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三口醉

三口醉

“絮兒,這個送給你。”

花絮停下,看着花顧之從袖中掏出一卷畫。

往日裏花顧之也時常送畫給花絮,故而花絮知道,這畫裏不是花,便是草,若再複雜些,便是漫山花花草草。

花絮笑笑:“難怪見你這兩日非要搬回家住,原來又有新畫作了。”

遠處,笛斯轉頭看了一眼二人,蹙起眉頭。

一旁,卿塵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畏縮着,人就沒咯!适才是誰說,只要有緣,天涯海角都能見到,這緣分送到你手裏了,要不要抓住,笛斯兄你要好好想想。”

笛斯反而調侃起卿塵:“那卿塵兄你抓住了嗎?”

卿塵想不到自己會被反将一軍,笑得狡黠:“我不用抓,有人自然會往籠子裏鑽。”

身後,拂熙探出腦袋,好奇道:“你們在聊什麽呢?什麽籠子?要捉什麽猛獸嗎?”

笛斯道:“無甚,卿塵兄說起自己狩獵的經驗而已。”

拂熙還是第一次聽說卿塵會打獵,他打什麽獵?想要什麽捏個訣不就可以了嗎?慢着,我又不是獵物,怎麽感覺背脊涼涼的?

拂熙瞄了眼還在吞吞吐吐的花顧之,想要轉移衆人的注意力,轉身龇牙笑道:“大師兄與我也說說你狩獵的故事呗。”

一邊說,一邊拽着兩人胳膊往前走。

卿塵對着笛斯挑眉,怎樣?不用抓,自己心甘情願往裏跳。

笛斯搖頭,無奈一笑,末了,再回頭,陽光灑在那對璧人身上,他的笑凝在嘴角,竟有絲絲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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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亭外,花絮接過畫,正準備收好,花顧之開了口:“絮兒,你不打開看看嗎?”

難得見到花顧之提出要求,花絮依言打開,她看到意料之中的花、草、山、水……然後,她看到了自己……

“顧之,這……”

“絮兒,這是你。”

“好端端,為何要畫我?”

“絮兒,這些年……”

花顧之才開了個口,花絮便開口打斷他:“顧之,我們一起長大,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我最好的玩伴,最親的哥哥。”

花顧之的指節一點點發白。

花絮繼續道:“如若你送我畫有其他的意思,我想,這畫我不能要。”

花顧之有想過花絮會拒絕,但沒想到她會拒絕地如此決絕,他以為她會猶豫、會考慮,那樣的話,自己還有機會。

花絮将畫還給花顧之,花顧之的手慢慢垂下,畫卷從指間滑落,與畫卷一起掉到地上的,還有他頭上的蘭花,花絮彎腰将其撿起,說道:“顧之,我想,有一日你會遇到合适你的女子,但那個人不是我。”花絮左右看看,聲音忽然變得調皮:“趁着沒人,這花兒你快戴上,不然晚上要表演節目了,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花顧之清楚,他們之間的秘密,又豈止是這朵蘭花,他收回蘭花和畫,他眼神讪讪,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花絮轉身而去,追上拂熙他們。

“你們怎麽走的如此快,也不等等我。”她的語氣中有嗔怪。

拂熙看一眼雙手空空的花絮,又見無人跟上,心道花顧之那個傻小子肯定失敗了。哎,也怪自己,昨晚花顧之提出這個大膽而直接的想法時,自己應該阻止他的。這花顧之也是,都忍了二十多年了,怎突然心急起來?拂熙再看看一旁似乎松了口氣的笛斯,大約明白了花顧之的擔憂,有這樣強勁的競争對手,是自己,也估計着急了。

“蜜合和白水說前面有好玩兒的,我們便走得快了些,我看我得拽着你,不然一會兒你又跟不上二樓。”

花絮笑道:“我的腳力,與你們習武之人,自然是不能比。”

衆人來到一塊空地,幾塊木頭架子深深紮在地裏,架子上蕩着秋千,這個秋千要比平日裏的秋千大上許多。據花絮說,這個游戲需要一男一女站上去,第一下由別人來推,之後便完全需要站在秋千上的兩人自己控制,半盞茶的時間,誰的秋千蕩得最高,誰就算贏,最後一名的那組,今晚需要在篝火晚會上表演,而且,必須是兩個人一起。

拂熙忽然明白,這繁花節,不會是個變相的相親大會吧?

幾人很快便組隊成功,拂熙與卿塵、白水和蜜合、花絮和笛斯。

至于花顧之,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慢,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小刺猬,你等下可抓緊着我,我們一定要贏!”白水大喇喇上了秋千。

“放心,我不會放手的!你盡管蕩起來!”蜜合也跳了上去,嗯,站得高,視野就是好。

蜜合一把摟住白水的腰,後者只覺身子一僵,站得像根木頭。

“大師兄,你等下要不要作弊?”

“荒謬!你大師兄我還用作弊?”

拂熙左手抓住秋千上的繩子:“我看你不用仙術,恐怕難贏笛斯。”

卿塵的笑賤嗖嗖的,他一把抓住拂熙的手,扣在自己的腰上:“抓緊了,掉下去你的腚可就要開花了。”

拂熙莫名有了一絲緊張,右手緊緊扣住卿塵,深吸一口氣,站得像根母木頭,好家夥,蕩個秋千怎麽比騰雲駕霧還要刺激?

“花絮姑娘怕嗎?”笛斯輕問。

花絮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實話,往年的繁花節,花絮最喜歡做的,便是走在人群裏,看看人們頭上戴的花,這樣估摸着算下來,便可知曉這一年自己什麽花兒數量要多種些,什麽可少種些。至于那些玩玩鬧鬧的活動,她無甚興趣。

笛斯彎彎嘴角:“那我等下蕩慢些,輸贏不重要。”

“可是輸了,今晚要當衆表演呢!”花絮有些為難。

“花絮姑娘不想與我一起表演?還是擔心我沒有拿得出手的才藝?”笛斯笑道。

花絮側目看着笛斯,站在秋千上的笛斯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多了幾分親近與溫柔?

笛斯見花絮望着自己,唇角的笑意更深:“抓緊了。”

花絮點點頭,笛斯的笑就像是一縷陽光沖破厚厚的雲霾,綻放出的光芒讓人興奮,花絮收了收自己有些激動的心,用兩根手指頭緊緊攢住笛斯衣角。

笛斯低頭,微一皺眉,揪住花絮那兩根手指,繞過自己的後腰:“要這樣,才不會掉下去。”

花絮顧不得臉紅,因為,一記銅鑼敲響,比賽已經開始了!

這場比賽竟然還有一個負責解說的,那解說之人是個中年男人,适才敲鑼的便是他,此刻他拿着敲鑼的木棍,狂噴着口水開始他的解說。

“好!比賽開始了,三對參賽者都是以平穩狀态開場。”

“聖女旁邊的笛斯大長腿一蹬,好家夥,登時秋千像被人抽了一般,看看看,這是着急逃命啊!”

“哎呀!中間這隊也趕上來了,他們簡直有如神助啊,哎喲喲,接下來的參賽選手可得注意安全啊,按照這個上升高度,摔下來不得一頭栽進土裏啊,到時大家可能要就地表演個拔蘿蔔呢!各位,各位,‘輸贏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啊!”

“右邊這隊更有意思,慢着慢着,怎麽越來越低了,看來,耍得好大刀,不一定能蕩得好秋千啊!”

“……”

“……”

“……”

下面圍觀的群衆很多,有些是為了看比賽,有些是為了看恩人,有些是為了聽解說,還有些單純想看看這些外來人頭上有沒有長犄角,有沒有多眼睛少腿的,但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大家很快和秋千上的人一樣,融入了這場比賽,因為這場蕩秋千比賽,可謂是他們人生中看過最精彩的一場比賽!

白水在經歷一番痛苦掙紮後,總算是起來了,登時生出“大鵬展翅恨天低”的想法,可他不知道,他“飛起來”都是因為蜜合在背後偷偷捏了個訣。

光明磊落比賽這件事,在卿塵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拂熙也深谙其道,一句質疑的話都沒說,享受着蕩秋千的快樂,她以前在相爺府也推着小姐蕩過,她自己倒是沒有蕩過,主要她覺得這個活動太“娘兒們”,不适合她這種習武之人,聽着那些個女子随着秋千的起起伏伏發出銀鈴般笑聲,拂熙全身雞皮都起來了。

唯一正經比賽的那對凡人沒有另外兩隊飛得那麽高,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的秋千看上去反而沒有那麽恐怖,在笛斯的控制下,他們的秋千猶如輕盈蝴蝶,翩翩飛舞。

花絮一開始緊閉雙眼,風以快速又舒服的狀态從她面上滑過,她的身心一點點放松,漸漸睜開雙眼,眼前視野一點點開闊,這種快感是她以往從未體驗過的。

半盞茶時間很短,當比賽停止的時候,空氣突然安靜了一瞬,随之而來的是大家熱烈的掌聲。

毫無懸念,笛斯和花絮是最後一名,他們互看一眼,撲哧笑出了聲。

人群後面,花顧之抱着那卷畫,如同開屏失敗的孔雀,轉身垂頭離去。

蕩完秋千後,幾人一刻鐘都沒閑着,蹴鞠、劃船、踢毽子、拔河……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族人不知道如何建了座類似岩壁一樣的高牆,近乎垂直的岩壁上,每隔幾步,便有個凸出來的地方可讓人踩着,鄰近有鐵環扣之,這項活動看似簡單,對于攀爬之人的體力和臂力都是極大考驗。

卿塵、笛斯還有白水都撸着袖子參加了這項比賽,還有幾個族中男子躍躍欲試,于是乎,在拂熙的“煽風點火”下,幾人來了一場比試。

拂熙對于這場毫無懸念的比賽結果無甚興趣,倒是站在她身旁的花絮盯着笛斯,緊抿嘴唇,手背都被扣紅的模樣讓她在心裏嘆了口氣,花顧之那小子,看來是沒希望了,看來這“姻緣”二字,有時候不是你想撮合,就可以撮合出來的。

東有啓明,西有長庚。

紅豔的篝火映紅了月光在水中的倒影,熱情的百花族人載歌載舞,以他們最真誠的方式歡迎這群不知從哪個遠方到來的朋友們。

花絮一副“求放過”的表情,拂熙卻不依不饒:“輸了幾場比賽,還掉了三次花兒,我能放過你們,他們也不願意啊!你們說,是不是?”

蜜合看熱鬧不嫌事大:“就是,就是。”

族中人跟着起哄:“聖女!再來一個!”

花絮看着笛斯,後者笑着點了點頭。

于是乎,花絮唱歌,笛斯舞劍。

她的歌聲悠揚,萦繞山水之間,讓人能夠沉浸其中,忘掉所有的煩惱憂愁,仿佛百花為其盛開,百鳥為其配樂,她的身旁,是配合着她歌聲舞劍的笛斯,舞到興奮處,他将酒倒于劍身之上,輕挑篝火,頓時絢爛如火樹琪花,讓人驚嘆不已。

蜜合看得目瞪口呆,他還是第一次見一個凡人能将劍舞到如此出神入化,有句話卡在她嗓子眼好久,終于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拂熙姐姐,咱們可能要輸了。”

拂熙又怎會不知,她以為蜜合很難過,摸摸她的腦袋,安慰道:“其實咱們輸了也沒啥,大師兄是個好神仙,他說的那個懲罰根本就不是什麽懲罰,至于那幾百年靈力嘛,有了是意外收獲,沒有也屬正常,畢竟修行還是得靠個人。”

蜜合點頭,看拂熙之前那麽拼命,想不到她這麽快就想通了!心中對拂熙的佩服不免又多了幾分。

不遠處,白水手持數串烤雞皮對着蜜合招手,那雞皮被竹簽撐開,乍看像蝙蝠的翅膀,但色澤确實透着金黃,蜜合咽了口口水,起身朝着白水奔去。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卿塵見小刺猬走了,坐在地上慢慢挪動,一點點挪到拂熙身邊,腆着臉賤兮兮道:“我好像隐約聽到有人在誇我,啧啧啧,背後誇人,無甚誠意,當着你大師兄的面再誇一次。”他轉身對着拂熙,閉上眼揚起下巴:“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拂熙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趁着卿塵未睜眼,翻了個白眼道:“背後誇人才是真正的誠意呢,當面誇人,誰知道有幾分真幾分假?”

卿塵呷了口酒,眯眼咧嘴一笑:“我就喜歡當面的假意,來嘛來嘛,說幾句來聽聽。”

拂熙小聲嘟囔道:“庸俗。”

對于拂熙的嘟囔,卿塵似乎渾然不知,他側着身子撞拂熙,撞完了自己又彈回來,完了又撞回去,活像個不倒翁。

拂熙被撞的身子一歪,漸漸發現卿塵的不對勁,她看向他手中葫蘆狀的酒壺,咦,一向只喝仙酒的大師兄淪落了?這凡人的酒也能入他尊口,但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大師兄他好像喝醉了?

拂熙全身一陣興奮,湊近卿塵試探性摸了摸他的下巴,或許是感覺有些癢,卿塵微微縮了縮下巴,迷離着雙眼,活像一只乖巧的大狗。

拂熙抱手大笑:“大師兄!”

“嗯?”卿塵歪歪頭。

“你喝醉了?”

“笑話,這憑這?”卿塵拍了拍那酒葫蘆的大肚子,忽然露出罕見的憨笑:“你要不要嘗一嘗?”

拂熙對酒無甚興趣,不過對于能将大師兄喝成這樣的酒卻着實來了興趣,她接過酒壺,用袖子擦了擦壺口,抿了一口,頓覺嘴裏像是含了一顆櫻桃一般,好香甜的果香,與她以前嘗過的任何一種酒都不一樣。

“這酒後勁十足,你可得悠着喝。”唱完歌的花絮坐了下來。

聽花絮這樣說,拂熙決定再嘗一口,這次,她喝了一大口,閉眼細品,倏地又伸出舌頭,連連揮手:“辣,好辣!”

花絮笑道:“我爹叫這酒‘三口醉’,它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三口醉?大師兄,你喝幾口了?”

卿塵不應答,慢慢舉起三根手指,在拂熙面前晃了晃。

拂熙和花絮對視一眼,嗯,果然醉了。

花絮偷瞄了一眼正在不遠處烤雞皮的花常在,對着拂熙招招手,拂熙将頭靠近,花絮在其耳旁掩口小聲道:“我爹當年膽子小,就是喝了這酒,跟我娘表白心跡的。”

拂熙笑得促狹:“酒壯慫人膽說的應該就是這種了吧?”

“什麽酒壯慫人膽?說來與我聽聽。”端了一堆吃食過來的笛斯坐了下來。

花絮的臉唰一下紅了,似乎被篝火烤炙過一般。

拂熙見狀失笑:“沒什麽?我們在誇花族長釀的酒,喏,就是這個,三口醉,好喝得緊。”

拂熙舉手正欲再飲一口,忽然身子一個前傾,手中酒壺已然被人奪走。

她定睛一瞧,奪酒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卿塵。

卿塵一本肅穆:“你不能再喝了!”

拂熙皺眉:“為什麽?”

卿塵抱着酒壺,正經道:“你喝了兩口,再喝一口,就要醉了。”

“那你不是也喝了三口,你醉了嗎?”

“你豈可與我比,我可是千杯不醉的,你瞧瞧我,哪點兒似醉?”

呵呵,喝酒之人,向來說自己沒醉的,那便是醉了。

那廂,笛斯見眼前二人為了一壺酒争的面紅耳赤,不覺失笑,起身又去問花族長要了一壺。

花常在聽說笛斯要喝三口醉,意味深長地看着眼前這位年輕人,再偷偷瞟一眼自己的女兒,花生眼都要開花了。

笛斯拿回酒剛坐下,花絮便搶過她手中的酒。

嚯,這大晚上的,大家搶酒搶上瘾了。

花絮嗔了他一眼:“你傷還未好,這酒喝不得。”

拂熙笑笑:“他白日裏蕩秋千、攀岩都無事,這點酒沒問題的,我們習武之人,有時候喝點酒,反而有助于身體恢複。”

拂熙說這話,雖然有一定道理在裏面,但更多的是,她想看笛斯喝醉。

花絮将酒壺默默塞回到笛斯手中,笛斯卻又推了回去:“你說得對,還是等過些時候再喝吧!”

拂熙側目,微微咋舌,這以後,怕不又是個妻奴。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繁花節的篝火晚宴,結束在午夜時分。

群山環抱,綠水長流,歡聲笑語藏在山水間,仿佛永遠都不會被外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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