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時光有着不動聲色的力量(2)

第14章 時光有着不動聲色的力量(2)

醒來之後,白梓岑看到身旁駕駛座上坐的是梁延川,她才終于知道,那應該是她做的一個夢罷了。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不好意思,我有點累,所以睡着了。我記得你剛剛說有事要跟我說,請問是什麽事?”

他先是手足無措地揉捏了一會兒方向盤,須臾之後,才輕飄飄地吐了一句:“白梓岑,你覺得我怎麽樣?”

“你,很好啊。”

“那你覺得比起周延昭來,我怎麽樣?”他似乎對這個問題上瘾了。

“啊?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周延昭是我的同學,我們雖然相處不太多,但我知道他是個好人。至于你”白梓岑正專心致志地解決着梁延川的疑問,卻未承想,還未說完一句話,梁延川就徑直打斷了她。

方向盤微微打轉,再輔以剎車的作用力,車子十分平穩地停在了路旁。

梁延川将視線從擋風玻璃上挪開,一瞬不瞬地望着白梓岑。深邃的曈眸裏,像是有難掩的情緒在醞釀。眼梢,似乎還夾帶了些笑意:“白梓岑你才二十歲,說這些話可能會吓到你,但我還是很想告訴你,聽聽你的選擇。首先,我想我應該簡單地介紹下自己。我現在是實習律師,未來的就業方向可能會是檢察官。”

白梓岑覺得自己像是被他繞糊塗了:“啊?”

“白梓岑我很喜歡你,或許這些喜歡還不止一點。”

白梓岑跟觸了電似的,連動作都有些不太利索。

梁延川也不顧她的反應,只簡潔明了地繼續說下去:“我今年二十五歲,比你大整四歲。如果三歲算是一個年輪的話,我比你大了一又三分之一個年輪。如果你不嫌棄我比你大了一又三分之一個年輪的話,我想請你做我的女朋友。當然,你也可以拒絕,但是一定要告訴我理由。沒有理由以及證據,你的任何言語都無法讓人信服。”

白梓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最後卻吐了一句毫不相關的話:“律師說話都是這樣有條理的嗎?”

梁延川只是笑,而後溫柔地伸出手指,替她拂開額前的碎發:“不是,我現在的思維條理可能比起平時來混亂了許多。”

“可是我們之間的差距不是一點點,想必你那天也看見了我的生活環境。”白梓岑擡眼望着他,皎潔的笑靥裏,帶着些自嘲式的卑微,“就像我那天告訴過你的,我們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或許應該做一個恰當的比喻,我像是你們踩在地上的垃圾,肮髒又無用。”

梁延川沒回話,只是動作熟稔地将她按在懷裏,像是已經在夢境裏來回演練過了千萬遍一樣。

“如果你一定要說自己是垃圾,那就讓我當一名拾荒者,一點點地把你拾起來,變廢為寶,做我一個人的寶貝。小岑,你覺得可以嗎?”

即便是逆境如何錘煉白梓岑,對于愛情,她始終都是那個不抱任何幻想的人。因此,當梁延川用如此溫柔的稱呼,推倒她的固步自封時,她絲毫沒有抗拒的理由。

她含着淚在他的懷裏點頭,說“好”。

那時的白梓岑,絲毫不計較這段愛情的長度會是多少。即便是下一刻就要被世家門第的壓力打破,她也仍願意享受這一刻的愛情。

只是,老天爺永遠是擅長給人以最措手不及的一刀。而白梓岑也從未想過如果這一份愛情裏,夾雜着仇恨,會被歪曲成什麽模樣。

和梁延川在一起整一個月的時候,遠江市的雨季即将匆匆而去。

稀薄的大氣仍舊醞釀着水汽,連車窗上都蒙了一層薄薄的霧。白梓岑平日裏在便利店做兼職,勤工儉學掙得自己的學費。今天她照例從便利店下班,雖是累得慌,但在見到梁延川之後,她身上的那些疲憊煩累,早已經消失得一幹二淨。

梁延川坐在車裏,眼神心疼:“小岑,我幫你換一份工作吧,便利店裏太累了。”

白梓岑無奈地觑了他一眼:“延川,你每天來接我,每天都要跟我這麽念叨一遍,我的耳朵都要長繭子了。我已經在便利店工作了快兩年了,老板和同事都對我很好,你讓我突然說不願意幹下去了,我覺得不好意思開口。”

“那我幫你開口。”梁延川義正詞嚴。

白梓岑越過前排駕駛座的間隙,湊到梁延川的面前,向他揮舞着拳頭:“你要是敢跟老板說什麽,我就打你個片甲不留。然後無論你再怎麽哀求,我也不會理你的。”

這樣的情況已經上演過無數次,梁延川每次提出要讓白梓岑換工作,她總是能想出千百種撒嬌的方式,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這一次也同樣,梁延川再一次屈服:“好好好,我不說什麽了行吧?”

“這才差不多。”白梓岑嘴角微微上揚,眼梢也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動了,一同彎起來。

車窗上氤氲着水汽,霧蒙蒙一片。白梓岑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伸出食指就往窗上勾畫,不一會兒,一個愛心形狀的圖像初具雛形。

白梓岑在心形的一側描上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寫到梁延川的名字的時候,她卻驀地停頓了。

她扭過臉去看他,帶着些許疑惑:“延川,我問你個問題。”

“你問。”梁延川将控制方向盤的右手抽出來,寵溺地揉了揉白梓岑的腦袋。

“你是姓延名川嗎?延這個姓,可真是一個罕見的姓氏。”

揉着白梓岑頭頂的那只手微微滞頓,片刻之後,才緩緩地收了回去。

他說:“不,我姓梁。”

有那麽一瞬間,白梓岑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扭曲變形。就好像是有一雙手,強橫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連呼吸都不太順暢。

很久之後,她才低啞着嗓子,字斟句酌地問他:“是哪個梁?”

“梁振升的那個梁。”

梁延川從不向白梓岑袒露他的家世,是因為怕她自卑。因為在他眼裏,他的小岑就一直是那個低垂着腦袋、謹言慎行的姑娘。現在,她好不容易才邁開了他們之間的第一步。梁延川選擇隐瞞,只是因為怕自己的家世傷到了她。

他很害怕聽見,他的小岑說自己是垃圾。畢竟,無論換成誰,都不希望自己心愛的人,自卑得稱自己為垃圾。那樣的她,會令他心疼,很心疼。

而現在,她直白地質問着他。如果再次隐瞞下去,在以後揭示家世真相的時候,給白梓岑帶來的無疑就是欺騙的傷害。梁延川做不到騙她,就選擇了最幹淨利落的方式向她揭曉。

白梓岑半晌沒有回話,她呆坐在副駕駛座上,視線懸空毫無焦距,像是個失了魂的木偶人。

“小岑”

梁延川抽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交疊的手掌。她指節冰涼,像是整個人都被潑了一場冰水。

聽聞梁延川的聲線,白梓岑才漸漸從崩塌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嘴角微微上揚,而後,反手握住梁延川的那雙手。她甚至還難得熱情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覆上了他的唇。

他以為,她這樣過激的反應是出于憤怒,下意識地安撫她:“小岑,我知道過去隐瞞你是我的錯,但是”

白梓岑看着他嚅動的唇形,只是呆愣愣地笑着,然後伸出食指點住了他上下開合的嘴唇。

“我知道,你一定是怕我自卑所以才不告訴我的。不過,沒關系。即便你是梁振升的兒子,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喜歡你。”

那時的梁延川,從未想過白梓岑那股虛無的笑是因為什麽。

後來,當她無情地将冰冷的尖刀捅進他的心口時,梁延川才知道,原來,在那時,白梓岑就早已經在籌謀着要報複了。

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白梓岑是聽過梁延川這個名字的,因為梁振升。白梓岑幾乎能将梁家所有人的名字背一個遍,甚至連倒背,都能流利地進行一遍。

能将一個人,甚至是他的家人了解得這麽透徹,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因為愛,二是因為恨。前者的可能性,永遠無法到達後者的水準。因為,只有當一個人徹心徹骨地恨着時,才能連他的家人都一同痛恨。

白梓岑永遠不會忘記,當年下令讓那些人販子對她下手的人是誰。只是他的一個命令,就讓白梓岑從家裏的掌上明珠,變成了山村裏的一棵野草。而起因,不過是父親白敖東在生意上,擋了梁振升的道。

當年她被拐賣的事,就是梁振升一手造成的。甚至,白梓岑都不太确信,是否父母、哥哥的車禍都是他有意為之。即便并不是他蓄意而為,也是因為他間接造成了父母的死亡。白梓岑只要偶爾回想到自己慘痛的經歷,以及父母的亡故,哥哥的病狀,就難以抑制仇恨的因子。

她要報複,她做夢都想報複!

因此,當梁延川這個絕佳的機會站在她面前時,她沒有任何猶豫的餘地。因為只要能接近梁振升,只要能報仇,即便是搏命一試,她也會心甘情願地去進行。

于是,她懷着仇恨的種子,一點點接近梁延川,在他面前僞裝出一副真愛的假象。他們像平常的情侶一樣,親吻、同居、**。

而白梓岑也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個決心會有所動搖,直到曉曉的到來。

大三那年,她和梁延川在一起整一年半。在連連吐了好幾回之後,才終于被查出懷孕。在醫院走廊裏得知結果的那一刻,梁延川欣喜非常,硬是抱着懷孕的她打了好幾個轉。有那麽一刻,白梓岑差點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放棄所有的仇恨。然而,所有美好的希冀,終究是抵不過那顆報複的心。所謂的仇恨動搖,也只是讓她的世界,稍稍動蕩了一下,之後又重新恢複原樣。

白梓岑生下曉曉的第二天,梁延川的臉色有些無端的異常,他雖是對待她溫柔如常,卻隐約中帶着疏離。

曉曉滿月的時候,白梓岑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她恨了十數年的男人梁振升。他站在她的面前,眼神冷峻地質問着她,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是蓄意接近他的兒子梁延川的。沒等白梓岑回答,他便毫不避諱地告訴她,梁延川在幾個月前就已經知道了真相,所有的真相。

她的故意靠近,她所有的仇恨報複。

那一刻,白梓岑瘋了。她發了狂似的拎起水果刀,如同她夢中演練過無數遍的一樣,拔出尖刀,刺向那個她仇恨着的梁振升。

然而,那一刀卻終是刺偏了,刺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那時候的白梓岑,早已猩紅了雙眼,分不清對錯。甚至連紮了那個人幾刀,都記不太清了。

她只記得結局的末尾,她看到了滿地的鮮血。

而倒在血泊裏的那個人,不是梁振升,而是梁延川。

白梓岑還依稀能回想起,梁延川掙紮着用滿是鮮血的手指,抓住了她。而後,一遍遍揪住她的領子質問她,是否是早就預謀着接近他的。

白梓岑已經記不太清自己當時的回答了,她模糊地想起,她似乎是回應了四個字。

“父債子償。”

之後,梁延川因刺中心髒要害,被緊急送往國外就醫。

故事的結局足夠悲戚且令人嘆惋。

在梁延川離開的三天後,白梓岑弄丢了他們的孩子。又是三天後,白梓岑被控故意殺人罪,入獄服刑,五年。

“白梓岑,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預謀着要報複我的?是知道我是梁延川的時候,還是由始至終你都一直籌謀着報複?

“你那時候,偶爾想起我對你那些肝腦塗地的付出時,就沒有一丁點的羞愧感嗎?

“哪怕是後悔。”

聽到梁延川如此質問,白梓岑許久未有言語。她只是擡了擡手,将焐熱的手掌,貼近梁語陶的雙耳,不讓狂躁的雨打玻璃聲影響她恬靜的安睡。

她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忏悔:“延川,時至今日,那四個字依舊是從未改變。即便是你我都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我從頭到尾都在欺騙你。而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發了瘋都想要報複的仇恨者而已。就像是你當初質問過我的一樣,連帶曉曉,也只是那段仇恨中的一枚報複工具而已”

梁延川握住方向盤的那只手掌咯咯作響,帶了點咬牙切齒的痕跡。

寂靜的車廂裏,一片死寂,只餘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聲,無端聒噪地騷動着。

大雨漸歇的時候,車子停到了白梓岑的樓下。

梁語陶是睡在白梓岑懷裏的,她兩手緊緊地抓着白梓岑的袖口,連帶睡夢中也毫不松懈。小孩子睡夢淺,白梓岑生怕弄醒了她,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把梁語陶從她身上扒下去。

她将梁語陶安置在副駕駛座上,又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毯子,才戀戀不舍地從車裏走出去。

梁延川已然将白梓岑的所有動作都看在眼裏,但他卻未曾有任何發聲,只是靜默地站在車旁。

白梓岑朝他點了點頭,示意感謝。

路燈光影斑駁地照在他的臉上,晦明不一的光線,像是給他的輪廓都鍍上了一層白光,深邃且好看。就好像,這整整五年過去,他一點沒老,也一點沒變,還是當初那個志氣滿滿的梁延川。只是白梓岑知道,自己變了,人老了,心也老了。

角度适當地偶爾一瞥,白梓岑就看見了車裏熟睡着的梁語陶。她的眉眼與梁延川幾乎如出一轍,只是梁延川的輪廓偏硬朗,她的輪廓倒是柔和許多,大約是承襲了她母親的模樣,才能讓基因融合得如此恰到好處吧。

光線忽明忽暗,有那麽一瞬間,睡夢中的梁語陶,令白梓岑覺得無比熟悉。只是一時半會兒,她的腦子跟短路似的,一點思維都聯系不起來。

撇開混亂的思路,她理了理淩亂的鬓發,朝梁延川笑了笑:“雨好像要停了,你要不要和陶陶上去坐會?”

“不了,陶陶身體不好,我帶她回家了。”

白梓岑還想說些什麽,但那些話卻如鲠在喉,壓抑在嘴邊,完全無法吐露。最後,所有的話,只變成了單薄且疏離的一句。

“那好,一路順風。”

梁延川側轉過身,颀長的身影在路燈的光影下,一點點拉長。白梓岑望着他離開的方向,莫名地想要拉住他,只是這種**仍舊是被強力地克制住了。

以前,她不配。現在,她又哪裏配得上。

她知道梁延川恨她。但是她也知道,這一股恨裏,依舊夾雜着那些若有似無的關心。白梓岑不敢去點穿,因為她怕點穿之後,她就一無所有了。

打小就沒人給過她溫暖。五年前,是梁延川給了她。雖然這些溫暖皆是基于她的痛恨報複,但偶爾回憶起來,白梓岑仍是對于那些忽而路過的關心,視若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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