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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在那之後季蒼蘭就睡着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陽臺的門大敞着,風冷起來了。
耳邊是渦輪發動機排開海水,蕩漾的波濤聲和樓下隐隐的喧鬧。
月光蒼涼地被開合的門窗歡迎光臨。
他被海風吹得有點頭疼,撐着酸澀的身體從床上坐起來,耳邊還是聽到了鐵鏈細碎的響聲。
季蒼蘭弓起膝彎,手指在小腿上動了動,他沒想到聞炀還是鎖着自己。
“別動。”聞炀的聲音在房間的角落響起。
他循着聲音找到那個角落,聞炀戴着眼鏡坐在門簾拉開的紗簾後,背對着海月,面前有一個畫架。
他左手拿着調色板,右手拿着畫筆。看到季蒼蘭醒來,筆尖在畫紙上頓住,分神地看了他一眼:“只剩下最後一筆。”
“你在——”
“噓。”
聞炀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唇上。
“就這樣別動。”
他叮囑道。
季蒼蘭很輕微地皺皺眉,他從來不知道聞炀會畫畫,之前更沒有見過他家出現過畫筆、畫架或是任何與繪畫有關的東西。
他原先以為他們足夠相互的了解,但此刻看來又好像不盡然。
這是一個截然一新的聞炀,一個他一無所知的聞炀。
又過了一段時間,季蒼蘭猜測應當有二十分鐘左右。因為樓下的音樂已經換了五首。
聞炀才放下手上的畫筆,靜靜借着身後的月光看起來。他左手拇指抵着下巴,右手抱臂撐在左手肘下。
他偶爾會略一蹙眉,很快又歪歪脖子,眉頭則會随着重新舒展,似乎是完完全全地沉浸到了這幅畫作中去。
樓下的音樂再次更換的時候,聞炀稍一擡頭,沖他翹着嘴角笑了一下,說:“你笑得很好看。”
季蒼蘭擡了擡眼睛,跪坐在床上,往床尾靠了靠,朝他貼得更近。
月光才此時随着船身稍稍移動了,灑射在渾身赤裸,跪着的男人身上。季蒼蘭皮膚被襯得更白,甚至有些透亮,如果仔細來看,能看到眼睑下隐約的血管,睫毛長也密,随着鼻尖翹起,是一張窄小,但漂亮的臉蛋。
他沒有多餘的話,只是說:“讓我看看。”
聞炀腳尖一敞,把畫架轉過來,滿意地問:“怎麽樣?”
季蒼蘭視線在畫布上停了幾秒,旋即從那張被血色鋪紅的畫上移開了目光。
他努力勾了勾嘴唇:“畫的很好。”
聞炀又把畫轉回去,想再欣賞一陣子,被他叫住:“為什麽還是把我鎖起來?”
“你會跑啊,”聞炀想也不想地回道。
季蒼蘭的話被堵了回去,抿了抿嘴唇,還沒想出接下來的話,肚子就咕嚕一聲叫了起來。
“餓了嗎?”聞炀的目光從畫上移了過來,站起身正準備要出去:“我讓人來送飯。”
“不用,”季蒼蘭牽着鐵鏈動靜稍大地動起來,直溜地挺着脊背擡臀跪在床上,仰頭和他對視:“我想自己下去吃。”
為了顯得更有說服力,他又緊跟着說:“我之前看到3樓有自助餐區,看上去還不錯。”
聞炀被他叫住,不說話了,眼皮壓下來了些,眯起眼睛轉身回頭看,目光在他臉上掃量了片刻,沉而快速地問:“你又想跑?”
季蒼蘭動了動腿上的鐵鏈,下床走到他旁邊。垂在腿旁的手擡起來,和他牽住手:“不會了,我會一直陪你到地中海的。只是你不能讓我一直待在房間裏。”
“還戴着這個,”他扯了扯腳上的鐐铐,強調說:“像條狗一樣。”
聞炀覺得領口有點緊,沒掙脫他的手,另一只空着的手擡上去解開扣子,想了想。最後說:“好吧,但是有個條件。”
五分鐘後,換好衣服的季蒼蘭從更衣室出來,聞炀抱臂等在門口,右手食指上勾着個東西。
明晃晃地,反射了鐵色在眼睛裏。
季蒼蘭整理袖口的動作停住,垂着眼睛看了手铐一眼。沒有多說什麽,徑直伸出雙臂到他面前。
“咔噠”一聲輕響,拷住了兩只手腕。
季蒼蘭擡了下右臂,牽動了聞炀的左手。
他想到兩個人在B國第二次見面的時候。
聞炀在公路上和人飙車,被一直跟蹤他準備時刻制造偶遇的季蒼蘭撞了個正着。那年聞炀還不到22歲,季蒼蘭剛剛23歲,都是激情上頭的年紀,像兩根炮仗,一點就着。
聞炀被警察攔下來,手肘撐在窗前,掌心托着臉,已經記住了這張臉。看到他走過來,挑了下眉梢,有點邪氣地笑起來,語氣篤定地問:“警官,沒記錯的話,你不是交警吧。”
季蒼蘭有點想不起來自己回了他什麽,但他說完之後聞炀就點了火準備開車。
垂在車窗外的右手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被挂上手铐,和他的左手連在一起。
季蒼蘭彎着腰笑眯眯地看着他,說:“有本事你就開車吧。”
聞炀腳已經踩在油門上,發出尖利的轟鳴,反問他:“你真以為我不敢開?”
季蒼蘭搖頭,一臉真誠:“沒有人攔着你。”
最後那輛車還是沒開,他們停在路邊一起抽煙,等來了真正的交警,給聞炀新買的跑車貼上了超速罰款一張。
那時候季蒼蘭就有點難去想象這可能會是他們如此忌憚的那個“希尼科夫”,比側寫師給出的畫像要年輕了至少五歲,也比他們想的要更加……
他在心裏慢條斯理地找到了一個勉強合适的字眼,善良。
被一條手铐拉出了很多年都沒有回憶過的往事,季蒼蘭沒忍住,輕笑了一聲。重新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聞炀,你好幼稚。”
“我不相信你,”聞炀冷哼了一聲,說:“你謊話連篇。”
最後一句話他說的很小聲,幾乎是含在嘴裏咕哝出來的,季蒼蘭是猜到的。
兩個人并肩走了出去。
三層的自助餐廳在晚上九點半的時候有樂手在中央鋼琴上演奏,他們下去的時候一曲恰好完畢。
有零散的客人在下面吃夜宵,同樣細碎地鼓掌。
好在沒什麽人注意到他們手上拴在一起的手鏈,讓季蒼蘭在體力過度消耗後吃了一頓合心意的晚飯。
他正坐在桌前聽着鋼琴彈奏的時候,一旁有保镖走過來,彎腰附耳跟聞炀說了句話。
季蒼蘭聽得不真切,但聽到了“Leslie”、“價格”、“等您”這麽幾個詞語。
他算了算時間,想到Siren說的拍賣時間,他們離公海應該不遠了,拍賣的報價即将給出。但在一切大白後,這都變得不再重要。
聞炀顯然是不想讓季蒼蘭知道他要和Leslie談論的事情,聽完就回頭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一下解決方案。季蒼蘭适時地擡動手腕上的鐐铐,說:“去吧,周圍有這麽多你的人在,我不會跑的。”
聞炀的妄想讓他對船艙裏的那三架廢鐵變得時真時假,在此刻變得謹慎,叫保镖喚來更多的人手,幾乎是在餐廳形成了一個小型包圍圈,足足有十五雙眼睛盯着他的方向。
聞炀的謹小慎微讓他覺得好笑,但心髒又有點酸脹。
他想到那天從西裝店回來問聞炀的問題。
他們會有将來嗎?
在此時,更加沒人知道答案。
季蒼蘭順從地讓他解開手铐,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子重新拿起刀叉慢吞吞地吃飯,不知道是不是塞得太飽,聞到生菜的草腥味有點反胃。
他抿了口水壓下那股味道,水杯放下的時候身邊就坐下了一個人,手上還包着繃帶。
Siren性格很……
季蒼蘭不知道要怎麽形容,甚至沒有一個合适的字眼。他瞥到Siren身上大敞着領口的黑色絲綢襯衣,動作間隐約露出的乳釘,默默移開眼睛。
“傷口消毒了嗎?”
是季蒼蘭先開的口,Siren要能忍得多,耐心好的人,頭腦不會太差。
他再次覺得聞炀和他父親對Siren出現了認知偏差。
Siren哼了他一聲,但沒有真的生氣,說:“消過了。”
季蒼蘭覺得有點尴尬,但又還有問題要問:“他還會畫畫嗎?”
Siren叫了份牛排大快朵頤,毫無形象地沾滿了醬汁擡頭,想了想,毫不确定地說:“呃……大概吧?你覺得他有這種藝術細胞嗎?”
“哦對了,”還不等季蒼蘭繼續問,Siren微微地歪頭,沖他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臉頰顯得更加明豔:“我有中文名,Elie說他起了名字之後,papa給我起的,叫我聞迎。”
季蒼蘭看着他的臉,想到聞炀之前說的話,輕緩地眨了一下,叫:“聞迎。”
聞迎開心地笑起來,接回話茬兒:“我十二歲之前,他還是會畫畫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比他小了快兩歲。”
季蒼蘭想,那就是聞炀十四歲的時候。
聞迎聳聳肩一攤手,繼續說:“如你所見,我是個漂亮廢柴,沒有什麽天賦。十二歲的時候也沒有通過家裏的雪原試煉,papa就不再指望我管理家族生意。但是papa也不打算再生孩子了,所以接棒的重擔落到Elie身上。”
“Elie從小就喜歡用筆到處畫畫,但是papa在決定繼承人後怕他玩物喪志,就不再允許他畫畫,家裏的畫具都被燒掉了。從那之後Elie就不太喜歡我吧,畢竟我也是促成他不能畫畫的原因之一。”
“後來呢?”季蒼蘭追問。
聞迎皺起細長的眉毛想了想,金白的睫毛輕盈地眨動了兩下,像蝶翼一樣,理所當然地說:“就訓練啊,被papa帶着去做生意長見識啊,之類的事情。”
“不過Elie這期間都鬧得很厲害的,他一直堅持到快21歲的時候,還跟papa頂嘴說要畫畫,”聞迎笑起來:“有一次,因為我告訴papa他偷偷藏了畫具,讓他被關了十天禁閉。他出來之後就很生氣,想來揍我一頓——”
輕快的聲音頓住,聞迎輕輕朝他轉過臉,聲音明朗:“就撞見我和papa在做愛啦。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提過要畫畫,不過還是被papa發配到灰色市場上去鍛煉。”
“沒想到他做得很好,”聞迎手指暧昧地在他手背上轉了圈,“才兩年就被你們盯上了,算得上有天賦吧。”
季蒼蘭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
這些事情在聞炀被收集的檔案中他們無從所知,而無法知曉的季蒼蘭自然問不了不會主動提及的聞炀。
在聞炀已經揭開他身上最後一個關于父母的秘密的時候,季蒼蘭對聞炀的了解卻像冰山翻過的一角。
十一年後的今天,才慢慢順着系在他身上那條細到幾乎透明的魚繩,一點點滑動轉盤,拉動海平面下埋着的魚鈎。
“如果不被關進去的話,”聞迎想了想,說:“或許他做完十年後會成為一個兼職畫家吧。”
季蒼蘭疑惑地看着他:“十年?”
聞迎和他平視,眼睛裏閃爍着某種情緒:“他和papa有約定的,給他十年的時間發展,如果最後是papa滿意的成績,他就可以去畫畫。”
“但是嘛……”
聞迎一癱手,一副如你所見的樣子。
“你呢?為什麽不繼續做警察了呢?”他好奇地湊近了,神情是有別于年齡的天真和好奇,“我看過你的資料,你有一項檢測沒有達标他們都同意聘用你,你把Elie抓進去不就是為了晉升嗎?”
季蒼蘭看了他一眼,視線前所未有地沉重,對着這張無邪,眉宇間充滿稚氣的臉,他像是被誘導着說出真相:“CIC警員的體能标準是男性一千五百米跑在4分05秒內,我剛從警校畢業的時候男性兩千米跑能跑到3分47秒。”
“在CIC的體能測試中,我在八百米的時候體力不支暈倒了。”
“他們給了我第二次測試的機會,一千米我跑了五分半。”
“這很重要嗎?”聞迎嘟了嘟嘴:“反正你都是坐辦公室的小領導嘛。”
“這只是一小部分的影響,”季蒼蘭說的有點艱難:“因為一開始沒有在意,所以我的腰肌勞損非常嚴重,最開始的半年還伴随着恥骨聯合疼痛,走路都很困難。我覺得這樣的身體不應該再繼續執行任務,這樣對受害人及其家屬都是不負責的事情,所以自願請辭了。”
聞迎很直接地問:“那為什麽要選擇生下來呢?”
季蒼蘭在對話中并沒有提過是因為生孩子才導致了勞損,但聽到他這麽問,猜到估計連這個消息他也一清二楚。
沒有等到回答,聞迎便好奇地追問:“你檔案裏有一份遞交出去的打胎申請,但是又被你自己撤銷了。為什麽會因為一個孩子,放棄自己的晉升啊?”
他只是單純的不能理解,究竟怎麽樣的人能在一個罪犯的孩子和無量的前程之間選擇了前者。
聞迎對做出這個決定的季蒼蘭感到無比新奇,但愈發深入的追問在此刻變得讓人窒息。
季蒼蘭有點無從開口,喉嚨好像被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才慢吞吞地說:“那天晚上有流星雨降落,我突然想去追一次粉紅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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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說:二胎,這盛世如評論區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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