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交鋒

初交鋒

當夜,春雨降下,綿綿不絕,直下了一夜也未曾停歇。院內桃花被打落,一地零落瘡痍。

慕泠柏趕回家中,得知消息後火爆三丈,當下就要提劍沖到驿站,将那傳旨太監給趕回去。

自然沒能成行。

他被慕天罡訓斥一通,抓耳撓腮不得其法,待到午間吃飯時,口內已經生出一個大泡。

“你和槐兒,一同進宮。”在他把自己給悶死之前,柳綿煙說出了她和慕天罡的打算。

慕天罡又道:“你收收你這性子,在路上一切都聽槐兒的,別在不知道的時候,害了你們兩人。”

慕泠柏心下歡喜,轉身就要回房收拾東西,卻被慕泠槐兜頭潑了冷水。

“不要,我自己過去,不要大哥陪我。”慕泠槐如是說道。

慕泠柏眯眼斜睨着慕泠槐,“槐兒,再說一遍。”

慕泠槐重複道:“我自己過去。”

她不是不想有人陪着自己,而是如果卞良哲真的也是重生之人,那他就不會不認識慕泠柏。

他對自己有愛有恨,慕泠槐還能賭一把,賭他不會殺了自己。可對自己大哥,慕泠槐一點危險都不願意讓他冒。

她不敢賭。

慕泠柏問:“為什麽?”

慕泠槐找了個理由,“如果我被那狗皇帝困在宮裏了,大哥在外面,還能想辦法救我,可如果大哥和我一起被困,難道要爹娘和松兒去救我們不成?”

慕天罡和柳綿煙年事已高,慕泠松從小就不愛練武,半吊子水平,打着玩兒還行,正經動起手,就是個站着挨打的命。

慕泠柏氣自己無能為力,怒聲道:“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過去,狗皇帝撒什麽癔症,非要讓你進宮!”

慕天罡和柳綿煙聽着兒子女兒一人一句“狗皇帝”,渾身氣血翻騰,卻一句也插不進去,整個人簡直都要炸掉。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柳陽兒和柳林兒站在屋外,“我們陪師妹過去!”

這二人是柳綿煙收養的一對姐弟,在慕家跟着學習鑄劍術,和慕家兄妹三人情同手足。

“不行!”慕泠槐當即又拒絕,她決意一人啓程,再也不要連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柳陽兒素來有自己想法,便是柳綿煙也擋不住她,一聽慕泠槐拒絕,立刻抽劍出來放到自己經脈那裏,決然道:“那我今日便廢了自己一身功夫,全部還給師父!”

“師姐!”慕泠槐大聲喚她。

柳陽兒無動于衷。

慕泠槐知她言出必行,退一步道:“那師姐和我過去,林兒留在家裏。”

柳陽兒瞥了柳林兒一眼,柳林兒也抽出劍來,放到自己經脈處,一臉決絕。

慕泠槐:“……”

她手邊無劍,巡了一圈後将慕泠柏的劍抽出來,學着那姐弟二人的樣子,“最多只能有一人陪我!”

慕泠柏:“……”

似曾相識的場景。

以往每次三人僵持,他都因沒繃住笑,被慕天罡和柳綿煙罰去紮馬步。

慕泠柏這次學聰明了,準備找機會偷溜,不想卻聽到房頂似乎有異常——極其細微的響聲,像是布料與瓦片摩擦而生。

他将手指豎立在嘴前,示意衆人掩聲。

習慣性地去拔劍,拔了個空。

慕泠柏:“……”

慕泠槐把劍給他還回去,慕泠柏出屋,上了房頂。

打鬥聲響起,約莫有兩個回合,慕泠槐聽到那兩人離開,緊随其後跟了上去,一直追到城郊樹林。

那人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着慕家兄妹。

他一身白衣,腰封上繡着灼灼桃花,佩着一枚翡翠玉佩,晶瑩剔透,看上去價值不菲。

至于臉上,銀制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張臉,一直遮到鼻子那裏,只留下一張慕泠槐覺得似曾相識的嘴巴。

“閣下何人?為何要偷聽我們講話?”慕泠槐問。

“小生不是什麽人,但保證不是你們的敵人。”面具人解下玉佩,朝慕家兄妹兩人擲去。

慕泠柏持劍一擋,玉佩立時被劈為兩半。

“果然是慕家劍,小生佩服!”面具人在他二人戒備下拾起那兩瓣玉佩,将其中一瓣遞給慕泠槐,“慕小姐進宮路上,小生可以一路相護。”

慕泠槐接過玉佩,上面有一“陳”字。

她略略思索,而後猜度道:“陳王卞良佑?”

慕泠柏持劍的手微微一顫。

他家這是怎麽了,怎麽這個皇帝那個王爺的,都找過來了!

面具人“哈哈”笑了兩聲,“陳王故人而已。”

說完他旋身離開,堅定的話語在林中不斷回響:“慕小姐放心,小生并無惡意,待到你需要我時,我自會出現。”

慕家兄妹返回家中,将此事三言兩語說了大概,便算了了。

此事解決,衆人又開始為由誰陪同慕泠槐入宮開始僵持。

慕泠槐:“只能有一人和我一起,不然就讓我自己過去。”

柳陽兒沉默兩秒,“那我去,林兒自己潛入京城,等我們消息。”

說完她又單獨對慕泠槐道:“若你不需要幫手,我們就不給他消息,只當他是去京城游玩。”

慕泠槐心裏感動極了,“謝謝師姐,只是如果出事,你們不要管我,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

雨歇霧霁,日光正好,被打落的花葉順水淌去,別有一番風景。

從桃花城入京城,有水路、旱路兩條。

傳旨太監來時走的水路,離開時首選亦是如此。

他詢問慕泠槐意見,慕泠槐表示随他安排。

行進途中,慕泠槐突然想到,那面具人說只要她需要,他就會出現。

這會是怎樣個“出”法?

當晚,她同柳陽兒道:“師姐,我今晚出去探查情況,你留在房裏幫我掩飾可好。”

柳陽兒向來做事不含糊,“你放心去,這裏交給我就好。”

慕泠槐換上夜行衣,頭發利索盤起,在腰間盤上一柄軟劍,袖間塞入一把短刀,用黑布蒙面,來到了傳旨太監的住處。

她在周圍轉了三圈,并沒有旁的人出現。

許是自己刺激不夠,她停步思索,擡手推門。

門開,慕泠槐正欲起步,卻有另一只手撫了上來,壓着慕泠槐手腕翻轉,帶着她轉了身;同時腳尖輕勾,關上了門。

片刻後,慕泠槐被人拉着來到甲板。

那人還是戴着面具,只是換成了玄鐵制,白衣也變成了黑衣。

這時正是換防空當,甲板無人值守。

面具人道:“慕小姐未免太過莽撞,即便你傷了傳旨太監,也仍然改變不了入宮的宿命。”

慕泠槐饒有興味道:“我沒準備殺他。”

“詐我?”面具人瞬間反應過來。

“既是合作,總要看看閣下誠意幾何,能力幾許。”慕泠槐道:“閣下主動找上門來,必然是已經提前知曉并且相信了我的實力,可我對閣下卻是一無所知,自然要試探一二。”

“不知道小生現在通過慕小姐的試探了嗎?”面具人笑着問。

“自然——”慕泠槐抽出短刀,飛身上前,徑自對準面具人脖頸劃過去,“沒有!”

面具人閃身躲過,左腳蹬地向後一滑,逃出了短刀攻擊範圍。

慕泠槐用另一手拔出軟劍,再次朝他要害處攻去,面具人閃躲不及被刺中,悶哼一聲——

頗有規律的腳步聲響起,是換防的兵士過來。

面具人用手擋劍,直接抓握上去,鮮血将将要滴下!

慕泠槐收回軟劍,一把拽下面巾,團成一團塞到面具人受傷的手裏,拉着面具人閃回自己房內。

“我在外面守着。”柳陽兒見二人過來,什麽也沒問,丢下一瓶金瘡藥就出去了。

“慕小姐下手真狠。”面具人用慕泠槐的面巾擦幹淨手上滲出的鮮血,将柳陽兒留下的金瘡藥傾倒上去。

慕泠槐看他動作,待他停下後将短刀抽出放到他面前,又将自己雙手放過去,“剛才的事,是我冒犯,閣下可以自己動手,在我手上原樣奉還,或者雙倍,我都接受。”

面具人沒受傷的那只手拿起短刀,細細打量,又在慕泠槐手上比劃幾下,動作磨叽,似乎是在刻意折磨人。

慕泠槐也不着急,靜靜地等着他下一步動作。

兩人各懷心思,僵持着,安靜交鋒。

約莫一刻鐘過去,面具人放下短刀,贊道:“慕小姐好定力。”

慕泠槐:“閣下亦然。”

面具人将慕泠槐的面巾拿給她,“不知道慕小姐能否幫我包紮一下?”

慕泠槐接過面巾,放到一旁,拿出自己手絹,“這個比較幹淨。”

說完她将手絹折了幾下,往面具人手上纏,順便問道:“閣下不準備報複回來了是嗎?”

面具人道:“本來就是結盟前的互相試探,談不上報複不報複。慕小姐此舉,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又帶着三分狠厲。恕小生直言,我很欣賞。”

慕泠槐包紮完成,“閣下來回躲避動作娴熟,又一直留意不攻擊我,隐藏實力,我也直言,我并沒有探出你全部實力。”

面具人輕笑一聲,“這樣不是更有意思嗎?在以後的相處中,我或許會給你更多驚喜。況且,慕小姐也沒有用盡全力不是嗎?”

慕泠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将金瘡藥收好,趁面具人不備問道:“敢問閣下,陳王故人是指何人,莫不是……先皇?”

面具人滞了一瞬,而後嘴角勾起,“不知慕小姐這番推論,從何而來?”

“瞎猜的罷了。”慕泠槐道:“閣下若真不準備因為我剛才的莽撞向我追要報複,就請離開藏好罷。”

“報複就不要了。”面具人問:“不知慕小姐可否換成報酬。”

“自然,你想要什麽?”

“這把刀,小姐能否割愛?”

他目光看向慕泠槐剛才用的那把短刀,“早就聽聞小姐鑄劍術天下一絕,若能有幸得小姐贈刀,當是小生三生有幸。”

“送你。”慕泠槐慨然道。

“多謝。”

“不送。”

看着他的背影,慕泠槐若有所思。

剛才她提及先皇,雖然這人并未有什麽表情,但她分明看到,那人包紮好的手絹上,染上了血色。

柳陽兒留下的金瘡藥是極好的,止血效果上佳,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那種情況。

除非那人手掌攥動間牽扯到傷口……

可他又為何會這般激動?

慕泠槐經歷重生,現在什麽都敢想。

她心中有了許多猜測,雖然個個都離奇。

但無論如何,她大約可以确定,這人确實和她同一戰線。

只是下一次,她定要掀了他的面具,看看那面具下,究竟是怎樣一張臉,又隐藏着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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