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者
他者
次日早晨下了點小雨,細微到肉眼難以捕捉。
宋清則将周是的行李放進後備箱,合上後蓋時,一滴雨落到他裸露的後頸。
嘶,清涼的觸感讓他吸了口氣,轉身對周是說:“上車?”
初夏的清晨比想象得要冷,周是攏了攏開衫。
宋清則下意識要去解自己的外套給她,但周是已經走向前車門,很快地入座。
他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晨光熹微,窗外天色灰藍。
機場到家一共半個鐘頭,周是困得不行,剛開上高速就閉上了眼。宋清則順手将廣播音量調低。
一路平穩。
周是其實沒睡着,她在陌生人的車上睡不着。雖然這好歹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怎麽也不能算陌生人。她就是閉上眼放空了一會兒。
睜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周是對着窗外眨了一會兒眼睛,忽然出聲說:“右邊那家,就是我說的那個,有賣豆腐花。”
很小的一個店面,沒有座位的那種早點鋪,宋清則就近停下,問:“我去買?”
“我去吧。”何必麻煩司機,周是問,“你吃什麽?粢飯糕吃嗎?”
周是原先家裏的柏翠咖啡機轉手送給莫湘湘了,因為搬家時發現宋清則直接購置了一個意式半自動鍋爐機。
她之前沒想到宋清則有這麽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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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則也不負衆望地給她秀了個拉花技術。
盡管咖啡和豆花的早餐搭配隐約有點離奇。
周是道了聲謝,端起咖啡,垂下眼睛問:“你昨晚怎麽沒住這裏?”她剛放行李的時候發現主卧依舊是嶄新的。全屋跟樣板房沒兩樣。
“這兩天去駱桉家打游戲了。”宋清則坐在對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
周是眉毛跳了跳,錯覺自己成了興師問罪的家長。
明明她就大宋清則一歲吧。
宋清則還擡眼望着她說:“今天不去了。”
今晚要和她留在家裏的意思。
“……”周是低頭喝咖啡。
反而是宋清則在寂靜中先投降般補充了一句:“我睡次卧。”
周是昨晚改簽完機票後告知了父母,故而梁書漪見到他倆一起來也不太驚訝。
“串串門而已,還送什麽東西。”梁書漪推拒宋清則遞來的龍井,“小宋太客氣。”
宋清則彎起眼睛笑:“不是客氣,這是我母親上次見面就想送的,忙前忙後忘記了,我是來補上的。”
他話說得周到,将茶葉穩妥地放在桌子上,梁書漪也見好就收地不再拒絕,轉頭數落周是:“怎麽想的這麽急着回來,昨晚都沒睡多久吧?”
周是嗯嗯嗯地拉着宋清則坐到沙發上,等她媽将茶葉拿上樓收拾的時候扯了一下宋清則的手肘:“真是你媽買的?”
宋清則在她耳邊小聲說:“我買的,我媽從來不喝綠茶。”
周是揚了揚眉,恍然間想起什麽:“……那我之前那個包……?”
“什麽包?”過去三個月的事情,宋清則早忘了。
周是比劃:“就是三月份的時候你來找我吃飯那次。”
“噢,那個。”宋清則說,“那真是我媽送的。”
說了幾句話的工夫梁書漪已經回來了,順帶着把周泊聞叫了出來。宋清則上前和周泊聞問了聲好,周泊聞寒暄過後坐下問周是:“新加坡怎麽樣?”
周是沒說幾句就被梁書漪打斷:“你們今天就別聊工作了,小宋難得來一趟。”
周是一臉無奈地望向她爸,周泊聞裝沒看見,宋清則立刻說:“不難得不難得,我有空就能來,這不是怕叨擾你們。”
“這怎麽叫叨擾。”梁書漪笑得和和氣氣,“能多來最好了,我們家小是就是不戀家,前幾年在香港就不怎麽回來,現在回盛亭了一個月也不見她回來幾次,以後小宋平時幫我們多勸着點。”
宋清則說:“好的好的,我多多督促她。”
周是看不過眼:“媽,我挺愛回家的呀,現在是真的忙,沒辦法,我大學時候不是每周往家裏跑嗎。”
“瞎講八講。”梁書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都直接租到外頭去了。”
“那都大三之後的事情了!而且還不是因為——”還不是因為吵架那次麽,周是話到嘴邊戛然而止,“算了。”
梁書漪看了一眼宋清則,也沒再講這件事。
周泊聞起身安撫梁書漪:“這麽激動做什麽,現在不都好好的在家裏嗎。”
宋清則全程看眼色,此時将詢問的目光轉向周是,周是另起了個話題:“我餓了,什麽時候吃飯啊?”
梁書漪笑着說了句“小宋都不急就你急”,轉身去問管家。管家點了下頭,去廚房查看情況。
宋清則就在身側,靠太近時手會互相擦到,周是有些疲倦,直接把手放進了宋清則手心。
她手很涼,宋清則立刻牽住了。
周是擡頭朝他笑了一下:“我家新請的廚師很厲害,我都還沒吃過幾次,你有口福了。”
吃飯時梁書漪又提起一事:“下周魏家那位生日宴,你爸沒興致,你代他去參加吧。”
“魏衡見?”周是嘀咕了一句,“昨天還在新加坡提起她。”
“子歆也會在,她這兩天剛回國。”梁書漪補充道。
周是啊了一聲,勉強地表示驚訝。
她吃了兩口飯,說:“我可以帶宋清則去吧?”問完又想起沒問宋清則本人的意見,轉頭望過去。
宋清則無所謂:“魏家是嗎?我沒問題。”
梁書漪也說:“你想帶就帶,誰攔得住?”
梁書漪今天講話老帶着刺,估計就因為飯前周是頂了她那句話。
周泊聞倒是探究性地看了宋清則一眼,宋清則笑了笑。
周是只當得了許可,往宋清則那邊湊了湊,說:“你知道魏家吧?魏蜀系的那個魏。”
“知道。”宋清則把剝好的蝦放進周是的碟子裏。知道得不能再知道。
周是哼哼了兩聲,筷子搛起蝦吃了,“你知道我就不解釋了。”
魏家起家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時以船運為主,如今已是遍布日用品、電子3C、物流、建築、金融的實業大集團,規模遠勝過周氏,更遑論宋家。這一輩的主事人是次女魏衡見,執掌魏蜀系已有二十年,至今未婚未育。魏子歆是她的侄女,和周是差不多年紀。
不過魏子歆似乎對繼承家業沒有想法,在紐約讀的藝術,之後成立了個人品牌,搞設計的同時在互聯網上做視頻博主,人氣還相當不錯。
因為兩家多有往來,小時候周是和魏子歆關系還挺好,是動不動會互相借宿一晚的姐妹。不過到了中學階段課業忙碌起來就不怎麽聯絡了。中間也抽空見過幾次面,沒什麽話題能聊到一起,關系逐漸疏遠。魏子歆去美國念書後周是一次也沒主動聯系過她,對方亦然。
再者,魏子歆似乎平時也不大與周是熟悉的二代圈子往來,他們講到魏子歆時都對她的近況一無所知,恐怕是魏子歆家世高出他們所有人太多的緣故。
事實證明魏子歆也從來不看財經版面的新聞。
她見到周是挽着宋清則出席的時候就微微睜大了眼,瞥見他倆手上的戒指時連嘴都張大了一些。
“我都沒聽說你結婚了。”魏子歆說。
這個婚确實結得比較潦草,周是想說句什麽,突然發現魏子歆這句話不是對着自己說的。
她看向的分明是宋清則。
宋清則很自然地說:“你遠在國外,就沒通知你。”
周是掐了一下宋清則的手心。
宋清則不明所以地望過來。
魏子歆倒是注意到了:“你沒告訴周是我們認識?”
宋清則懵了懵,問周是:“你不知道?”
周是:“……我為什麽知道。”
魏子歆笑起來:“我和宋清則是初高中同班同學。”
好吧,好吧,周是沒想到過這一層,這次輪到吃驚的人是她。
“不過同學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魏子歆微笑着說,“我上周六就回國了,也沒人來通知我婚訊啊。”她後半句也淡淡看了眼周是。
周是說:“上周六正巧是婚禮,早知道就邀請你了。”
“是我回來的時候不巧。”魏子歆面露遺憾。
她和周是碰了一杯,随後将酒杯擱下,說:“對了,你介意我和宋清則單獨聊幾句嗎?”
周是想把手裏的杯子捏碎,面上雲淡風輕地說:“這有什麽不介意的,正好我去找點吃的。”
她溜得飛快,高跟鞋嗒嗒嗒點地,極有氣勢地走遠了。
魏子歆斂起笑意,對宋清則說:“我有聽說宏圖地産的事。”
宋清則平靜地看向她,等待下文。
魏子歆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很抱歉……我從不插手商業上的事情,只是姑姑向我說起了。無論怎樣,我們兩個之間的關系是純私人的,和家庭無關,對嗎?我希望我們的友誼不會因為這件事發生變化。”
也許是理虧在先,魏子歆說到最後,話音落得不太确定。而且宋清則完全收起溫和端方那一套的樣子太有壓迫感。
宋清則思考片刻,道:“子歆,我們每個人都不是脫離家庭而存在的,你應該比我更理解這份責任才對。”
“我明白。”魏子歆苦笑了下,“你和周是結婚,不也是因為宋家嗎?”
周是拿了一小杯冰激淩吃,吃完後瞥見那兩人還在聊,于是拿起手機給幾個熟識的朋友和莫湘湘發了魏子歆回國的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眼睛忍不住往那邊多瞄了幾眼。宋清則那雙眼睛一旦盯着誰看就是一副很深情的模樣,竟然還對着莫湘湘溫和地笑了笑。
莫湘湘:“!!!我去,你說魏子歆是宋清則中學同學?”
周是敲了個“對”字回複。
“那不就對上了嗎?宋清則那個流傳在外的‘喜歡的女生’。魏子歆八百年才回一次國,所以大家都猜不出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