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逃荒路上兮娘身體虧空,生下的小閨女小小一團,還沒有穆七林的手掌大。小嬰兒手腳蜷縮着,哭聲微弱的讓人聽不真切。

穆月一夜又一夜地看着妹妹到天亮,他怕,怕小鬼偷偷的帶走他的妹妹。

兮娘摸着穆月的眼角,他眼睛裏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絲,“月兒,娘知道你害怕,可是人不睡覺是不行的。”

穆月看向兮娘,眼神腐朽暗沉。他閉上眼睛就會看見他們,看見他們趴在他的身上撕咬,他慢慢地變成一灘灘污濁惡臭的腐肉。

看着妹妹,他才有力氣繼續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着。

兮娘心神絞痛,雙手顫抖着捂住他的眼睛,“忘記他們,不要想,你還有妹妹。”

穆月看向妹妹,腐朽暗沉的眼神漸漸癫狂執拗,喃喃自語地重複着娘的話,“我還有妹妹,我還有妹妹,……”

兮娘緩緩閉上眼睛,把所有的悲痛都壓入心底,等待爆發瘋癫的那一天。

病弱的小嬰兒積攢了許多天的力氣,終于睜開了眼睛,烏溜溜的大眼睛循着聲音轉向穆月。

病态的喃喃自語戛然而止,渾濁瘋狂的眼神驟然平靜,穆月呆呆地看着妹妹,一切都空白了。

小嬰兒輕弱的呼吸牽動着他們的呼吸。他們心底黑暗危險的深淵,萌發了一朵嬌弱的小白花,散發着溫潤的熒熒暖光,悠悠地搖晃着,打破了深淵的絕望死寂。

小嬰兒白玉扣般的小手抓住了哥哥的手指。這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氣,又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院落寂靜,所有人都輕手輕腳。穆七林扛着斧頭和枯樹到空曠的街邊砍柴。來往行人看到他的半截腿,露出異樣的眼光。這些輕蔑的眼神也影響不到他的好心情,他滿腦子都是他剛剛睜開了眼睛的小閨女。

穆月看着妹妹,直到眼睛幹澀疼痛才緩緩地眨一下。他的手指被妹妹攥了一天,他就這般看了妹妹一天。

明月挂枝,穆月的臉蒼白憔悴,美如豔鬼。他慢慢地枕到妹妹的小枕頭上,貼着妹妹小小的軟軟的臉,聽着妹妹輕輕的慢慢的呼吸聲,感受着着妹妹暖暖的溫度,幾個月積累的困倦襲來,他趴在妹妹的身邊昏睡了過去。

Advertisement

兮娘輕輕地親一下小女兒的腳背,看着小女兒不再青白的臉,眼裏無聲無息地開出一朵月芽。小女兒在,家在。小女兒不在了,這個家便成了陰暗潮濕的墓穴。

這一夜,穆月混混沌沌地做着重複的夢,他依然是一灘腐臭不堪的血肉,被啃噬,被撕咬。當猩紅的血肆意地染紅每一寸土地時,一團軟軟綿綿的小東西闖了進來。他凝視着小東西,模模糊糊地知道這是妹妹。

小嬰兒弱弱的哭聲驚醒了穆月,穆月猛然睜眼,被白光刺痛,恍惚到他睡了一夜。

穆月眼神木讷渾濁地看向妹妹,對上妹妹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心神慢慢清明,被妹妹填滿。

柳娘藏下擔憂,嘴角牽出一抹笑,輕柔地放入穆月的懷裏,“你抱一會,我去送飯。”

自從兮娘改了蔥油餅的醬料,蔥油餅的生意漸好,可來來回回吃蔥油餅的就那幾個人,他們還是午飯點收攤回來。穆大林和穆七林兄弟倆一大早出攤賣蔥油餅,已經過了飯點半個時辰還沒有回來,她得去看一看,汴都達官貴人多,別是遇見了什麽事。

柳娘匆匆出門,兮娘追出去給她一包藥粉。

來到汴都的這幾個月,她不再研究醫術,只研究毒術。醫術救得了他人,救不了家人。毒術救不了他人,能保護家人。

她若是能早些覺悟該多好。

她老爹行善積德一輩子,救了一個有冤情的流放犯人,被知府遷怒打成重傷。他臨死前盯着滿牆的醫書說,這世道把人逼成瘋子,神醫救不了瘋子。

她在女兒脈搏停滞的那一瞬間,她也瘋了,她要讓整座城為她女兒陪葬。

兮娘埋下無色無味的藥粉,栽上一棵小棗樹,慢慢洗手換衣。這些藥粉若能永不見天日,是她的福氣,也是所有人的福氣。

兮娘進屋,看見渾身僵硬的穆月抱着妹妹一動不動,妹妹打着小哈欠,乖乖的,不哭不鬧。兮娘淺笑着上前抱起妹妹,低頭看她白嫩嫩的小臉蛋,怎麽看都看不夠。

穆月很快發現妹妹喜歡聽他和娘的聲音,每次他和娘說話時,妹妹會撲騰她的小手小腳。

兮娘左手抱着小女兒,右手舉着醫書,慢慢地讀藥草。她丢棄不用的醫書又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了她手裏。

兮娘幼時喪母,被老爹一個人帶大,小時候穿男童的衣服跟在老爹身邊做小藥童,來紅後在家熬制藥丸,沒有學過針線活。柳娘幼時進入青樓,學的都是讨好貴人的琴棋書畫,也沒有學過針線活。

兩人嘗試着給未出生的小心肝縫小衣服,小衣服還沒有做好,上面全是被針紮出的血點。穆月默默拿起針線給妹妹做小衣服。他心細敏銳,只仔細看了看嬸娘年少時買的荷包,就在妹妹的小衣服上繡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兔子。

春日午後的陽光恬靜悠長,念書聲溫柔輕緩,小裙子上的小白兔栩栩如生。

柳娘和兄弟兩人回來了,一臉凝重。

汴都亂了起來,瘋馬闖入鬧市,踢死了兩個人,坐在馬背上的賢王獨子摔斷了脖子,一命歸西。

許多攤位被瘋馬撞飛,又被來來往往的士兵踩成了污泥。昨日還在賣炸糕的人,一轉眼成了冤魂。

人命分貴賤。坐在馬背上的世子被摔死,賢王發瘋地找兇手,一條條的人命給他兒子陪葬。而死在馬腳下的兩個販夫死便是死了,無人為此負責。

兩日後,本該鬧哄哄的市區寂靜無聲,賢王的怒氣還沒有平息,地上的血跡還沒有消失,小商小販不敢出門。

屍體已經在街上躺了兩日,無人收屍。兮娘帶着穆月幫忙收了屍,送回他們的老家。穆月看着泣不成聲的老人和懵懵懂懂的孩子,眼底多了兔死狐悲的蒼涼。

夜濃,月明。

穆月坐在小棗樹旁,看着皇城的方向。

兮娘抱着熟睡的小女兒,坐到他對面。

兮娘:“你在想什麽?”

穆月聲音缥缈虛無,“我在想,妹妹的命會不會在以後的某一天也像他們的命一樣輕賤?”

“不會,無論你們任何一個人出了事兒,娘都會給你們報仇,不管什麽皇子皇孫。”

“到那時已經晚了。”穆月摸自己的臉,滿眼的嫌惡,“它會給妹妹招禍。”

兮娘的心泡在了黃連罐中,酸澀苦楚,低頭看着女兒,輕若無聲,“你不要動,讓娘想一想,娘給你找一個萬全的法子。”

十日後,正西街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仿佛十日前這裏沒有冤死的兩人。

不到午飯點,穆大林和穆七林回來,身後跟着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

老人顫顫巍巍地從胸口裏拿出一塊碎銀還給兮娘,“官家給了賠款。”

兮娘:“賢王?”

老人搖頭,“長公主。”

兮娘凝眉,想起小時候跟着爹去貴人府裏看到的嘴臉。長公主憐憫他們,可也打了賢王的臉。喪子之痛可以讓人癫狂,什麽都不顧。她叮囑老人道:“您帶上孫子馬上離開這裏,不要讓人知道你們去了哪裏。”

老人知曉誰是真正為他們好的人,“我這就走,不回去了,家裏兒子做生意租的房子也沒值錢的東西。”

穆大林得知他們要去投奔孫子的姑姑,找了一家他護過镖的可信商隊,讓老人和小孩喬裝一番當天跟着商隊離開了汴都。

穆大林回來後,柳娘擔心地問他為什麽回來這麽晚,是不是路上遇見了什麽事情。穆大林解釋,他送老人去商隊時有人在暗處跟着,他不放心,一直送老人出了汴都,沒人跟着老人了才回來。

兮娘看向長公主府的方向,垂眸遮下眼底的幽深,心裏已有了決斷。

柳娘聽了兮娘為月兒做的打算後,心神不寧了一夜。每次他們帶月兒出門都膽戰心驚,他們能想到的喬裝都用上,還會被一些浪蕩的貴公子哥盯着看。她帶過一次後就不敢再帶月兒出門了。大林粗心,他們不放心他帶月兒出門。七林腿腳不便,護不住月兒。只有兮娘能帶着月兒出門了。月兒是男孩,一直關在家裏,躲躲藏藏的,算個什麽事呀。

柳娘憂心忡忡,一大早拉兮娘到廚房裏說話,“非要這樣嗎?我們還可以送月兒讀書考學。”

兮娘搖頭:“他是我啓蒙的,認字速度比其他幼童慢。我送他去族學裏正經讀了兩年書,他讀的很刻苦也很辛苦,先生勸他回來學些其他營生。”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都太慢了,他已經長開了。”

穆月抱着妹妹站在門口,看着她們,臉色死白。

柳娘出去,關上房門。

兮娘握住他的手,輕聲問:“你喜歡長公主嗎?”

穆月沉默,冰冷的手慢慢握住妹妹的手,汲取妹妹的溫度。

“娘找到辦法了。”兮娘取走他貼在手腕的刀片,捧住他的臉,“不要傷害它,這将成為你的依仗。”

穆月抱緊妹妹,低頭對上妹妹水靈靈的大眼睛,快要淹沒心髒的自厭退潮,留下粗糙醜陋的砂礫和一顆瑩白圓潤的小珍珠。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