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木偶人

木偶人

兩人踏入黑黢黢的密道，密道寬度只能容一人行走，卿塵依舊在兩人手腕上綁了條紅繩，他走得不緊不慢，故而拂熙跟在後面一點都不吃力。

拂熙伸手摸了摸光滑的壁道：“大師兄，楚國公這個密道比上次的山洞幹淨不少，頭頂沒有倒吊的蛇蟲，腳下沒有猛獸的屍體，只不過，太幹淨了反而讓人不能心安呢！”

卿塵輕輕“嗯”了一聲，笑道：“你要是想有，我也能滿足你這個願望。”

拂熙瞬間沉默。

卿塵的聲音繼續在密道中飄蕩：“這密道深黑，你怎麽沒用我給你的夜明珠？”

拂熙在後面笑得心虛：“自從上次山洞以後，我怕之後還會遇到類似情況，就着重練習了我在黑暗中探物的本領，您那夜明珠我收着的，可寶貝着呢！”

這最後一句話，她故意語調上揚，主要是因為天燈節那晚，她觀完“星星”回到姻緣府，坐在院中閑來無事，掏出夜明珠準備擦擦，被前來串門的金星看到了，他老人家當場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說那珠子其實不是夜明珠，是深海蚌精千萬年才修煉出的一顆會發光的珍珠，天上地下掰着手指頭都數不到幾顆，吓得拂熙擦珠子的帕子都掉了好幾次。

卿塵沒有懷疑拂熙說的話，因為他确實感受到拂熙仙術的提高：“東西最主要是能物盡其用，你收着不拿出來用反而浪費，該拿出來還是得拿出來用的。”

拂熙“哦”了一聲，拿出來萬一有什麽差池，她如何賠得起？

不一會兒功夫，兩人已經行到密道深處，卿塵眉心微微隆起，因為行至越深，鼻尖香味兒越是詭異。

拂熙被封了嗅覺，絲毫沒有察覺到不妥，她一路看得仔細，密道裏出奇的幹淨，什麽都沒發現。

前方忽有亮光閃現，尋思着那就是密道出口了，卿塵已是等不及，他捏了個訣，兩人從亮光處飛了出去。

他們落在一個石室內，四面無窗，唯一的出入口就是他們适才進來的那道小門，四周與頭頂皆是黃褐色的石壁，石壁上畫着彼此纏繞的青黑色藤蔓，乍看上去，似是無數條巨蟒糾纏在一起，藤蔓纏繞交際的位置透着猙獰的血紅色。

拂熙打了個冷戰，卻又忍不住想摸一摸石壁，她觸碰到那些藤蔓的時候，指尖竟有微癢，似乎有什麽物什在指腹下游動，她擡手細看，眼前不過是壁畫而已。

石室周遭空蕩蕩的，唯有中心一石案連地而立，卿塵走上前，那石案到他腰間位置，他低頭看過去，案上擺放着一卷畫軸，他将畫軸打開，畫中群山連綿不絕，百鳥迎朝霞齊飛，旭日東升在即，一片朝氣與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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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看。”卿塵輕聲喚了句。

拂熙聞聲走到卿塵身邊，只是一眼，她便開了口：“《百鳥千山圖》？”

卿塵點頭：“看內容，應該是。”

“難怪咱們在外面找了好幾圈都找不着這幅畫，原來是藏在這密室之中啊！”她低頭細看這幅傳說中的畫。

卿塵繞着石案走了幾圈，摸着下巴道：“看樣子這畫已經修複好了，既然如此，那些修畫的人去哪裏了？”

拂熙盯着那畫，雙目無神，整個人距離那畫越來越近，口中喃喃道：“對啊，修畫的人去哪裏了？

霎時間，只覺一道晴天霹靂，一道強光在拂熙面前閃過，她整個人往後一仰，跌進了那個她有些熟悉的臂彎裏。

待拂熙回過神來，仰頭望着臂彎主人傲嬌的下巴，疑惑道：“大師兄，我怎麽了？”

那傲嬌下巴動了動：“怎麽了？你差點被這畫給吸進去了。”

拂熙只道自己适才看畫看得投入，竟不知是被畫給“蠱惑”了，她緩了緩神，方才想起自己還在卿塵的臂彎裏，忙站起身，故作淡定地整了整衣襟：“如此，便要多謝大師兄相助了。”

卿塵翻了她一個白眼，晃了晃腦袋，走到那畫邊：“弱雞小師妹，別亂動，你大師兄要顯神威了，睜大你的小雞眼好好崇拜下我。”

卿塵盯着那幅畫，伸出右手，掌心向下，一掌拍在畫中心，那畫中頓時群山震動，百鳥狂飛，四周石壁傳出蛇吐信子的“嘶嘶”聲，似乎要将二人包圍。兩人看向四壁，那些交織如篩的藤蔓竟活了過來，它們慢慢分開，然後似蟒蛇一般向上游移，兩人望向石頂，石頂中心赫然出現一個黑色漩渦。

登時，狂風伴随着如刀的強光從四面八方而來，卿塵用掌心擋住了拂熙的眼睛：“小心。”

待卿塵放下手時，拂熙擡頭，那黑色漩渦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讓拂熙毛骨悚然的東西。

之所以說“毛骨悚然”，是因為他們頭頂上滿滿當當挂着的，全都是人。

陣陣陰風吹過，那些被挂着的人輕輕晃了晃，他們的頭頂是黑幽幽的一片，看不清是被什麽東西挂着，每個人都披頭散發、耷拉着腦袋，由于四肢都藏在寬大黑色衣袍內，因此，入目的只是一片垂直的黑色。

拂熙想起小時候自己用布做過布偶，用線穿過頭頂，挂在窗上，清風吹過，布偶會随風搖擺，她喜歡撐着下巴仰望那些布偶，和布偶一起享受着清涼。

現下，有風鑽進拂熙衣袖，卻絲毫沒有記憶中的清涼之感，她下意識摸了摸手臂，眼珠朝上，聲音微微哆嗦着：“大師兄，活的還是死的啊？”

卿塵答非所問：“有人氣。”

“有人氣？那不就是活的嘛！”拂熙呼出一口氣，是活的就好啊！“咱們要不要先放他們下來，看看能不能救醒他們？”

卿塵攔住拂熙：“先不要沖動，還不清楚他們為什麽會被挂在這裏，貿貿然讓他們下來，說不定會害了他們。”

拂熙覺得有理，再仰頭看頭頂之人時，幾道銀光在她眼前閃過，她突然想到什麽：“大師兄，你有沒有看過一種叫做‘懸絲傀儡’的戲？”

卿塵反問：“你是說通過絲線控制木偶的傀儡戲？”

拂熙點頭：“嗯嗯，你看他們現在這樣，像不像那些被操控的傀儡木偶？”她伸手指向那些閃爍的銀光：“那些絲線連接着他們手、腳、頭、肩膀等活動的關鍵部位，‘懸絲傀儡’表演時，那些木偶人也是這樣被操控着的。”

卿塵看着拂熙，似乎頗為贊賞她能想到懸絲傀儡戲：“既然你說到傀儡戲，我想問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适合做木偶的木頭是什麽木嗎？”

拂熙張口就來：“榉木？檀木？黃花梨木？桃木？杏木……”

卿塵笑笑：“你就算将你知道的所有木頭名字報出來，也說不出正确答案。”

拂熙想不到大師兄對木偶還有研究：“那你倒說說，是什麽木頭？”

卿塵故作神秘：“是一種具有奇香的木頭。”

拂熙恍然大悟：“我知道，你說的是香樟樹吧？我适才也想說來着，腦袋一下子堵住了，那玩意兒還能驅蚊呢……”

卿塵借機敲她一個栗子：“我沒你這麽俗氣，我說的那種木頭，來自大陸最南端的一座樹林中，傳說那片樹林從上古時期便已存在，但凡有人進入那片樹林後，皆有進無出，你知道為什麽嗎？”

拂熙不知道卿塵為什麽要挑這種時候說故事，不過以她的經驗，大師兄雖看起來不靠譜，但緊要關頭是不會說廢話的，遂問道：“那奇香有毒，被毒死了？”

卿塵點頭：“你答對了一半。進入那片樹林的人，先是會被奇香迷暈，暈倒在地後，他們會被那些樹木瘋狂生長的樹根吸幹精血，最後，他們的骨頭也會變成肥料，滋養林中樹木。”

“食人花我聽過，食人樹倒是第一次聽。”拂熙思忖道：“大師兄，你說的這種食人樹，就是最适合做懸絲傀儡木偶人的木頭？”

卿塵點頭：“食人樹以人的骨血滋養自己，久而久之，其體內也流動着人氣，用這種木頭做出來的木偶人，不僅與真人無異，而且，還會自帶人的氣息，就算是人間道行深厚的捉妖道人，就像上次天燈會那位铎世仙人，可能一時半會兒都看不出有什麽異樣。但是這種樹木做出的木偶人，有一個缺點。”

“什麽缺點？”

“他們需要食人樹給他們輸送精血，就像這樣。”

卿塵長袖一揮，其中一個被挂在空中的人上半身衣衫自行解開，他依然垂頭散發，拂熙看不到他的臉，但其上半身皮白瘦弱，手臂和手背上青紫色的血脈清晰可見，有藤蔓輕繞周身，最後，藤蔓尖從肚臍處沒入體內。

“他……他們都是木偶人？”

卿塵道：“你記得在司命府看命數簿的時候，那些命數簿裏夾了一份圖冊嗎？”

拂熙點頭：“記得，我翻開過，圖冊裏是每個人不同時期的畫像。”

“既然如此，不如來看看這些不願露臉的神秘木偶人到底長什麽樣吧！”

卿塵再揮袖，每個人臉上的頭發都慢慢散分開，自動別到耳後，露出他們惟妙惟肖的臉龐。

拂熙一眼便認出其中一張臉，她的右手手指微顫：“大師兄，你看，是他！吳為！”

卿塵點頭：“還記得和你有娃娃親的遠房表哥長什麽樣嗎？”

拂熙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點點頭：“記得，濃眉大眼方臉，左邊眉頭上還長了一顆大痣。”

她認真将頭頂木偶人再看一遍。

“那個！”拂熙伸手一指。

她指的那個木偶人，就是張生。

拂熙想起星兒娘親說的話：“所以那些外面來探望的家屬朋友他們見到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這些木偶人假扮的。”

“王山不在這裏。”

“大師兄，咱們沒有看過王山的命數簿，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沒有他？”

“張叔不是說王山是塊黑炭，這些木偶人裏，沒有一個是扮黑的。”

聞言，拂熙擡頭，再一次掃視木偶人的們臉龐，真的沒有一個是扮黑的，如果那張叔口中所說“黑炭”是形容王山皮膚黝黑的話，那這裏就真的沒有他。

“王山的紅線還在，會不會跟這個有關？”拂熙問道。

卿塵正欲回答，突然，石室微微晃了晃。

“地震了嗎？”拂熙問道。

卿塵眸色一斂：“是木偶人要醒了。”

子時的鐘聲敲響，陰風如針紮在身上，拂熙擡頭看木偶人，木偶人們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慢慢擡起頭，他們慢慢睜開眼，幽深的雙目中冒出紅色的光。

卿塵拉着拂熙往後退了兩步，身後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有人正從密道中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