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沒有。怎麽了?”
“可以陪我去喝一杯嗎?”
高烈頓時擺正了身子:“怎麽突然想喝酒了?馬上就是登基大典,這會兒你應該很忙才對。”
“我會在白天忙完的。”齊思樂那張端整的臉上不知為何挂着幾縷頹喪。
看樣子是不能不去了。
“我午後要去宮外視察,不如晚上就在東市的酒樓碰頭吧?”
“多謝小殿下。”
新帝登基之前,進行民意調查是一項重要的工作,這關系到登基大典的敕令內容。上輩子這事是交給高熾做的,結果讓她被宮外的刺客所傷,養了好幾個月才脫離危險。
帝位已塵埃落定,但仍有人還不死心。眼下國婿之位空缺,新帝身邊沒有男人,其本人也已經過了适合生育的年齡,若是失去了“唯一”的女兒,會對她的立場造成非常不利的影響。
盡管高熾活了下來,但在她養病的那段時間裏,朝堂上一直是催促新帝納國婿的聲音,政務遲遲得不到處理,影響了新帝的威望。
所以這一次高烈主動請纓,領下了考察民情的任務。她是皇長子,政治地位沒有那麽重要也沒有那麽敏感,由她出面應該會比高熾安全很多。
看她态度那麽積極,高熾還在私底下同她打過趣,問她是不是想要變回女人、準備繼承大統了。
說實在的,就算母親沒有讓她從小扮成男孩,她也沒有要當皇帝的心思。或許高熾的想法和她一樣,只是作為“唯一的皇女”,她不得不背負起比高烈更多的東西。
從這一點來說,高烈倒是很慶幸母親能讓她當這個皇長子。
或許這就是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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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在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一位春官司曾在響命木下預言過:
延王撥雲将誕二子,一子為天下霸主之命,一子為賢君之材,但若伴霸主之側,可佑天下太平。
那位春官司在做出這個預言之後不久便溘然長逝,只留下一衆心思各異的王公大臣揣測不止。
這個預言在延王世子高烈出生後一度偃旗息鼓。
因為大厲皇室高家以女為尊,歷代只有皇女可繼承帝位,貴族百姓皆效仿之。
預言既然說延王的兩個孩子皆有皇命,那她就應該生下兩個女兒才對——可她的第一個孩子,卻是個男孩。
于是所有人都只當這個預言只是老春官的糊塗之言。
但在高烈四歲、高熾出生之後,這個預言春風吹又生,再一次在朝堂之中引起波瀾。
人們都說,之前定是誤解了老春官的意思。預言說的“将誕二子”沒有指名二子的性別,若為女子,便可應帝王命,若為男子,則應賢臣命。
高熾将成大厲霸主,高烈則為輔君之臣。
站在高撥雲這一邊的大臣們,以及高烈自己都是這麽期待着的。
她不介意自己一生都要以男子身份度過,能在母親和阿妹身邊守護她們,至少比作為帝王守護整個天下要自在多了。
差不多到了預定的時間,高烈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帶着幾個下人,駕着馬車微服出了宮。
皇位之争固然激烈,由于先帝直到最後也在努力把持朝政,這場沒有戰火的硝煙并未彌漫到民間。
對于不周城的百姓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場正常不過的皇位交替,他們不關心究竟是哪位皇女坐到了那個位置上,他們更關心新帝執政後稅收、土地等政策的變化。
不知道那時候阿熾坐車觀覽全城時心中是怎樣想的。但高烈知道那孩子的心情一定與此刻的她大相徑庭。
畢竟這江山日後會是阿熾的江山,這百姓将來也會是阿熾的子民。而她只需當一個默默守護、默默觀瞻的人就可以了。
沿着主幹街道繞城一周,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
高烈抵達東市的酒樓時,齊思樂已經等候在那裏。
“還有不到一個月,母親就要登頂九五。”因為是廂房,不會被人看到,所以高烈大大咧咧地在太傅公子的對面坐了下來,“你有什麽想法嗎?”
齊思樂喝了一口酒,擡眼看她:“為什麽這麽問?”
“唔,你今天約我來喝酒,難道不就是在煩惱這件事嗎?”高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着說道。
上輩子她還不知道齊思樂為什麽會在今天叫她出來喝酒,但在那之後的一年裏她算是逐漸看出來了。
“如果你想當國婿的話,我可就是你的頭號支持者。”
因為并不衆所周知的原因,高烈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但這不意味着她對感情的事一竅不通。
她讀過史書經書,但愛讀的果然還是小說話本。
通過這種脫離實踐的學習方式,她自以為懂得了一些愛情的套路,并且在大厲的年號改為承永後的一年間,逐漸在齊思樂的身上診斷出某種名為“單相思”的症狀。
齊思樂大高烈十歲,小高撥雲十歲。
雖然說這個年紀給高烈當爸爸似乎有失妥當,他本人也并非那種成熟穩重的型男,但給皇帝當夫郎卻完全沒有問題。
加上他又是個有智慧與才略的人,若能成為國婿,在皇帝身側成為她的左膀右臂,那定是極好的。
不管兩位當事人怎麽想,總之高烈贊成這門婚事——她從上輩子起就有這種想法了。
“國婿——”聽到從高烈嘴裏冒出來的這兩個字,齊思樂一口酒嗆進了氣管。
為了避免噴高烈一臉口水,他慌忙地捂着嘴,肩膀猛烈地抖動着,一張白皙端正的臉漲了個通紅。
高烈挪着屁股坐到他身邊,用力給他捶了幾下:“不是嗎?不然還有什麽事能讓齊思樂主動提出來要喝酒?”
齊思樂終于停止了咳嗽,兩眼淚汪汪地看着高烈:“很明顯嗎?”
“什麽?”
“我喜歡延王殿下這件事,表現得很明顯嗎?”
高烈用左手的虎口抵住下半張臉作沉思狀:“其實沒有,是我的直覺比較敏銳。”
之前也說了,齊思樂是一個木讷的人,也就是說除了窘迫以外,他的情感表達并不豐富。高烈之所以能覺察到齊思樂對皇帝的心思,全是因為某個瞬間的靈光一閃。
承永二年年初,她向齊思樂借過一本書,書中的某一頁有被水沾濕過的痕跡。以高烈小時候念書被先生打哭過無數次的經驗來看,那些痕跡必然是眼淚的傑作。
齊思樂和她高烈不一樣,從小就乖巧聽話、學習認真,經常被高撥雲拿來當高烈的學習榜樣,所以他會在看書的時候流淚,絕對不是因為挨了先生的打。
而這本書也不是什麽煽情的悲戀小說,或是什麽感人的孝子故事,不過一本文筆出衆的編史,高烈實在想不出這其中的行文能有什麽催人淚下的要素。
然而在将那皺濕的一頁仔細研讀之後,她突然在字句之中看到了一個詞語:
撥雲見日。
這個詞語可以說準确地描述了她在看到這個詞語後的感覺,心中的疑惑如福至心靈一般得到了開解。
因為看到求而不得的戀慕之人的名字,情不自禁地留下了熱淚。
這倒是頗像純情的太傅公子能做得出來的事。
因為有了這個契機,日後她再觀察起齊思樂的言行,便覺得自己的猜測絕對命中紅星。只是除了她之外,宮中似乎尚還沒有人發現這件事。
秘不可說的心情,無處發散的情思。
延王登基之後,齊思樂就會被任命為內衛,成為整個皇宮裏離皇帝距離最近的人。
可太陽是多麽遙遠的存在啊。即使撥雲見日,又有誰能夠丈量、能夠跨越,雲層和太陽之間的距離?
離太陽越近,才越發能感覺到這種遙不可及。所以齊思樂才會覺得如此苦悶吧。
高烈上輩子完全沒能體察到他在此時此刻的愁緒,還滿心想着一睹太傅公子的醉态,拼命勸酒,将他灌得不省人事,次日被齊太傅大罵了一頓。
她正用一種內疚的眼神看着齊思樂。
那張白皙的臉上,紅潮依然沒有褪去,不知是因為太傅公子不勝酒力,還是因為心中的困窘致他如此。
他突然無奈地笑了一下:“小殿下,謝謝你的鼓勵。但是,我怎麽配得上殿下呢?”
“怎麽配不上了?齊公子學富五車經世致用,進能輔佐母上治理國家,退能幫她打理宮中事務,如果有你這樣的人伴在母親身邊,我這個當兒子的也能放心很多啊。”高烈呷了一口茶,“你覺得自己配不上,是因為總是在仰望的視角下注視着母親吧。”
“仰望……天潢貴胄,本來就是只可仰望的存在啊。”齊思樂忽然向窗外看了一眼,“是今日雲層太厚嗎?”
高烈意識到他正在尋找天上的月亮。
“今日初一。”她說。初一是新月之日。
“那麽就算撥開層雲,也不能瞻仰蟾宮玉闕。”
“新帝登基之前,不要說這種兆頭不好的話。”
“小殿下太小看延王了,她怎是會因這樣一句話而受到影響的人呢?”
“噗。”高烈笑,“若在私下,母親一定會跳着腳說你居然詛咒她。”能看到高撥雲那不為人知的一面,或許就是她和高熾兩個人身為子女的特權了。
齊思樂大概也在腦中勾勒了那樣的畫面,随着高烈一起笑了起來,但很快又停住,問道:“小殿下,延王殿下登基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呢?”
“什麽什麽打算?當然是當我的皇長子嘛。”
“你難道打算一輩子以男人的身份活着嗎?”
“有什麽不好?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不用繼承皇位了。齊思樂,你知道我的。”
“不說皇位的事。如果你以後,遇上了心儀的男子呢?小殿下,你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紀了啊。”
高烈現年已滿十六,虛歲十七,按照大厲的律法,男子十五便可嫁人。以她的身份,就算高撥雲不會說什麽,宮中的那幫大臣必然會唠叨來去。
從承永二年的新年,一直唠叨到高烈第一次去臨劍樓的那日。這可真是個令人頭大的問題。
就算承永皇帝再寵愛她的這個皇長子,也不能讓她一輩子爛在宮裏不是?
傳出去,影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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