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無禮之徒
第16章 無禮之徒
乖順的夙寒聲躺在徐南銜的齋舍中,只着裏衣,裹着崇珏帶着菩提花氣息的素袍睡了個昏天暗地。
再次醒來時,已日落西沉。
夙寒聲這幾日很少做那種一群無頭鬼圍着他尖利謾罵的噩夢,睡眼惺忪撩開床幔,望着陌生的齋舍布置,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這裏已是聞道學宮。
用珠簾隔開的外室,隐約傳來徐南銜的聲音。
“……嗯,沒什麽大事,就是受了點驚,我在枕上放了點安神散,他睡得安穩。
“真的不必讓長空過來,啧,我哪裏不能照顧好他?
“……我知錯了。”
夙寒聲迷迷瞪瞪地走出內室,正要撩開簾子出去,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別教壞他。”
夙寒聲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下意識做出反應,猛地哆嗦一下。
那是大師兄的聲音。
夙寒聲當即像老鼠見了貓,小臉煞白地往後退了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徐南銜聽到動靜,微一挑眉:“蕭蕭醒了嗎?大師兄要叮囑你幾句。”
夙寒聲立刻撲到床上:“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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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珠簾一陣碰撞,徐南銜快步走進來,語調中帶着看好戲的笑意,一把将夙寒聲薅起來。
“我才想起來,小時候你怕挨揍也總是嚷嚷着‘不知道’,怕什麽,大師兄遠在千裏之外,不會當場揍你,快來說幾句。”
夙寒聲眼淚都要下來了,慫得像是雞崽子似的,哆哆嗦嗦看向徐南銜手中的傳音靈器。
“師、師兄安安安安安好。”
大師兄沒吭聲。
夙寒聲左等右等沒等到斥責,仔細看去,就見靈器符紋已然黯淡。
——徐南銜早就和大師兄切斷了傳音。
夙寒聲:“……”
見夙寒聲吓成這樣,徐南銜混賬地哈哈大笑:“你學宮榜貼上的尊長寫的可是大師兄,要是犯了錯,他鐵定過來揍你。”
夙寒聲驚魂未定,有心想罵徐南銜但又不敢,只能憋回眼淚,幹巴巴道:“師兄,我真的會乖,不闖禍。”
徐南銜涮了他一頓,潇灑地将傳音靈器一扔。
“走,師兄帶你去別年年坊市玩,這回狠狠地宰莊靈修一通!”
夙寒聲心中罵罵咧咧地穿好衣裳跟師兄出了齋舍。
夜晚的學宮四處通明,不少學子換了常服,三五成群往外走,橫穿學宮的河川中飄着無數蓮燈,綿延無盡頭好似同天邊星河相連。
夙寒聲沒撐傘,看着人來人往心中思忖。
莊靈修讓他窺見了學宮的“不溫和”,射箭的懲戒堂是“不良善”……
那儉讓總歸得有一樣吧。
正走着,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地“咻!”,随後一道火光直沖雲霄,停頓一瞬後驟然炸開。
巨大的焰火炸開無數碎光後,碎光又炸開小的斑斑點點的光,噼裏啪啦連成一片,煞是壯觀。
夙寒聲“哇”了聲,驚嘆看着。
徐南銜倒是“啧”了聲。
很快,有兩人擡着笨重的靈器猛地竄來,纖瘦的臂膀竟然極其有力,逃得飛快。
“哈哈哈一發焰火費我五千靈石!一波嫩蔥似的新學子跳入火坑,我放個焰火慶祝下又怎麽了!”
“快逃!懲戒堂的副使追來了!”
“哈哈哈哈哈痛快啊!”
兩人一溜煙沒影後,白日那個眼尾帶淚痣的漂亮副使殺氣騰騰地禦風而來。
徐南銜往後面随手一指。
副使颔首致謝,以一種“宵小當死”的架勢握着蛇鞭沖去抽人了。
夙寒聲:“……”
一發焰火,五千靈石?
儉呢?!
夙寒聲終于醒悟。
誡訓并非學子擁有的美德,而是因望之不可及才被立為告誡教導。
一路上夙寒聲見識夠了聞道學宮的“淳樸”,從最開始的震驚懷疑人生,很快便順利接受,甚至有點想融入其中。
學宮學子一般喜歡在門口的參天帝屋樹下彙合。
徐南銜過去等了一會,莊靈修便到了。
那約束的束額已取下,許是戴得時間有些久,隐約可見一條細白曬痕,莊靈修特意将額前碎發垂落遮擋住,一頭白發已重回墨色,束着玉冠一副雍容雅步的君子氣度。
但凡是個聞道學宮的學子都知曉莊靈修的狗脾氣,一路上不少學子都在朝他喝倒彩。
“籲——”
“莊狗還敢出門?”
莊靈修帶着溫柔的笑,在一陣罵聲中施施然而來,絲毫不為其所動,手中搖着扇子飄然欲仙。
徐南銜啧啧稱奇:“我有時挺佩服你的臉皮的。”
“臉皮厚,吃飽飯。”莊靈修随口應了句,視線看向夙寒聲時眉眼似乎更溫柔了,“少君安好,身體可好些了?”
夙寒聲點頭:“多謝莊師兄。”
莊靈修笑着正要再說。
徐南銜不耐煩道:“你對着我蕭蕭開什麽屏呢?滾。”
莊靈修溫和道:“蕭蕭已入聞道學宮,自然也是我師弟,我關懷下師弟又怎麽了?”
徐南銜怒道:“蕭蕭也是你叫的?!”
他總覺得這狗東西吃錯藥了,明明聞道學宮誰的面子都不給,誰都被他戲耍過,怎麽只是共乘一次樓船,就對蕭蕭這麽殷勤?
夙寒聲倒是看不出來莊靈修待他有哪裏特殊,乖乖站在那看兩人吵架。
好在兩人還記着私下鬥毆會被扣三分,只能不情不願地偃旗息鼓,沉着臉一起去別年年。
「別年年」是整個三界最大的坊市。
名字聽着奇怪,但大多數修士手中的靈器皆是從此處購來,各地能通訊的烽火臺更是獨創先河,傳言別年年每日賺的靈石攤開了都能将烏鵲陵鋪滿。
一整條街閣樓靈芥鱗次栉比,道路兩邊栽滿高聳入雲的榆樹,可樹葉間卻并非結的榆錢,而是一串串金光閃閃的靈石。
長街花燈懸空通明,萬頭攢動,卻無人敢去摘樹上靈石。
夙寒聲興致勃勃地左看右看,見什麽都覺得稀奇。
人太多,徐南銜見他像是頭回出來撒歡的小狗似的哪兒都想去玩,一把扣着他的手腕吓唬他。
“此地魚龍混雜,當心走丢了被人賣去花樓!”
夙寒聲趕忙靠回師兄身邊。
“好端端的為什麽吓他?”莊靈修不滿道,“少君盡管去玩,遇到惡人就拿出聞道學宮弟子印,保證沒人敢動你。”
徐南銜“啧”了聲,似笑非笑道:“莊狗什麽時候這般體貼了?”
莊靈修淡笑:“我一向如此。”
徐南銜:“……”
一向如此個屁!
兩人嗆了一路,終于走到坊市人擠人的一處樓閣。
夙寒聲仰頭一看,巨大牌匾上寫着如錐畫沙三個字——墨胎齋。
拾級而上,三人才剛邁進門檻,一個倚在檀臺上的白衣女修掀開眼皮一瞥,紅唇勾起,“喲”了聲,搖曳生姿地款款而來。
“這不是小靈修嗎,怎麽,來還我們齋主的樓船了?”
莊靈修對着誰都能含情脈脈,姿态溫柔地伸手一擡,任由女修将纖纖玉手搭在他手背上。
“姐姐安好,樓船一事,副掌院特讓我和不北來同師兄禀告細節,望您通傳。”
徐南銜正帶着夙寒聲在一旁問掌櫃要浮雲遮,聞言怒目而視:“誰說我是随你一起來的?!”
女修笑起來,塗着蔻丹的手拍了拍莊靈修的側臉:“看在你嘴這麽甜的份上——行吧,你們兩個随我來。”
徐南銜怒道:“我都說了!我不是……”
女修似笑非笑一擡眼。
徐南銜:“……”
大爺的,他上輩子肯定欠了莊狗很多錢!
掌櫃已拿來一堆樣式的浮雲遮,徐南銜給夙寒聲畫了個圈,讓他坐在旁側待客的交椅等着。
“坐在這兒挑,不許亂跑。看中什麽就拿着,反正是莊靈修那狗東西付賬,好好宰他一筆。”
夙寒聲溫順坐在那:“好,我在這兒等師兄。”
徐南銜又叮囑了下掌櫃,這才不情不願地和莊靈修一起上了臺階去三樓。
夙寒聲坐在交椅上,随意地晃蕩着小腿,讓掌櫃将浮雲遮攤在桌上。
浮雲遮在女修中甚是流行,做出的樣式自然五花八門,點翠簪、發帶、束額、華勝——若不是上方細微的符篆,全然就是件精致的首飾。
夙寒聲并不覺得男人戴女人的首飾有哪裏違和,瞧見漂亮的就伸手一點:“這個束額……哦,還有那個烏鵲什麽?”
“烏鵲啄針。”掌櫃接口,“——烏鵲難做,這是僅剩的最後一件,小公子眼光真好。”
夙寒聲沒見過多少首飾,擡手拿起來往發間戴上。
掌櫃瞧出這是個大主顧,趕忙躬身上前:“這兒,對……催動靈力啓動陣法便可,一絲靈力能持續半月,甚為方便。”
啄針一催動,烏鵲好似活過來般展翅欲飛。
夙寒聲只覺得一道雪白的、好似霧氣的紗兜頭罩下,他好奇地伸手一挑,那雪紗輕如無物般溫順垂于手背,籠罩全身。
的确是件奇物。
夙寒聲喜歡得很,正要讓掌櫃收起,卻聽一旁有人道:“掌櫃,那件烏鵲啄針呢?”
墨胎齋人來人往,一樓待客處極其寬敞。
夙寒聲循聲望去,就見幾個身着白衣的女修緩步而來,還未靠近便隐約嗅見一股淡淡清雅的藥香。
掌櫃似乎認識她們,趕忙迎上前去:“這是吹得什麽仙風,竟将幾位仙子吹來了?幾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為首的女修眉眼如畫,舉手投足皆是雍容華貴,她瞧着似是嬌養出來的,禮儀周全,微一颔首。
“有禮了——聽照壁上有說墨胎齋有一樣極其漂亮的烏鵲啄針,如今可還在?”
掌櫃有些為難:“在是還在,可已被那位小公子定下了。”
女修一眨眼。
若說被小姐女修定下了還情有可原,怎麽男人竟也會買浮雲遮嗎?
夙寒聲坐在交椅上,側身托着腮往外瞧,乍一和為首的女修對上視線,他不躲不閃,乖乖地一笑。
女修愣了下,才收回視線:“行吧,若後面還有,記得留給我。”
掌櫃見她不刁難,喜出望外:“好咧。”
女修對夙寒聲一颔首,算是見了禮,轉身就要走時。
墨胎齋突然烏泱泱擠進來一群人,為首的少年身着白墨紋袍,搖着扇子笑嘻嘻道:“芙蕖師妹,那啄針不是還沒賣出去嗎,他既還沒付錢,那就不算定下。”
女修宮芙蕖神色驟然沉下:“趙與辭,你怎會在這裏?”
“芙蕖師妹這是哪裏的話?”趙與辭笑着道,“聽照壁上說這幾日有不少賊人心中陰暗,夜間跟蹤貌美女修,我擔心你所以才跟在你身後相護。”
此等不要臉的話一出,衆人臉都綠了。
宮芙蕖受夠此人的糾纏不清,姣好的臉上面無表情。
“你若再陰魂不散,我便告知副掌院。”
“別年年坊市誰都能來,我又沒作奸犯科。”趙與辭義正嚴詞道:“我坦坦蕩蕩,就算你告去副掌院也定不了我的罪,扣不得我的分!”
宮芙蕖被此人的厚臉皮氣得眼眶一紅。
趙與辭吊兒郎當地走至夙寒聲身邊,居高臨下睨着他,姿态傲慢語氣也帶着說不出的施舍。
“看你腰間弟子印,恐怕是今日剛入學的新學子吧。”
夙寒聲還沒說話,趙與辭便自顧自道。
“我爹是聞道學宮墨胎齋的趙山長,這座坊市中的‘墨胎齋’齋主更是我爹的得意門生,你若乖乖将烏鵲啄針讓給我未來道侶,我便送你件其他的浮雲遮,如何?”
宮芙蕖被這句“未來道侶”惡心得夠嗆。
她已被陰魂不散地糾纏半年之久,就算告去正使那也抓不住此人的把柄。
更何況趙與辭的爹趙山長德高望重,不少人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掌櫃也沒想到當事雙方沒起沖突,倒是有人上趕着挑事,一時讷讷不知如何是好。
交椅寬敞,夙寒聲又瘦弱,他嫌轉身看費腰,索性盤膝坐在椅子上扒着椅背往後瞧,他托着腮,懶洋洋道。
“可我不想讓。”
趙與辭向來橫行霸道,乍一被拒絕——且還是當着心上人面前,當即臉色不怎麽好看了。
“那我出三倍靈石,買下你的浮雲遮。”
夙寒聲歪着頭思考半晌,點點頭:“好吧。”
趙與辭露出個笑容。
果然是新學子,就是好吓唬。
夙寒聲道:“浮雲遮十萬靈石,你出三倍,給我三十萬叭。”
趙與辭正要擡手拿靈石,聞言眼珠子都瞪圓了:“混賬!浮雲遮哪有這麽貴?!這麽小一個不過五百靈石!”
掌櫃猶豫着正要說話。
夙寒聲卻道:“我想多少錢買就多少錢買,難道我給掌櫃十萬靈石,他就不賣給我啦?”
趙與辭:“……你!”
歪理!
難得見趙與辭氣歪了鼻子,一旁本惴惴不安看着的宮芙蕖沒忍住掩唇而笑。
趙與辭耳尖地聽到嘲笑聲,怒氣沖沖道:“你一個大男人買什麽浮雲遮?!娘們唧唧的!”
夙寒聲之前和徐南銜吵架從來沒吵輸過,更何況此時,他估摸着徐南銜還有一會才能下來,索性不再裝乖,笑嘻嘻地支着下颌。
“你一個人族,卻豬狗不如,做出追蹤小姑娘此等泥豬癞狗的龌龊事,我買個浮雲遮又犯了哪條罪?我今日不光買浮雲遮,還要買胭脂塗、扯裙子穿。你若看不慣,盡管自盡去,還能早日投胎當真正的狗彘,豈不正如你的意?”
趙與辭差點被罵得吐血:“你!……你他娘的……我!”
夙寒聲說:“啊,你在提前練習如何狗叫豬吠嗎,好勤奮好努力,汪汪汪、唠唠唠。”
趙與辭:“……”
宮芙蕖和其他幾個女修頭回見到趙與辭被人罵成這樣,目瞪口呆看着。
看着文文弱弱乖乖巧巧的小孩,怎麽這張嘴就那麽會罵呢?
趙與辭被氣瘋了,幾乎失去理智地撲上前就要揍人:“混賬東西!我宰了你——!”
身後的長随趕忙攔住他,低聲道:“少爺息怒!學宮私下鬥毆,會被扣去三分!九月聞道祭将至,您分數已不夠再扣的了。”
趙與辭胸口幾乎憋炸了,雙目赤紅地瞪着夙寒聲。
夙寒聲絲毫不怵,還沖他笑嘻嘻。
趙與辭深吸一口氣,看着夙寒聲發間的啄針,不知想到什麽,冷笑道:“浮雲遮避日光,女修買情有可原,你無緣無故選如此多,莫不是西方隈的拂戾族吧?”
此話一出,夙寒聲還沒反應,宮芙蕖神色卻是一變。
她快步上前擋在夙寒聲身前,腰間環佩玎珰,帶出一股冷冽藥香,冷冷道:“趙與辭,此等污蔑之話可是能随意說出口的?!”
趙與辭鐘情宮芙蕖多年,使勁渾身解數也沒能讓這個女人多看自己一眼,此時卻當着自己的面護着另一個男人。
他眼眶赤紅,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三界從未有男人戴浮雲遮,只有拂戾族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才會畏光,成日遮遮掩掩見不得人!”
宮芙蕖被這番歪理氣笑了:“身中跗骨毒之人也畏光,你難道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嗎?”
趙與辭不知在打什麽算盤,艱難找回些許理智,直勾勾盯着夙寒聲:“有爹生沒娘養的無禮之徒,看你日後去了懲戒堂,還能不能這般嚣張?”
夙寒聲神色倏地一沉,下意識就要從椅子上下去。
可又記起徐南銜不讓他亂跑的叮囑,剛要踩到地上的腳一頓。
只是猶豫一瞬,趙與辭便大手一揮,冷笑道:“走。”
說罷,嗚嗚泱泱地離開墨胎齋。
夙寒聲琥珀眸瞳好似有蜜蠟似的妖花緩緩醞釀,他直直盯着趙與辭的背影,嘴唇上下一碰,發出無聲的唿哨。
肩上伴生樹分裂出一根枯枝,宛如一只蛐蛐鑽過人群,悄無聲息地粘在趙與辭衣擺上。
無人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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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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