士跪在自己身前，滿目愧疚：“我是國師，我不能違抗聖令。陛下他也是擔心妖邪逃出城中，危及其他百姓。我已經落下大陣，此戰，我陪你一起，不死不休。”

匡芙嘶吼：“那我徐家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嗎！衛城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嗎！”

她覺得自己心中的苦悶無窮無盡，只好借酒消愁，喝了大醉。拎着酒壺，搖搖晃晃走進那白衣僧人的帳子裏。

他似乎又有些了變化，見自己前來，眼前一亮，滿目欣喜，張口想說什麽。

“師……”

匡芙扔了酒壺，欺身上前，含住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