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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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兵跑了。

那道聲音大概就是來接應散兵的後援，雷電影略微感知——散兵這一下子，似乎直接離開了稻妻，起碼她無法察覺到他的存在。

她自高處穩穩躍下，疾步行至绫人的身旁，瞥了一眼，判斷出他性命無虞，她便不再多加施手——因為之前帶進來的那些人終于将埋伏者處理幹淨，已經正在前往此處。

绫人似乎掙紮着要行禮，但他不過一具凡胎□□，承受散兵煉制人偶的折磨還是太過勉強了一些，他現在幾乎是動不得分毫。雷電影看出他的想法，索性直接命令道：“別動。”

绫人果然不再嘗試掙紮，只是嘶啞着聲音道：“是卑職無能……”

雷電影搖搖頭：“你追查到此地即可，秘境裏的事本與你無關。”她的本意是想寬慰下屬，想到绫人的性子，怕對方又要強撐着回話，便冷然道：“如果沒有別的遺言，就不要再多說廢話了。”

其實沒有那麽嚴重，她是故意這樣說，好叫他省的再要多嘴。

只是這落在绫人耳中，當然是另一番心情。

遺言。

這個詞讓绫人幾乎已經要停止跳動的心髒又狠狠刺痛起來，這對他的身體來說又是一重打擊。

原來他要死了嗎……連大禦所大人都這麽說了，看來是确定無疑了。

他的遺言……他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绫華乖巧，神裏家業已步入正軌，只有……

只有托馬……

他這一生，大概是很對不起托馬的吧。他輕咳了一聲，便立馬用盡全力止住了——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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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知道曾經托馬對他的心思，他一直虧欠托馬一份正面回應。雖然托馬如今已看開，但他一直自覺自己還是需要補償的——這也是他最早提及婚契的初衷，雖然這初衷演化至最後是否暗含他的私心這件事已經無從考察。

這始終是他欠對方的承諾，欠了很多年。

如今既然他要身死先去，那也沒什麽不好說的了。

他眼前血污蒙蒙，他甚至看不清雷電将軍的臉，只能看到對方的人影似乎是居高臨下地站在自己的身旁。他湊過去，伸手抓住雷神的衣擺——他甚至沒有意識再去注意他的血污弄髒了神明的衣物，只是像溺亡之人抓住最後的浮木一樣緊緊拉住。

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好多畫面，漫天的緋櫻，檐下的繪馬，夜空中的煙花，還有托馬和绫華的笑容……

“臣、懇求……”

神明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的身上：“嗯？”

“懇請、懇求大人，為……我與托馬之婚書給予認可，覆上雷之、雷之三重巴印……”

托馬？她記得，是神裏家的得力家臣，是神裏绫華身邊重要的夥伴，也是自己差點親手處刑，奪走神之眼的那位子民。

不過，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托馬的性別應該是……心中雖有疑惑，但這并不妨礙她同意神裏绫人“臨死”前的這點心願。她穩聲回道：“嗯”。

聲音不大，但神裏绫人聽到了這聲認可，露出了一絲得償所願的解脫的笑容。

“神裏绫人！”“家主大人！”

似乎有聲音在呼喚他，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好像還有很多淩亂的腳步聲……不過他已經聽不真切了，他現在所有的、僅剩的意志力都只能夠支撐他胡言亂語地把他的“遺言”說完。

“臣之貞心，皇天後土，咳！……實所共鑒……”

托馬将他扶起來，臉色蒼白：“神裏绫人，你先什麽都別說了，你先……”

神裏绫人很少有這麽狼狽的時刻，托馬想，他們這短暫的一生中，往往是他比較狼狽——或者是受了傷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或者是自己曾經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兩人的關系。而神裏绫人，則似乎永遠應該養尊處優，應該優雅得體，應該微笑着站在那裏，所有人都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願意與他笑臉相迎。

哪怕是最艱難的那段時間，他也沒有像這次這樣，落得如此境地。

他大概已經昏過去了，托馬想把他扶起，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該碰哪裏。绫人的身上沒有一處是好的，連頭發也被腦袋上滲出的殷殷血跡覆着，水光般的淺藍已經斑駁成醬灰色。

雷電影吩咐：“你先帶着他回去吧，他性命無虞，只是傷勢嚴重。”怕對方覺得自己只是在說安慰人的空話，她又補充道：“再耽擱一兩天，就要死在路上了。”

托馬旋即命人将绫人抱起帶走，卻在即将就要轉身離開前又被雷電将軍喊住。他擡頭，直視這位神明，眉眼間難以掩飾的有些着急。

雷電影內心其實對绫人最後的懇求還是略感疑惑，不過此時此刻，确實也不是個細說的好時機。她只好擡手撫了撫眉間：“神裏绫人醒來後，記得叫他來向我細細禀明他的懇求。”

托馬其實聽到了，只是當時情況緊急，他眼見绫人那般模樣，腦袋一片空白，自然什麽也來不及細想。雷電将軍此刻又提到，他眼神不由飄忽了一瞬。好在此刻情況也不算完全安定了下來，心思飄忽了一瞬，也只有一瞬，他很快想起绫人的傷勢，卑躬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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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神子聽到這一切時，已經是在一切事情都安頓好了之後，雷電影來到鳴神大社，與她閑聊了。

“哦？看來那小兩口終于要和好啦？”

雷電影忍不住伸手探了探神子微微翹起的耳朵：“什麽意思？”

神子則靈動地閃了閃耳朵，躲開了對方的手：“就說你是才進城的土妹子吧，以後啊，記得要多來我的八重堂照顧生意啊~”

“神裏家那小子和他的家臣托馬的故事，正是時下流行的‘追妻火葬場’的故事呢。他們這其間曲折，也不比我八重堂的小說差了。”美目流轉，八重佯作羞澀地捂嘴笑道：“哎呀呀，忘記了，绫華小妹妹只和我說過這回事……”她扭頭詢問已經收回了手的雷電影：“不如到時候，我命人以他們兩個的故事為原型，寫出完書來給你看看？”

雷電影搖頭：“不用了，我大概對這些并不感興趣。”

八重并不理會她的冷淡拒絕，自顧自地招來在一旁侍立的巫女，請她們傳訊叫八重堂的編輯前來。她心裏盤算好一條一條的待辦，轉身便看見影孤身一人正望着神櫻樹出神。

她湊過去，和影并肩而立，一同靜靜地看着紫色霞光下的漫天緋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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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绫人昏迷的不知道第幾天了。

绫華從短暫的驚慌中迅速承擔起了這一陣子神裏家的運轉，白鷺公主聲明在外，兄妹關系又向來和睦非常，這都減輕了绫華不少壓力。而托馬，則在近幾日悉心照料着绫人。

沒有什麽昏迷中會呼喊對方名字或是握住他的手不放的狗血情節，绫人的殘軀除了雷神欽定的一線生機以外和屍體基本沒什麽兩樣。他在處理時看到了更殘忍的傷口——散兵為了将绫人做成人偶，便将他的關節打碎，好叫那絲線緊密地侵入他的身體，從而達到更靈活的操縱。

好在波亂月白經津雖是人造但确是經得起“神兵”一名。托馬簡直不敢想象，若波亂劍折，绫人是否能夠抗的過這幾日的淩遲。

他最初在绫人床前照顧的那幾天，在看到绫人的傷痕時，心中不可抑制地會湧起對那神造物的仇恨。從前，他只是處理相關事宜，去調查散兵的一切信息。“人偶疑似被愚人衆收錄”“性情大變，惡劣嚣張，似對稻妻神明恨極”，這些話從前只是與他無關緊要的白紙黑字，他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具象為真實存在的傷口，最後，更是出現在神裏绫人的身上。

哪怕在對绫人最心痛，最怨恨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對方。這不是因為他愛他，也不是因為他的忠義，只是單純的，他永遠也不會想到以怎樣的方式來傷害他人。

雖然後來绫人似乎因為兩人的關系破裂、因為他的清醒和冷淡而開始自我折磨，但他的本意從來不是也絲毫沒有過傷害绫人的想法。

他當然永遠都是希望他們能夠好好的，绫華和绫人都可以好好的。

畢竟，他們也算是一家人吧。

這些天，他閉上眼睛，仿佛都能一下子回到那天，他們終于來到了那片主人已經離去的空間。在最初的恐懼退潮後，牢牢留在他腦海中的只剩下那幅畫面——奄奄一息的绫人冒大不韪抓住神明的衣擺，只為以生命的代價祈求他們的婚契得到至高無上的認可。

——你……

這次，他終于再說不出“你何必”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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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人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他十三歲那年，他才因為傷害了托馬，使托馬無法練劍而被父母重罰。他躺在床上，被窩是記憶裏沒有的溫暖。托馬坐在床頭，日夜不理的照顧着他。

這就是徹底死亡前，神明給予的、用來了卻遺憾的美夢嗎？

“托馬？”

他的聲音……好嘶啞。

此時不知道是不是深夜，托馬正圈手趴在他的床頭。但對方大概睡的不深，被他一句若有若無的呼喚便弄醒了。“又呓語了？”他聽到托馬揉着眼睛這樣自言自語。

他一時之間無法理解托馬在說什麽，但不影響他自己的情緒流淌。他的身上很疼，看到托馬，心裏也疼起來，但又很慰藉。

他難得的有一種想哭的沖動。為什麽，他問自己。難道是父母懲罰的太過了嗎？那身為神裏家的長子，也不該、也不能哭啊。

他伸手摸索着握住托馬的手，對方的手好暖。“托馬，對不起……對不起……”他聽到自己一聲聲地這麽說着，卻分毫聽不到托馬的回應。大概是愣住了吧，他猜，十三歲的托馬應該還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良久，托馬似乎淺笑了一聲，然後似乎想把他的手放開：“果然是呓語了，這是做夢了？”

他更加不安地緊緊握住托馬的手。托馬用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想将他的手拿開。

他眉頭緊皺，福至心靈般脫口而出道：“我愛你。”

他能感受到托馬似乎怔愣了很久，但最終沒有再把他的手移開，反而輕輕回握了一些。

“我愛你，托馬。我愛你……”

門窗緊閉，燭光無風自動。托馬靜靜地注視着面前躺在床上的神裏绫人，對方身體略有好轉後，便常常開始呓語。這次似乎又陷入了什麽夢境裏，這已經是這陣子的常态了。

今夜似乎有點不同。托馬承認，他看到绫人的眼角有淚珠劃過時，他的心裏是慌亂的；在聽到對方無意識地小聲呢喃着“對不起”和“我愛你”的時候，他還是想逃避的。

然而最後，他也終究還是沒說什麽，只是順從着讓對方握住了自己的手，然後輕聲安撫着回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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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說已經寫好了？速度這麽快？”

“是的，不過因為大綱基本是由您提供的，所以這個标題，我們商議，不如也由您來……”

“可以呀。”八重神子将樣書從編輯手中拿來，書不厚，差不多當個茶餘飯後的小點心正正好。她點點頭，翻開，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眉頭一挑。

正察言觀色的編輯立馬解釋道：“這個還只是樣書！……我們完全可以将具體的人物形象從人設藍本中抽離出來然後再進行細化構建……”

八重神子托腮思考了一下，倒是出乎人意料地輕飄飄道：“不用。”

“啊？”編輯呆滞了，難道就這樣用這幾位大人的名字發表嗎？

八重神子提筆在書前白頁上寫道：此書乃同人作品，與作品裏提到的那幾位大人毫無幹系。至于作品名，她想了想，若不是好心的绫華小姐告訴她這件事，這件作品只怕真難問世。于是她提筆又補：《神裏绫華覺得要HE》。

她淺淺翻閱了一陣，編輯靜立于一旁，仔細端詳神子在翻閱過程中的每一個微表情。只可惜八重神子那可是真·幾百年的狐貍精了，又怎麽會讓編輯觀察出什麽。

她翻閱完畢，将樣書又交到了編輯手上。編輯先是誇贊了一番她的取名，又連聲稱贊開頭的聲明真是個百利而無一害的好方法。

不過。

“這本書就不要公開發表了。這個樣本，再弄三份出來，一份給天守閣，一份……算了，還是都給我吧，我親自給她們去……”

“好的！”

編輯自然是一口應下，一邊默默地往回走，一邊在內心不斷震驚着：我靠，這種這麽天雷滾滾的故事居然是真的發生在神裏家家主大人和他的家臣身上的嗎？那位家臣似乎還與我們八重堂有過來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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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似乎又碰上了什麽事情，将影從一心淨土中喚了出來。

“這是八重宮司親自送過來的，她來時特意囑咐我，要等她離開了再呼喚你出來。”

影一眼就看到了八重留給自己的“禮物”，她走過去拿起來，封面上就是很“八重神子”風格的字體标題：

《神裏绫華覺得要HE》

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