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維護

維護

那人一身绛紫圓領官袍，脊背筆直立在門邊，周身都帶着凜冽的蕭肅之氣，仿佛要與背後的夜色融為一體。

他的眼角眉梢含着清冷靜肅的寒意，望向連錦的瞬間，忽變得柔和。

連錦怔在那兒，指節處猝然傳來的劇痛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她疼得徑直蹙起了眉。

匆匆趕來的太醫從藥箱裏取出一塊絹布折疊成一定厚度，掰開六公主的下颌，令連錦将手指退了出來，複又麻利地将疊好的絹布墊了進去。

那太醫是個花甲之年的老兒，家中有個孫女同連錦差不多的年紀。他見連錦面生，以為是新入宮的宮女借着救主邀功。又見她十指白皙纖細，被咬到的那截已經變成紅紫色，兩道牙印更是駭人，只覺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下意識就不留情面地數落道：“你看着也懂些醫理，病患驚厥發作時要想辦法避免病患咬傷唇舌是沒錯的。但切不可徑直用手指試之，你可知人的牙齒咬合力度之大，足可斷了你的手指！這宮中可不養廢人！”

連錦心知對方這是醫者仁心，好意提點。她從前在懸濟堂時，遇見一些不愛惜身體的病患，教訓得比這還厲害些。

于是，她微微垂首，愧然應道：“您說的是，是我一時情急，沒有想周全。”

太醫也沒同她再絮叨，輕輕哼了一聲，便全神貫注應付起六公主的病來。

過了一會兒，慧貴妃得了信兒匆匆趕到。這會子她已全然沒了白天的威儀 ，一到殿中便着急地詢問太醫：“阿沅她怎麽樣了？”

太醫剛替六公主施了針，起身向慧貴妃行了一禮，回道：“回娘娘的話，公主殿下這是癔症引起的驚厥反應，幸虧發現的早，微臣已經替公主施針，待公主醒來後，再服幾貼藥便好了。”

慧貴妃的神色稍緩一些，目光掃過殿中諸人，最後落在連錦身上：“今日是你發現了公主的病情？”

連錦不知慧貴妃是何意，只低聲應道：“是。”

慧貴妃眼中流露出幾分贊許：“師兄果然沒有選錯人。”

連錦的态度愈發恭謹：“娘娘謬贊。連錦只是幼時見過父親行醫，故而略懂一二。”未免慧貴妃生疑，她主動披露了因由。

慧貴妃點了點頭：“不管怎麽說，今日辛苦你了。你且先退下吧，此處本宮親自看顧。”

連錦如言順從地退了下去。

經過宮門時，裴宴安還立在那兒。

連錦下意識地多望了兩眼，她的目光與裴宴安的眼神隔空交彙，只一瞬，便迅速移開。慧貴妃和一衆宮人都在這兒，不能叫人知道她與裴宴安之間的關系。

想到這兒，連錦不自在地微微蜷起手心，目不斜視地從他身側走了過去。

回到攬翠閣，連錦手支着下巴，坐在書案前一遍遍地想，卻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時間裴宴安會出現在那兒。

她想的入神，忽然窗子外傳來“砰砰”的石頭擊打聲，将她的思路猛然打斷。

她疑惑地走在窗前，剛一打開窗子，冷不丁一個人影閃過，她還未來得及驚呼，那人一個利落的閃身，就躍進了窗來。

燭火映照着男子的臉龐，像把整個空間都晃亮。

“……大人？”連錦愣在原地半晌，突然如夢初醒似的，往窗外左右掃視了一圈，确定無其他人後連忙将窗戶關好，這才問道，“大人，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的傷……”

“已無大礙了。”他漆黑的眸子直直凝望着連錦，似有千言萬語，卻最終什麽也沒說。

他的傷其實并沒有外界傳的那般駭人，聖上偏私于他，便和袁敘合計着做了一場戲給朝堂上的那些言官谏臣們看。只不過，未免走漏風聲，連靖察司內衆人包括沈崇也一并瞞着了。

那日連錦探病離開後，裴宴安得知她進了宮，便以調查六公主病證為由自請進宮。聖上早對六公主的病因心存疑慮，便應了他的請求。對外只稱其卸任了指揮使一職，入宮伴駕。

“大人重傷剛愈，怎麽會在宮中？”連錦複又問了一遍。

裴宴安掩下入宮的真實原因，只含糊道：“聖上有诏，這段時間，我會留在宮中伴駕。”

連錦雖然不懂朝政，但她了解裴宴安。他秉性正直，心懷百姓。他應是天邊翺翔的雄鷹，而非貴人豢養的鳥雀。在靖察司時，他尚能懲奸除惡，但将他拘在宮中，保護聖人的安全，替貴人們傳信跑腿，這絕不是他想要的。

連錦以為這也是聖上對他的懲罰，不由愈發自責。但又怕惹他多思，不敢将情緒表露出來。

裴宴安顯然不知道連錦的內心所想，當下，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宮中險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不管你是為了什麽而來，這幾日，我會尋個由頭，将你送出宮去。”

“大人不可！”連錦立時回絕了他，“我入宮就是為了查清楚六公主的病因，找出背後的人，還大人一個清白。這事不查明白，我不能出宮！”

女子平素柔婉的眼中此刻帶着少見的倔強，她的眼睛就像璀璨的星星，照亮了裴宴安混沌的內心。

他知道連錦的身上帶着秘密，也猜測過她入宮的原因。

唯獨沒有想過，竟會是為了他。

“連錦，你聽我說。”裴宴安緩下語氣，“六公主之事，幹系重大，我已在調查了，你留在宮中很危險……”

“大人，我給六公主診過脈，六公主的脈象還有病症和徐琰當初發病時是一樣的。”連錦打斷他，“我在想，那日刺殺你的人，他們很可能是沖着徐琰去的。如果我能找出六公主的真正病因，或許，就能揪出背後的那個人。”

“可是……”

“大人。”連錦微微仰起頭，眼神堅定，“我知道宮中危險，可是六公主的病症幹系重大，我是大夫，這事除了我，其他人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