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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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回到神裏屋敷時,神志已然有些不太清楚,起碼,已經并不能分辨到底是什麽時間了。他強撐着一步一頓地走進門,門外是認識他的侍衛,像是并不曾知道任何消息似的與他打了個招呼。
托馬不常走正門,出去做任務再回來,是直接前往終末番再從暗門回來報道的。正門往往象征着很多其他的含義,他的身份和他所做的事情,則往往并不在那些含義的範圍內。
他仰頭看天,感覺天空藍的發綠,于是他又低頭看了看面前的院子,一派青翠,生機盎然。看來他不在,神裏家絲毫沒有任何影響,他略感放心,但更多的是感到一種手足無措的悲涼,還有一點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的迷茫。
不知道在野外誤食了什麽有毒的果子,還是被什麽蟲子蟄咬了,他感到胸口一陣一陣的發悶與輕微的心悸,同時伴随而來的是昏昏沉沉的頭暈目眩。他用僅存的神識分辨着路和自己的房間,想先收拾一下自己,稍作一番休憩。
畢竟,他現在的模樣,實在是太狼狽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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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你回來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聲音響起,托馬循聲望去,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能感受到對方那一襲白衣在日光下的刺目。
這熟悉的場景好像一下讓托馬夢回五年前,簡直是一模一樣——此刻的他比當時的乞丐模樣更加狼狽,身上到處都是傷痕,伴随着已經感染,發黑的糟糕處理。燦爛的金發已經被塵土掩住,一塊塊地結成惡心的餅狀物。
就連眼睛也是迷蒙的,像一下跌落進了無底的深淵,不見一絲透亮。
而對方,則依舊一日當年,是矜雅自持的小公子,分塵不染地站在他面前,有點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他。
對方甚至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伸出手來笑着問他:“怎麽弄成這樣?來,我先帶你去收拾一下。”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再正常無比的寒暄。
那雙好看的,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手伸到了托馬的面前,托馬恍惚間生發出一種驕傲——看啊,哪怕是神裏家再落魄的時候,哪怕是少爺最難過下去的時候,我也沒有怎麽讓他受苦。
但這樣脆弱的欣喜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這熟悉的一幕勾起的更多是當年的自卑。然而當年孩童無知,還沒有多少感情牽挂,自然也不會像如今這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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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已經過去了的難過不會消失,難過如果沒有幸福與快樂來化解,便只會沉積在那,一如爛疴。平日掩藏的好,便可将其短暫遺忘,但若偶爾碰觸,其中的各種負面情緒便會又排山倒海般的襲來,甚至比最初的更為複雜而洶湧。
他如今甚至說不出比幼時的自己更得體的話,只是下意識地對那雙手的靠近感到壓抑,于是他驚的下意識地往後躲,身體卻虛弱的一下子跌倒在地。绫人怔愣間想要靠近将他扶起,他一下子掙紮着站起來,無力但急迫地喊出來。
“……別過來。”
“……好。”
绫人于是慢慢收回手,美人眸裏略感疑惑地看向托馬搖搖晃晃走回屋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也消失不見。他瞥眼看了看自己指尖那道細長的傷痕,左胸口裏不知怎的泛起綿長而細密的疼。
他以前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但他覺得,他似乎做錯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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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将自己沉入水中。
處理了一番他已經清醒了不少,起碼能回憶起自己的初衷,是為了追一個無關緊要的答案。
可是當真的重新又面對神裏绫人時,他只有一種多年已經形成了的,順服的無力感。
他根本不敢去問這個問題,也突然就不想去問了。他怕的已經不再是這個問題的答案,而是對方可能會回他一句:“啊?什麽為什麽?托馬,你在說什麽?”
如果真的那樣,那無疑是又把這把利刃丢給了他自己,要他自己親自把自己剖開,把裏面各種各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又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一條條理好,然後再将處理好了的情緒呈現給他。
……憑什麽啊。
眼眶一酸,險些就要岔過氣去。托馬咳了幾口水,這點小插曲倒是沖淡了幾分情緒,但他依舊感到心涼,抱着自己瑟縮着發抖,好像周圍氤氲而起的水汽并非暖氣而是寒氣。
……憑什麽啊。
他無意識地反複咀嚼着這幾個字,心裏又逐漸泛上一股酸澀,因為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回答他。
那個聲音說:“很簡單啊,你也一直知道的,因為你喜歡他,你喜歡他比他喜歡你多,就會這樣。”
托馬搖搖頭:“不是的,我只是在進行一個雙向的,正常的,情感交互。”他翻找記憶,企圖找出绫人愛他的表現——他甚至可以去回憶起那些對他而言其實不是很愉快的記憶——那些沾染上了□□的撫摸與言語。
心裏的聲音開始嘲笑他:“你要這樣說,我也無話可說了。”
确實如此。
如果他将自己的真心毫無顧慮的敞開,又謙恭地獻上,而對方的真心,他從來便都隔着一層迷霧似的未曾接近過,如果所有對方對他的特別的感情,都要他刻意地找出來說服自己。
那這些還能稱之為“雙向的,正常的,情感交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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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人在托馬房門外站了很久,他沒有敲門,只是站着,他難得做這樣沒有目的性的舉動,完全沒有任何希冀,像是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而不抱有被原諒的幻想。但本身站在這的舉動又代表了一種渴求被原諒的訴求,這很矛盾,于是绫人索性也不敲門,只是站着,壓抑着自己心裏一點不該有的期待。
偶有家仆來往,也是神色如常的與绫人恭敬地請安。“家主大人。”“嗯。”他溫和的笑笑,沒有人會拒絕這如沐春風的溫暖笑容。于是家仆們便又走過,绫人也依舊神色如常地站着,在門窗上留下一道筆直而挺拔的剪影。
直到绫華走過,微笑着請安道:“兄長大人。”
绫人露出幾分真心的笑:“绫華。”
“哥哥無事,怎得站在這裏?”
绫華的語氣很平靜,绫人卻一下子便聽出幾分打抱不平來。他有些無奈,卻也無力反駁,只是習慣性地給出了一個解釋:“……站在此處,倒也不能算作無事。”
绫華微笑,她被教導的很好,時時刻刻幾乎都是各世家小姐的典範,哪怕她尚且年幼。因此,她連冷嘲熱諷也是和和氣氣地說:“哥哥不是向來冷靜,怎麽此刻做出這樣不冷靜的事情來。”
绫人失笑,知道若不解釋,妹妹心中大概是憤怨難平,可此刻要是專門去隐蔽的地方為绫華解釋,他心裏又惴惴不安于托馬會出什麽事。
他總要親自守在這邊的,直到托馬出來,或者讓他進去。他莫名地這樣堅定着這個原則,在此原則之上,他開始思考神裏家門窗的隔音效果。于是他略略站遠了些,來到院中一棵樹下。落英缤紛,分不清到底是哪的櫻,只是清麗。
他盡可能地輕聲解釋道:“绫華,我先前就說過你是關心則亂。我會與那位萊艮芬德閣下行此交易,正是因為我知道托馬必不可能離開神裏家……”
“……什麽意思?”绫華聞言更加又驚又怒。
“……字面意思。”绫人的聲音越發冷硬起來,哪怕是與妹妹,他也不想說起這些,總讓他有種莫名的心虛。但此刻已經是話說出口,相當于箭在弦上,不得不解釋清楚:“托馬心系神裏家,必不可能願意跟随那位回到蒙德……”
“那你就任由托馬哥哥一人從不知名的海域跑回來?一個人!?你甚至根本沒有派遣任何助力。”
“派遣自然不可能,城中眼線紛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我派人去尋他,別家立馬便會順藤摸瓜的發現我與萊艮芬德閣下的交易,屆時再想行動,就完全由措手不及之奇效演變成一場被他人甕中捉鼈的鬧劇了。
這些話還是不能和绫華說,绫人嘆氣,略感心累,最後躊躇半晌,也只能回道:“我相信托馬,你也該相信他的。”
绫華像是始料未及绫人會反将她一軍,一下子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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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
門很突然的被打了開,門裏少年已然收拾好了自己。大概是受了重傷,臉色略顯蒼白,還有那雙往日神采奕奕的綠眼睛,也依舊是回來時的恹恹的黯淡,一副打不起精神來的無所謂的厭世模樣。
兄妹二人一齊看向他,绫華是掩蓋不住的欣喜與激動。但她立馬看了看绫人,那點快樂的火苗便逐漸被澆滅。
绫人眼神飄忽,一時之間倒像是畏怯了。托馬不懂他有什麽好畏怯的,兄妹的對話,他全聽到了,他比绫華涉局要深,自然也更清楚绫人那些未曾說出口的真正含義。聽完後他一下心明眼亮,好像看透了很多遮遮掩掩的關系。
于是他開口安撫,也不知道在安撫誰,安撫绫華,還是绫人,抑或是他自己。
“绫華小姐,家主大人說的不錯。我離不開神裏家的。”
托馬每多說一個字,就能看到绫人的臉色慘白一分,他莫名感到有趣。
“我心系神裏家,更心系家主大人與小姐。”
“我大概是,一輩子,也不可能離開神裏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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