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試行

試行

四月陰雨連綿，連着十幾日見不着太陽，空氣裏夾雜着一股黴味。

周是仰着臉坐着，任莫湘湘往她眼下細細地拍着遮瑕。

“差不多就行了。”周是說，“又不是今天拍照。”

考慮到下午還要去趟公司，她約的試紗是上午九點，結果一路上昏昏沉沉，幾乎是被莫湘湘拖着進的婚紗店。

“拜托，妝前妝後試紗完全是兩種效果，你不想婚禮當天被拍下不完美的照片就老老實實把妝化齊整。”莫湘湘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別動，你這黑眼圈我真服了。”

周是閉上眼睛交給她折騰。

“你別睡着啊。”莫湘湘警告她。

周是說：“真的困。”反正她做領導的不需要準點到公司，平時習慣了夜貓子作息，淩晨睡中午起，這一陣又忙，每天睡不到五小時。

莫湘湘防止她睡着，邊給她上妝邊随便撿了個話題：“今天不是周六麽，你老公呢？”

她這個稱呼聽得周是一激靈，睡意驅走一半。

“買婚戒去了。”周是說，“你別這麽叫他。”

莫湘湘撇了撇嘴。

“你倆也夠分工明确的。戒指不是買過了嗎？上周你戴的那個。”

上周周四是訂婚宴。他們這婚結得倉促，訂婚宴也沒搞得多麽聲勢浩大，走個過場，統共不過兩小時，周是忙着接待賓客交杯換盞，和宋清則基本沒說上幾句話。應酬性質的場合見過太多，場面話不過腦地說，現在回憶起來，周是都沒什麽印象了。

周是解釋：“那個是訂婚鑽戒，今天去挑的是結婚的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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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場面做得足，給她高價訂了枚鴿子蛋，也就戴那麽一天，放在家當個擺設。

莫湘湘噢了一聲，表示受教。

周是琢磨着把鑽戒放家裏的哪兒，倒是想起來一回事：“五月份還得找你幫我搬個家，有些家具電器之類你看需不需要。”

莫湘湘是周是大學同學，不是本地人，有今年買房的計劃。

“可以啊。”莫湘湘抖了抖散粉刷上的餘份，“你們婚房買好了？”

“選好了樓盤。”周是一提這事就煩，“得趕緊把證領了去認籌。”

莫湘湘聽了笑：“怎麽不是宏圖的樓盤？宋家不管這個啊？”

周是說：“宏圖的新盤在郊區。宋清則……他好像沒啥意見。”

倒不如說宋清則從始至終都配合得過分，周是還發給他一份洋洋灑灑幾千字的裝修建議，他也态度良好說知道的，盡量按照你的要求來。

“宋小少爺這麽有耐心。”莫湘湘詫異，手上動作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和傳聞不太一樣啊。”

周是在香港待了三年，而莫湘湘自畢業起就在盛亭市做FA，對盛亭金融圈比周是還要熟悉。

周是擡眼問：“傳聞怎麽說？”

“不好接近、比較高冷，之類的吧。”莫湘湘回憶道，“據說還很嚴格。”

不意外。周是自己也被這麽評價過，便說：“他在宋家年齡最小，和宏圖的老員工打交道，不嚴厲一些很難立威。”

“不僅是工作上啦。”莫湘湘說，“你懂嗎……我在盛亭已經做了五年的FA了，卻基本沒怎麽見過他？那些商業論壇、大會，需要亮相的場合，他真的亮個相就會走啊！按說他負責的都是宏圖的種子項目，需要多走動見見投資方的吧？但是……真的很少。”

說到這裏，莫湘湘想起來一個事，“你去年是不是還扔給我一個宏圖的項目？‘逢春’，做主題樂園的那個。”

“那怎麽叫扔。”周是糾正她的措辭，“逢春很好，就是不适合周氏的投資策略，我想讓你幫忙找找更好的投資人而已。”

莫湘湘忽而意識到了某種不對，一直以來似乎都被她長期忽略了。

“等等。”

周是飛快地說：“好好的能不能別聊工作？”

“你你你你你很可疑啊！我靠。”莫湘湘把化妝品往桌上一擱，“周氏看不上的項目多了去了，你怎麽就那一次大發善心把項目扔給我？你在周氏這兩年，也就那麽一次吧？你知道這是宋清則的項目嗎？”

周是平視前方，正襟危坐道：“不知道，我就是看項目挺好的，有點可惜。”

辯解無效，莫湘湘置若罔聞地總結陳詞：“你早就知道是宋清則負責逢春，所以不忍心這個項目遇冷？我天呢，我還好心幫你把逢春推出去了，你怎麽有我這麽好的朋友啊？”

周是：“……”

“可是你怎麽就看上宋清則了？只是看人家長得帥？”莫湘湘遲疑着，“我不記得你們有交集啊……而且……”

“而且？”周是問。

莫湘湘眨了眨眼睛，放低了聲音：“因為他太潔身自好了所以我們傳過他早就有女朋友。”她補充，“然後這些年想往他身邊去的女生也不少，但好像都沒成功……”

“所以你們還傳過他是gay。”周是猜到了後續，面無表情地說。

“你怎麽知道！”莫湘湘為她點贊。

“不過呢我這裏有一條絕密情報。”莫湘湘說，“因為我有個做VC的小姐妹也嘗試過追他，表白之後宋小少爺拒絕她的理由說是有喜歡的女生了。怎麽樣，好消息：他是直男！”

“……”周是咬牙切齒地說，“這叫好消息？”

周是換衣服的時候還在想，喜歡的女生？？以前在大學裏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和宋清則打的幾次照面也沒聽他說起過啊？？有喜歡的女生還在那邊對她說什麽“八千不夠”……？太可惡了。

周是一把扯開試衣間的布簾。

莫湘湘舉起手機對準她：“你就不能笑一笑？”

周是說：“笑個屁。”

“錄視頻了，周大小姐說髒話。”莫湘湘在屏幕上點了點，放下手機快步走近，打量着她繞了一圈，“這身好看哎，腰可以再收一下。”

周是照了照鏡子，說：“再試兩套。”

她正走回試衣間，餘光瞄見什麽，轉頭問莫湘湘：“你剛拿的是我的手機？”

“哈哈哈。”莫湘湘說，“你不是說要拍個照發給宋清則，我把視頻發過去了。”

試紗前确實跟莫湘湘提過這個。周是哼了一聲，沒說什麽。

珠寶店櫃臺上的手機響了一聲。

宋清則伸手拿起。

女孩垂至腰際的長發尾端卷了微卷，劉海也燙了小卷分向兩側，露出光潔的額頭。純白色的紗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身，随後旋然蕩開，像搖曳的百合。裙擺太長了，周是稍稍提起一點，冷着臉望向鏡頭，說：“笑個屁。”

宋清則心想，我沒笑啊。

結果一旁的母親林菽問：“在看什麽這麽開心？”

宋清則才發現自己嘴角真的上揚着。

一共不過四秒的視頻，他又點了一次播放。

林菽也聽見了那聲“笑個屁”。

宋清則把手機推過去一些，和母親一起看了第三遍。

“……”林菽心情有些複雜。

平心而論她挺喜歡周是的，學歷高、能力強、每次見面的時候也客氣禮貌，挑不出錯的兒媳人選。從商業合作的角度，還得是宏圖仰仗周家，屬于他們宋家高攀。

這也成了她擔憂的一點。小姑娘畢竟也是大小姐，面上未見不滿，不代表心裏咽得下這口氣，恐怕也是家裏逼着結的婚，難免心存龃龉。

這尚未成婚，夫妻間已經有了罅隙。

你看連試個婚紗都全程擺着臉色。

——偏偏小兒子還在這莫名其妙地傻樂！

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艱難！

櫃員已經取出了幾款對戒，在臺面上一一鋪開介紹。

林菽扯了下宋清則的衣角，提醒他：“買貴一點的，總歸是女孩子下嫁。”

宋清則彎了彎眼睛：“媽，我知道的。”

宋清則最終挑了三款不同品牌的對戒，将圖片發給周是的時候，周是也已定好了婚紗，最後還是選中了第一套，又挑了婚禮需要的另外幾套禮服。

拍照和婚禮的日期都早在訂婚宴之前經兩家商定好了，接下來按部就班地走流程就行。

向婚紗店店員留下聯系方式後，周是打開手機，看到了宋清則發來的三張圖片。

她坐下來，空的那只手手撐住額頭，翻看了一會兒。

莫湘湘湊過來看了兩眼：“經典款哎，這三對都不像是随便挑的，宋少挺用心啊。”

她不說還好，這“用心”兩個字又讓周是有點煩躁地皺起眉來。

莫湘湘說：“你瞪我幹嘛。”

“沒瞪你。”周是忿忿地思考，這不會是宋清則想要給“喜歡的女生”的婚戒吧？所以早就做好了功課？

她嘴上一邊反駁莫湘湘，手上很快地打字：都行，無所謂，沒差別。發送。

“什麽沒差別？”莫湘湘說，“明明看了第二款很久。”

周是說：“沒有，我覺得都一樣。”

莫湘湘早就習慣她口不對心：“臭毛病。”她下午還要去見客戶，拎起包跟周是揮了揮手，“先走了。”

周是也揮手：“拜拜。”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宋清則直接發了條語音過來：“都不喜歡？”

他語氣很有分寸，是反問的句式，但話裏沒什麽壓迫感，挺溫和的。

周是沉默了。

大約五分鐘後。

宋清則收到周是的消息：“第二款吧，不用再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