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阿彌陀佛

第25章 阿彌陀佛

落梧齋一陣雞飛狗跳。

徐南銜在長夜樓待到半夜, 買了一堆衣裳回學宮時,聽說副使在落梧齋逮了一群喝酒賭博的新學子,啧啧稱奇。

“落梧齋的那個誰……元潛, 聽說剛入學不到三日就将分扣得差不多了。”

莊靈修正在持着弟子印看聽照壁, 随意接口。

“唔……楚奉寒前去別年年坊市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懲戒堂副使不在, 這群兔崽子定是撒了歡地玩鬧。啧啧,今日狩獵元潛得了魁首,剛得三分八成又得沒。”

徐南銜樂意看旁人笑話,拎着衣裳打算送給夙寒聲。

莊靈修腳步一頓, 突然道:“不北啊。”

徐南銜喝了頓酒,心情甚好,懶懶回頭:“有事起奏。”

“諾。”莊靈修恭敬颔首,溫聲念出聽照壁上犯事兒者的名單, “落梧齋元潛……夙、咳夙寒聲, 飲酒、賭骰子, 情節惡劣……”

徐南銜:“……”

徐南銜好不容易回來的好心情毀于一旦,殺氣騰騰地沖去懲戒堂。

深更半夜,懲戒堂燈火通明, 到處人來人往。

徐南銜氣勢洶洶地沖進去,怒道:“誰?!誰帶壞了我蕭蕭?!”

衆人:“……”

莊靈修都替夙寒聲覺得丢人,忙不疊将徐南銜生拉硬拽到一側去,又将懲戒堂的副使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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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使放出要去別年年的消息後便在齋舍睡了一白晝,養精蓄銳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在兩刻鐘內橫掃大半個學宮,逮到一群又一群尋歡作樂違背學宮宮規的兔崽子。

此時犯事者全都垂頭喪氣地站在懲戒堂內, 草草算來竟然有幾十個人。

副使持着鞭子穿過如喪考妣的人群緩步而來,氣定神閑地一挑眉:“給我帶酒了嗎?”

莊靈修将手中的酒抛過去。

一旁膽子大的新學子不服:“為何我們喝酒就要扣分?”

副使一鞭子抽過去,“啪”地一聲将青石板抽出一道白痕來,似笑非笑道:“小兔崽子,你若及冠了,将酒缸搬來學齋喝我都不攔你——都看什麽看,向酒蟲忏悔去。”

衆學子敢怒不敢言,紛紛垂頭忏悔。

莊靈修嘆為觀止:“真是壯觀。”

徐南銜冷冷看着副使:“誰帶着蕭蕭賭博,還喝酒!”

副使仰頭喝了口酒,汁液順着下巴往下滴落,紮成高馬尾的烏發繃成一條線直直垂落,紅色發帶上龍飛鳳舞繡着展翅欲飛的烏鵲,漂亮的淚痣為那張清冷的臉多添幾分豔色。

“據說是元潛。”

徐南銜撸袖子:“哪個是元潛?!”

副使酒量甚好,一壇酒頃刻喝完,随手丢給一旁的學子,讓他聞味兒去吧。

“懲戒堂不得濫用私刑,給我把袖子撸下去。”

徐南銜冷笑一聲。

……将袖子撸下去了。

“你這都辦得什麽事兒?”徐南銜不耐煩地道,方才他還樂意看新學子笑話,可沒想到看熱鬧能看到夙寒聲頭上,“放假消息虛晃一槍,等他們放松警惕又殺過來,這法子不像你的做派,倒像是……”

他說着說着就覺得不對,突然冷冷一回頭,咬牙切齒。

“莊靈修——!”

偷偷摸摸要走的莊靈修渾身一僵,幹笑道:“哈、哈哈,為懲戒堂分憂,我輩義不容辭……就是沒想到能逮到蕭蕭。”

徐南銜:“……”

為楚奉寒分憂,給徐南銜添堵是吧?!

徐南銜氣得腦瓜子嗡嗡的,揉着眉心強忍着怒意,問副使:“蕭蕭呢?”

副使正在懶洋洋地吹指甲,随口道:“被世尊帶走了。”

徐南銜一怔。

又被世尊帶走了?

世尊這般閑的嗎?

***

後山山階上。

夙寒聲猛地打了個噴嚏,差點搖搖晃晃從石階上跌下去。

“你走好快,等等我。”

前方的人影微微一頓,側眸看他。

夙寒聲不知道喝了幾筷子的酒,此時暈暈乎乎似夢似醒,一時腳滑“阿噗”一聲踉跄着摔倒,手掌着地蹭了一手的泥。

他慢吞吞地爬起來,仰着頭看着崇珏垂眸看自己,努力将手伸過去,含糊道:“走不動了,背我。”

崇珏:“……”

崇珏愛潔,看着夙寒聲滿身酒氣和髒兮兮的爪子,冷冷淡淡看他,并不動。

夙寒聲等了又等沒等着,只好撇撇嘴踉跄幾步,搖搖晃晃地撲向崇珏懷裏。

不過還沒碰到世尊衣角,夙寒聲就“嗷”的一聲,整個身子像是被一陣無形的靈力托起,晃晃悠悠飄在半空。

崇珏拾階而上。

夙寒聲飄在半空像是放風筝似的跟着他往前飛,手腳并用撲騰着,長發幾乎垂地,他口中嚷嚷道:“崇珏,崇珏,地跑我頭上了,我要被埋啦!”

兩人轉瞬便至佛堂。

世尊清修之所許是從沒這麽聒噪過,時常窩在佛堂邊聽世尊誦經的山獸鳥雀被驚得四散而逃。

夙寒聲頭朝下飛了一會,大概是胃中難受,已開始賴賴垂着手,在那“崴崴”地要吐。

崇珏将他帶去佛堂後的溫泉,将滿身酒氣的外袍脫掉。

“沐浴再睡覺。”

夙寒聲穿着亵衣坐在溫泉邊,歪着腦袋看着冒熱氣的泉水,不知在想什麽。

崇珏轉身欲走,卻聽到幾聲“咕嘟嘟”,一回頭就見夙寒聲趴在岸邊,像是只小獸似的噸噸喝水。

崇珏:“……”

溫泉從地下水翻湧而上,清澈見底倒是能入口,就是味道摻雜硫磺味,不怎麽好喝。

夙寒聲噸噸幾口後,不知是累了還是睡了,整張臉猛地栽進去。

咕嚕嚕。

不動了。

崇珏:“……”

十幾年前他曾帶過夙寒聲一段時日,幼崽時的他可沒如今這般難招架。

崇珏纡尊降貴将夙寒聲從溫泉中撈出來。

夙寒聲滿臉是水,似乎清醒了些,睜眼迷茫看着崇珏:“叔父?”

“嗯。”崇珏道,“能自己沐浴嗎?”

夙寒聲腦漿還沒晃勻,呆了好一會才點頭,開始笨手笨腳地脫衣裳。

崇珏回到佛堂,撥動佛珠誦經。

大乘期的神識籠罩偌大佛堂,省得夙寒聲趁他不注意将自己淹夠嗆。

好在夙寒聲還有幾分意識,迷迷瞪瞪地坐在溫泉中手腳并用地拍水玩,不知是酒的緣故還是這孩子本就傻,拍了個大水花濺了滿臉都是,竟還在笑得前仰後合。

不過大笑一通後,他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雙眸呆滞盯着水中倒影出神。

大概是溫泉将體內酒意熏得又開始上頭,夙寒聲發了一會呆,又開始埋頭噸噸噸喝起水來。

喝得滿臉是水,他咂摸了下味道,不高興道:“這酒沒味道。”

崇珏:“……”

崇珏手中佛珠“咔噠”一聲,再也忍不住随手揮出一道靈力。

雪白寬袖微震,靈力悄無聲息沖去後院溫泉,強行将赤身裸.體的夙寒聲從溫泉中拎出來,一件素袍緊跟其後将濕淋淋的人囫囵裹住。

夙寒聲又開始撲騰。

靈力帶着他朝佛堂外的齋舍飛去,随後往床上一丢,化為清風把床幔的半月帳鈎橫掃過去。

叮當一聲脆響,四方床幔悄無聲息合攏。

佛堂一陣安靜。

崇珏将神識收回,心無旁骛地誦經,小香爐的香線輕緩而上。

佛堂點着一盞豆粒大的燈,燭火溫暖微微照亮崇珏的五官,撥弄佛珠的素白手指随着燭火跳動,宛如暖玉般,隐約透出些許光來。

剛念完佛,崇珏心中安定。

倏地,香線被驟然開啓的門帶進的一陣風震得微微一晃,欲斷不斷。

崇珏倏地睜眼,就見夙寒聲噔噔跑過來,一個趔趄直接撲到他身旁,滿目驚慌道:“叔、叔父,有光在追我,我我要被曬化了。”

崇珏順着夙寒聲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幾只落在飛檐上的螢火。

夙寒聲終生習慣畏懼和躲避光,醉醺醺的不知把那點點螢光當成什麽,迷茫抱着膝微微發抖地坐在那,一襲素袍松松垮垮裹着纖瘦的身體,濕噠噠的長發鋪滿身,像一叢未被修剪的淩亂花簇。

幾只流螢将他吓得瑟瑟發抖,眼圈通紅,緩緩落下兩行淚。

崇珏心中軟下來,擡手輕輕一揮,流螢悄無聲息地飛走。

“別怕。”

夙寒聲面帶淚痕,迷怔半晌,又像是被小案上的燭火吓到似的。

“光!崇珏——”

被小輩直呼其名,崇珏也不和醉鬼一般見識,他屈指一彈。

燭火晃了兩下,倏地熄滅。

夙寒聲在一片昏暗中終于有了安全感:“多謝叔父。”

崇珏本以為他會乖乖回去睡覺,正要撥動佛珠卻見黑暗中夙寒聲摸索着屈膝朝他爬來,熟練地掀開他的左側衣袍往裏鑽,整個身子貼着崇珏的肋下蜷縮成一團。

……窩着不動了。

崇珏:“?”

夙寒聲雖身形瘦弱,但那麽大一個人躲在崇珏寬大衣袍下極為顯眼,他拽着眼前的衣襟攏得嚴嚴實實,好似躲在年幼的溫柔鄉中,心滿意足地靠在崇珏身上睡去。

崇珏:“……”

崇珏低眸,順着衣襟縫隙瞧見少年漂亮的眉眼,手中佛珠微頓,好半天無聲嘆了口氣。

當年三四歲大的幼崽還撐不動傘,每回被夙玄臨帶出去見人時總是将他往懷裏一揣就走,乖乖巧巧不哭不鬧。

夙玄臨三兩摯友聚在一起品茶論道,夙蕭蕭便乖乖地縮成一團躲在崇珏衣衫下睡覺。

那時的夙蕭蕭才不到他大腿,小小一團沒什麽存在感。

有時崇珏下棋入神,甚至會忘記懷裏還有個崽子,起身時還會摔得他“阿噗”一聲臉朝地。

如今十幾年過去,團子大的孩子長成神清骨秀的少年,醉了酒竟還往他衣衫下躲。

夙寒聲再瘦終歸已長大,躲在衣袍中鼓鼓囊囊,崇珏的手都無法撥動佛珠。

見他睡得這麽熟,崇珏将外袍脫下兜頭蓋在夙寒聲腦袋上,只着雪白僧袍端坐蒲團,繼續心無旁骛地念經。

本以為夙寒聲會安安分分睡一會,崇珏的佛珠才剛撥動幾圈,蓋在衣袍下的少年又開始撲騰作妖。

他在寬大衣袍裏掙紮半天才從袖中探出腦袋來,迷迷瞪瞪環顧四周,視線落在衣桁上懸挂的幾件素袍時,渙散的眸瞳終于聚焦。

崇珏剛一睜眼。

……夙寒聲騰地沖向衣桁,一個飛撲将那幾件素袍囫囵抱在懷中,歡呼雀躍地跑去後院齋舍。

“師兄,師兄啊!找到我的衣裳啦!”

崇珏:“……”

***

懲戒堂鬧到後半夜,衆人才悉數散淨。

烏百裏背着弓站在燈下等人,半晌元潛才溜達着從懲戒堂出來。

瞧見元潛素白臉上那鮮明的巴掌印,烏百裏蹙眉:“又挨打了?”

“尊長嘛。”元潛挨了一記耳光,唇角都破了,正微微滲血,他依然笑眯眯的,指腹微微一蹭唇角,道,“不過今日不虧,夙少君的确有大氣運。”

烏百裏冷淡道:“輸得滿臉都是條子,還有大氣運?”

“你不懂。”元潛溜達着往前走,“他骰子每回點數猜得不對,但回回都猜不對就很耐人尋味了,且他打牌九麻将,皆是一副好牌打得稀爛。這種人的确有大氣運,不過……”

還沒說完,不遠處傳來一聲冷笑。

“牌九、麻将,貼條子?”

兩人循聲望去,就見一人步伐帶着殺意從昏暗中走出,眼神兇戾瞪着他。

元潛唇角的笑容一僵。

“……徐、徐師兄?”

徐南銜冷冷道:“我讓你倆先跑三裏路?”

元潛、烏百裏:“……”

元潛幹笑:“師兄……是在說笑嗎?”

“我勸你們兩個還是能跑多快跑多快。”不遠處的樹上傳來個溫和的聲音,莊靈修輕飄飄禦風落地,嘆了口氣,“他從不說笑。”

元潛是能屈能伸之輩,當即真誠認錯:“徐師兄恕罪,我今日本是為少君送學宮山服,連累少君入懲戒堂非我本意……”

“……”莊靈修一言難盡地看着元潛,“說真的,先跑吧孩子。”

這孩子怎麽這麽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

徐南銜本來已在心中倒數一百個數,乍一聽到“送衣服”,當即怒發沖冠:“你也想當蕭蕭的師兄不成?!”

元潛:“??”

何出此言啊徐師兄。

明明是少君要逮他當靈寵!

見徐南銜非但沒被安撫,反而像是在怒火上又添了油,元潛深知“帶壞少君”這遭躲不過去,睜開蛇瞳看向烏百裏。

“百裏,你先……”

話還沒說完,一側頭卻見烏百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已沒了影。

元潛:“……”

元潛二話不說,化為原形轉瞬消失黑暗中。

徐南銜還在原地數:“八十七……八十六。”

莊靈修可沒他這般有原則,身形如風悄無聲息離開原地。

十息不到,元潛消失的地方突然傳來一陣蛇鳴嘶叫,宛如被人剖了蛇膽似的。

聞道學宮最大的樟樹許是有千年樹齡了,樹冠郁郁蔥蔥遮天蔽日。

莊靈修一襲白墨紋學宮道袍飄飄欲仙,懶洋洋地坐在枝頭上,裾袍随晚風翻飛,他支着下颌,淡淡道:“你方才說少君的氣運,後面跟了個‘不過’……”

巨大的樟樹上,黑蛇身形扭曲幾乎被打成個漂亮的蝴蝶結,七轉八轉地挂在樹枝上,尾巴尖都垂着翹不起來了。

巨大的黑蛇頭顱搭在樹杈子上,眼巴巴看向莊靈修:“師兄,不是先讓我跑三裏嗎?”

他連半裏都沒跑開就被逮着了。

莊靈修伸手在蛇頭上溫柔拍了兩下,眸光柔和:“傻孩子,我就喜歡你們這點輕易信人的天真,繼續保持,皮遲早被人扒下來。”

元潛:“……”

元潛蔫蔫道:“師兄恕罪,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回答我的問題,就放過你。”莊靈修溫和笑了,“……‘不過’什麽?”

元潛猶豫了下:“我……我怎麽知道師兄這句話不是在唬我?”

莊靈修一挑眉:“喲,變聰明了,孺子可教也。”

元潛羞澀一笑,吐了吐蛇信:“師兄教得好。”

莊師兄笑着拍了下他的腦袋:“你是想現在說呢,還是等不北追上來将你揍一頓再說呢。”

“說,我說說說!”元潛能屈能伸,忙不疊道。

夙寒聲如此能投胎,親爹是心懷大義的玄臨仙君,師門各個皆是卓荦不群的修道大能,錦衣玉食被無數人寵着長大。

此等大氣運者,卻在諸多事上運氣極差,就譬如入學樓船遇襲、好端端買個浮雲遮也有小人招惹。

尋常修道之人多多少少也信氣運,可這種東西終歸看不見摸不着,虛無缥缈得很。

也有不少人覺得只是無稽之談,修道便是命不由天,逆天而行,死在哪兒都很正常,不能怪什麽氣運。

元潛則是瘋狂迷信氣運的前者。

“少君氣運仍在,可依我多年迷信……咳,研究氣運看來,他許是被人竊取了氣運。”

莊靈修眉頭輕皺:“什麽能竊取氣運?”

“不知。”元潛才十幾歲,還沒研究到竊取氣運的地步。

莊靈修沉默許久,想起夙寒聲身上的婚約,道:“道侶契會嗎?”

“自然不會。”元潛道,“道侶契是天道所賜,通過雙修共享氣運,并不可竊取,這是叛道,會被打下無間獄的。”

莊靈修若有所思。

夙寒聲常年在寒茫苑,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竊取他的氣運?

難道寒山宗借着鴻案契做了手腳?

鴻案契同道侶契差不多,但卻并非天道所賜的契。

敢竊取天道聖物的氣運,當真膽大包天。

莊靈修溫和眸中閃現一絲戾氣。

寒山宗已到烏鵲陵,明日他要和徐南銜一起,會一會這個傳說中的戚簡意。

得到想要的答案,莊靈修縱身躍下樹,慢條斯理理了下衣袍,轉身欲走。

渾身打了好幾個結的元潛趕忙道:“師兄!莊師兄!”

莊靈修回頭:“嗯?何事啊師弟?”

“我已将所有事如實相告了。”元潛噎了下,“師兄不大發慈悲,救我下來嗎?”

莊靈修嘆了口氣:“傻孩子,往後出師了可要怎麽辦啊,唉。”

說罷,揚長而去。

元潛:“……”

怪不得聽照壁上只要一提“莊靈修”,下方一堆留音罵他“莊狗”。

……真不是人。

***

後山佛堂。

夙寒聲不知舔了幾筷子的酒,整個人醉得不省人事,天才剛破曉迷迷糊糊地渴醒。

周遭皆是心安的氣息,他翻了個身,将手伸出床幔垂在床沿随意動了動食指,想要喚伴生樹給他水。

伴生樹昨晚被留在落梧齋,并未跟來。

夙寒聲等了半天沒等到,又賴叽叽趴在衣裳堆裏,鼻尖全是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擁着身下的衣裳深深吸了一口,心滿意足地翻了個身正要再睡。

片刻後,夙寒聲騰地坐起來,瞳孔劇烈擴散,驚恐盯着偌大床榻。

破曉的昏暗散去後,還未破開雲霧升起的光芒隐約照亮齋舍。

夙寒聲小臉煞白地坐在床上,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件件淩亂的雪白素袍。

幾口酒不至于讓他斷片,昨晚的記憶像是海嘯似的鋪天蓋地襲來。

——走不動了,背我。

——這酒沒味道。

——師兄,師兄啊!找到我的衣裳啦!

昨晚記憶的最後,姓夙的醉鬼當着崇珏的面,撒了歡地将衣桁上的幾件衣裳抱走,歡呼雀躍地沖回齋舍床幔中,虔誠又極其有儀式感地對着床恭敬颔首。

“無量天尊阿彌陀佛道法自然。”

說了通不倫不類的話後,夙少君面容嚴肅,将懷中的衣裳往上潇灑一抛,天女散花似的任由幾件素袍飄飄然散落在床榻上。

床間滿是菩提花香,夙寒聲遂心滿意地脫了鞋子爬到淩亂的素袍衣堆裏,蜷縮成一團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夙寒聲:“……”

夙寒聲:“!!!”

夙寒聲痛苦地呻.吟一聲,一頭栽到榻上,恨不得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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