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因為燒熱水花了些時間,高烈端着臉盆回到自己房中的時候,游夢龍正倚着牆淺淺地睡了過去。
于是高烈擰幹了毛巾,擅自撩開少年的長發,從額角擦至脖頸,暗自贊賞這具上天的造物。
明明她的母親延王也是這世間少見的美女,可為何她和阿熾就生得平平無奇,想來想去也确實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她倆那早死的阿爸長得不夠好看。
要是阿爸的樣貌能達到齊思樂那樣的水準,那麽她如今站在游夢龍面前也不至于如此相形見绌。
就在高烈正“暗自神傷”的時候,忽然撞上了游夢龍若有所思的眼神。
“是碰到你傷口了嗎?”她頓住了手上的動作,然而很快就意識到若畫一條延伸線,那眼神并不與她的臉相連,而是落在她的胸口。
她入睡前未将束帶取下,衣襟也合得很緊,應當沒有什麽破綻。
高烈用卷成條形的毛巾在他頭頂敲打了一下:“你是在嫌棄我的身板沒有男人味嗎?”
睜着眼睛說瞎話,還能說得如此水到渠成臉不紅心不跳的,世間怕是只有延王世子一人了。
*
“世子殿下,今天怎麽帶上侍女了?”
“在冬官署裏成日坐着,難免腰酸腿疼的,帶個手上功夫好的姑娘,好給我捏捏。”
“這姑娘好的怕不只是手上的功夫吧?”
“芳姑姑,您都想到哪裏去了?”
“我是說累的時候,只要看一眼這标致的小臉蛋就夠了吧。倒是殿下想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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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姑姑!”
将游夢龍“收”回府中的第二日,高烈便帶着他一道去冬官署出勤。
對王公貴族們來說,貼身侍從本來就是不該離身的存在,反倒是此前向來獨來獨往的高烈當屬其中的異類。
而對于早就習慣了高烈這個獨行俠的宮侍們來說,她突然帶着侍女出現在宮中,反而成了一件無比稀奇的怪事。
長期呆在宮中,日日重複着相似生活的宮侍們很喜歡這種無傷大雅的怪事,更何況事件的主人公是即将成為皇長子的世子殿下,以及一位貌若天仙的美麗侍女。
等走到冬官署的時候,高烈已經被從頭到腳打趣了個遍。
“你沒事吧?”怕那些玩笑話會讓游夢龍不高興,在跨進冬官署的大門前,高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嘴。
“怎麽會有事?”美人優雅地動着口,“昨夜殿下為我止了夢魇,又替我換了上好的傷藥,如今阿音覺得身心皆是暢快得很。”
阿音是游夢龍給自己起的假名,不知由來。
高烈撇撇嘴:“我不是說那個。我說一路上那些玩笑話呢。”
“哦?可我覺得世子殿下才是那個被開玩笑的對象,為什麽反問阿音有沒有事?”
“我怕你覺得不自在。”
“宮人們向來喜歡同殿下開這樣的玩笑嗎?”
“也不是。大概是她們第一次看到我帶着女人,覺得新奇,所以才會那樣的吧。”
“阿音很榮幸。”
高烈嗤地笑了出來:“你不用表演得這麽入戲。”
進入理事間時,偌大的房內還只有稀稀拉拉的沒幾個人,唯獨江行永遠雷打不動地坐在他的首席位上。
高烈像個小滿閣的學生一樣無聲地向他打了一個招呼致意,然後迅速地帶着游夢龍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每個冬官的座位都能容納三人同時入座,為的便是給書童侍從之類留出位置。
“幫我研墨吧。”高烈說。她自己則開始整理今日要審的卷宗。
就在這時,空蕩的空間裏兀然回響起噠噠噠的腳步聲,高烈壓根未去在意又是誰走了進來,卻發現那腳步聲在自己身旁停了下來。
她擡起頭,對上那雙說不上友善的眼神:“江官司……有什麽事嗎?”
高烈心想:難道是昨日的審閱出現了什麽纰漏,被他抓住了小辮子?
然而江行開口,說的卻是她初到冬官署那天的案子:“關于樂陽醫官誤診的事,那日聽你說起,這幾日我便抽空查了一查。”
聽到樂陽二字,高烈頓時眼皮一跳,下意識地去看了一眼身旁的游夢龍。這就是害他不得不僞裝性別、一生游走在鋼絲之上的罪魁禍首,可第一受害人卻一臉事不關己地坐着,眼睑低垂,心無旁骛地盯着手中那根黑亮的墨棒。
他對這事會有什麽看法?是不知道,所以表現得無所謂,還是即使知道,也還是無所謂,又或者是雖然千頭萬緒,卻仍要表現得無所謂?
“呃……勞煩江官司了。”高烈轉過頭,“查出些什麽了嗎?”
“當時你問我此案是否判罰過重,就結果而言,正如你說的那樣。事後,我也去獄中探視過這位醫官,發現她渾身上下都有用刑的痕跡,而卷宗對此卻毫無記載,說明她被用的是私刑。”
“這也是……那個……樂陽侯做的嗎?”
“不一定。看樣子,樂陽侯本想将她控制于樂陽領內,後來不知被什麽人用什麽辦法給調到了京中。但吳連翹此前從未離開過樂陽,很難想象她會與有權力調動囚犯的京中貴人有什麽過節,所以,我認為那位貴人是想借吳連翹來挾制樂陽侯。”
“是誰?又要挾了樂陽侯什麽?”
江行微微搖頭:“目前還沒能調查到那一步,我會再試一試,有結果了再告知與你。”
“好,實在是讓江官司操心了。”高烈坐在位子上躬了一下身體。
等再擡起頭時,江行已經走開了。
“阿音,你——”高烈本想同游夢龍說些什麽,又不知該說些什麽,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
你認識吳連翹嗎?你覺得她被判重了嗎?你……能夠原諒她嗎?
她發現自己不敢面對他的答案。
如果游夢龍說無法原諒的話,她可以違背聖意,違背規則,用黑色的叉號,掩蓋掉那份卷宗上朱紅的圓圈嗎?
所以還是不要問了。
*
若相關案件的卷宗中沒有明記,又想要知道是誰出手調度了此案的犯人,對于執掌冬官署的官司來說,雖然有些麻煩,但倒不是什麽難事。
因為所有需要知道的情報都在他的權限範圍內,雖然不知道會在哪一個環節出現,但只要願意找,就總能找到。
比如查看庫房內是否有此案的副本,比如查詢調動前後有無相關聯的事件,比如調查吳連翹的探視情況,比如……
在經過種種調查之後,江行發現,自吳連翹被送到冬官署地牢以後,只受到過兩次探視,一就是數日前延王世子借他令牌進入地牢的那次,再一就是——吳連翹剛至此處時,宰相左知如曾親自探視過一次。
所以,如果沒有其他更有力的人選的話,左知如就是最有可能下令進行調度的那個人。
那個人,和樂陽侯有什麽過節嗎?她打算對這個已經受了無妄之災的醫官做些什麽?
她……
江行難得覺出些煩躁,他舉起茶杯,将裏面已經放涼的茶湯一飲而盡,如此還不夠,他扯了扯衣領,好讓氣透得更順一些,但始終覺得不舒服,便索性離了案準備去沐浴一番。
再回案前,心情緩和了些,點上燈,拿起一冊書想秉燭夜讀,在翻了數頁之後,腦袋卻不知不覺地昏沉了起來。
“江太守,我看了你遞的折子。此事,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太好了,左大人。若有左大人相助,定能讓那作奸犯科之人落馬。”
“呵呵,有江太守這樣的人為官為吏,真是大厲百姓之福,更是大厲皇朝之福。”
江行出生在大厲南方的一個小鎮,母親是當地商人,父親則在妻子的支持下開辦私塾,是一名教書先生。
他自幼跟着父親學習詩文經典,很小的時候就展現了才學上的天賦,雖受母親耳濡目染,卻不願經商而立志入朝為官。因為男子身份,以及出自偏遠,在外求學之路屢屢受挫。
盡管如此,他還是憑借自身才幹,在考學之中脫穎而出,十八歲時被任命為西北一郡的太守,并将父母一并接去。江母在當地開辟了新的商路,江父則繼續興辦私學教書育人。說得上家庭美滿、事業有成。
任上第二年,江行發現當地一起嚴重的貪污渎職事件,對方利害牽涉過多、盤根錯節,而江行新官上任、勢力單薄,不僅無法挫動對方筋骨,還反受要挾迫害,江母甚至也因此丢了性命。
在江行悲痛萬分又束手無策之時,偶然遇上來此地辦事的宰相左知如。最終,他借左知如之手,徹底清算了當地錯綜勢力,将貪贓枉法的官商一并捉拿歸案,亦成功為母複仇。
此事前後花費四年,案情之深驚動朝野,江行本人則因此連受提拔,又過兩年,于二十四歲便官至冬官署官司,可以說風光無限。
對他來說,這一切,都是從左知如向他伸出了那只手開始的。
本就模糊不清的背景瞬息萬變,最終面前的人不知在何時變更了樣貌。
玩世不恭的王世子揉着腦袋站在對面,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江行登時被吓醒了。半晌,才扶着額角回過神來。
身旁的燈火搖曳了一番,他擠了擠睛明穴,才發現自己就這麽坐在案前,握着書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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