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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即便身上沒有了鐵鏈的束縛,但季蒼蘭大多數時間還是被關在16層的套房裏。門外一直守着兩個保镖,幾乎24小時沒有斷過。
在這期間,聞炀沒有再犯過病,心情也很愉悅,雖然他沒有表現的明顯,但季蒼蘭感覺得出來。
他知道聞炀還是沒有完全相信自己的承諾,沒有深究他找人嚴密監管着自己的事情,但提了一項要求:他使用的手機和電腦聞炀都不能監控。
他提出這個條件的時候,聞炀正動作優雅地坐在他對面切牛排。聽完動作也沒有停頓,耷着眼皮很專注地注視在牛排切面和刀叉的縫隙之間,仿佛不是在剖解一片三分熟的紅肉,而是聚精會神地思考着下一筆要落于何處。
等切完最後一塊肉,微紅的血水泊泊流光,才插了塊肉進嘴裏咀嚼起來。
季蒼蘭就吃不了這麽生的牛肉,覺得與其這樣,還不如抱着牛生啃,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進去,有點想吐,但為了接下來愉快融洽的相處,還是忍住了。
一直到聞炀把那盤肉吃到最後一塊,留在盤子裏的時候,用銀叉陷進肉裏,反手推到他嘴邊:“吃嗎?”
季蒼蘭抿了嘴巴,閉着牙齒說話,很含混地說:“不要。”
“那怎麽一直盯着我?”聞炀重新把肉放進嘴裏,話頭止住,食不言貫徹到底。
季蒼蘭有點不知道要回答什麽,看着自己盤子裏反複煎炸過的肉排,覺得他們其實完全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除了共同孕育了一個孩子,再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性格不同,成長經歷更不會相符。
聞炀雖然從小接受狼性教育,但又家境豪闊,即便他父親怕他耽于玩樂逼迫他停止作畫,但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起碼都拿得出手,貴族禮儀也從始至終貫穿了血液。至少在季蒼蘭和他深入接觸後的初期,都為他某些奢靡的習性暗暗咋舌過。
而季蒼蘭自己就和他截然相反,除去和睦美滿的童年,他幾乎手頭就沒有富裕過,當初進警校一方面是因為父母的死,一方面則是因為可以吃國家飯,飯碗端的要比任何工作都牢靠。
後面從警校畢業入選國際刑警,在B國的時候刨去和聞炀相處時被包裝起來的樣子,西方國家高昂的物價懸于顱頂。為了攢錢,他一直勉強維持在拮據的溫飽線上,直到這幾年才好了一些。
他心情突然有點複雜,擡起頭問了聞炀一個問題:“為什麽是我?”
聞炀咽下最後一口肉,和他對視,緩緩拿了手邊的餐帕在唇前沾了沾,随口問:“那又為什麽是我?”
季蒼蘭不知道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斂了視線,無話可說了。
聞炀吃完飯也不離席,很禮貌地等他吃完,但這種禮貌裏又帶着很多的不禮貌。比如一直把視線黏在季蒼蘭臉上。
他加快咀嚼的速度,喝了最後一口水的時候,聽到聞炀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把剛剛擦過嘴的餐帕疊起來,說:“房間裏沒有監控,電腦和電話都沒有監聽、監視,只是能捕捉到電話信號而已。”
季蒼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也沒有很開心。
聞炀注視了他幾秒,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要去處理事情了。聞炀一直很忙,但說老實話季蒼蘭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又想到他的精神狀況,不免有點擔心。
聞炀出門前,他把人叫住,在背後輕緩地說:“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我們的以後會是什麽樣子。”
他前不久也這麽跟聞炀說過,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那個答案。
可是這個一直懸而未決的問題,卻是橫亘在他們面前最寬的海面。
季蒼蘭自己就是個被法律饒恕,卻被人心囚禁的殺人犯,使得他對罪犯深惡痛絕。聞炀殺過人,殺過不止一個人,有世俗意義上的好人,也有世俗意義上的壞人。他不光自己殺了人,他賣的那些違禁的槍械造成了更多本不應該存在的傷亡。
或許這些傷亡今天不是聞炀導致的,明天就會變成另一個在其中牟利的軍火商人。
但偏偏今天就是聞炀。
季蒼蘭在執行任務中不斷看到那些作為控訴證據的照片,槍械代替了木棍、榴彈代替了陷阱、轟炸機代替了長途跋涉的辛勞與疲憊。
這些走私的武器最終變成了兩樣東西,填滿了火藥的子彈和金燦燦的鈔票。
子彈射向人的太陽穴和心髒,鈔票流進人的銀行賬戶和呼吸的空氣。
聞炀吃的飯、開的車、穿的衣服,喝的每一口水、掙得每一分錢,都被已經散發了惡臭的黑血浸入了皮肉,使他整個人都生活在皚皚白骨之上精心搭建的黃金塔中。
這五年的監禁确實對他造成了那些惡實現了報複,但又能以什麽來定量他犯下的罪是否已經贖清?
從道德上講,聞炀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絕對不可能是季蒼蘭。
從法律上講,聞炀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絕對不可能是季蒼蘭。
從理性層面講,聞炀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絕對不可能是季蒼蘭。
從感性層面講,聞炀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絕對不可能是季蒼蘭。
……
當從方方面面季蒼蘭都說服不了自己應該和聞炀在一起,并且是長久的在一起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試圖找到一個方向,尋求他們最終走到一起的結果。
那一刻季蒼蘭聽到了心髒重重的跳動聲,有史以來的清晰。
可他的煎熬和痛苦,在此刻被聞炀的稍作停留擊潰。
聞炀腳步在門前停住,手按在門把上,理所當然地說:“結婚,領證,生孩子,一直到死,這就是我們的未來。”
季蒼蘭啞然地垂下手,聞炀推門出去。
關門的聲音震在耳中。
季蒼蘭覺得有些疲憊,一步也走不動,拖着身軀像淋了雨的沙袋一樣陷入沙發裏。
聞炀在門外靠了一下,很快就有保镖過來低聲說:“醫生在等您。”
他解了袖口,手指靈巧修長地把衣服卷至半臂,下樓進入一個房間裏,裏面有心理醫生在等着他。
醫生是個他出來後就聘請的,這次也跟上了船。
見他進來,醫生笑了笑,問:“今天也維持的不錯。”
聞炀換了個放松的姿勢坐在她對面,眉宇間帶着疲态:“馬馬虎虎。”
醫生問:“今天上午出現過幻覺嗎?”
“沒有,”他回答。
她又問:“幻聽呢?”
短暫地沉默後,聞炀說:“有過一次。”
醫生先問是什麽時候,又問他聽到了什麽。
“就在今天早上,”他閉着眼睛,眉心微微蹙着:“早上起來的時候他說他愛我。”
醫生問:“我記得你說前不久他也這麽說過,為什麽覺得今早就是幻覺?”
“因為他說的時候,像他真的愛我。”他這麽回答。
等聞炀出門後,醫生在日常記錄的冊子上寫下今天的詳細對話,在那句“我愛你”旁打了個“?”,她不是很确實這是否是真的幻覺。
正想着,手邊的電話就響了。
很快就挂斷,但緊接着又響了三聲。
醫生這才拿起聽筒,叫了個名字:“Siren.”
·
季蒼蘭坐在沙發上緩了一會兒,稍微恢複了精神,這才從沙發的縫隙中拿出了一個很小的電話。
是他們在羅馬下船時,Interpol僞裝的游客撞給他的。
通話記錄裏只有一個號碼,他撥了過去。
Saffron的聲音響起來,照慣例詢問他船上是否有什麽異常情況,或是聞炀有沒有什麽不符合常理的行為。
季蒼蘭老實地回答了每一個問題,在挂電話前想到剛剛聞炀跟他說的話,很突兀地說:“我覺得他不像要炸船帶着我死。”
Saffron頓了下,問:“從何得來這個判斷?”
季蒼蘭把剛才的對話說給他聽,Saffron卻說:“他是一個精神分裂患者,時而清醒時而混亂,你不能把他清醒的時候說的話當真,我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變了。”
“可是——”
“不要被他的情緒影響了,”Saffron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們的關系讓你很難下定決心,但是你要記住他是個越獄的罪犯。”
“我們都知道他實際上不算越獄,”季蒼蘭有點不理智了,他覺得自己最近有點不對勁。
Saffron卻笑了一聲:“你忘了那些照片了嗎?你真的覺得本來應該終身監禁的犯人才坐了五年牢就被假釋,他們的決定是對的嗎?你看看現在,有一千個人面臨沉海的生命危險,你覺得這樣的瘋子應該被放出來嗎?”
季蒼蘭捏着太陽穴,臉側的血管隐隐跳痛起來,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被質問讓他更加煩躁,索性把心底的疑慮說了出來:“可是你們怎麽能确信船上真的有炸彈呢?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找,但是沒有發現過任何存在炸彈的痕跡。”
Saffron的聲音停頓了一秒,很快地說:“我可以确信。”
就是這一秒讓季蒼蘭在挂電話後,很快冷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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