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惡事

方才那幾只巨犬的兇狠,已經大大超乎了幾個小姑娘的想象,這會兒雖然安全了,卻也心有餘悸。

“好……好厲害,”妙妙兩眼發光,悄悄看一眼章武候,小小聲道:“這麽輕松,就打死了那幾只壞狗!”

“是呀,”梁婷婷也一臉欽慕:“真不愧是章武候。”

“早就聽說過他的威名,”方蘭蕊輕輕道:“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三個小姑娘低聲嘀咕的時候,幾家護衛也上前去道謝,多有感激。

章武候今日出門打獵,聽見這邊兒聲音不對,便過來瞧了一樣,順便相幫,這會兒仔細聽了,才知道自己幫了多大的忙。

魏國公府、安平候、正議大夫家的小娘子,哪一個不是金尊玉貴,尋常人等閑見不到,可巧一次性被他給碰上了。

他心中正覺好笑,卻見幾個小娃娃一道過來,認認真真的向他行禮道謝,軟糯糯的,乖巧又軟萌。

章武候下了馬,半蹲下身,打量一會兒,含笑問:“誰是魏國公府的小娘子?”

皇帝嘴裏邊兒天天都是自家小媳婦,幾個心腹臣子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好容易碰見,不好好看看,倒是可惜。

章武候生的英武,面容出衆,雖然不像皇帝小哥哥那麽俊,但也差不了太多,妙妙貪戀美色的毛病又犯了,上前一小步,聲音軟軟道:“是我。”

“哎呀,還真別說,是個美人兒胚子,”章武候上下看看面前的三頭身,笑吟吟道:“怨不得陛下整天挂在嘴邊兒呢。”

妙妙搖了搖頭,認真道:“妙妙這麽大,沒法兒挂在嘴邊。”

“真可愛,”章武候失笑一聲,又去揉她小腦袋,逗她道:“要不是你有主了,我也娶你。”

妙妙被他惹得五迷三道,色眯眯道:“其實,也還沒定下來。”

章武候聽着越說越不對味兒,唯恐真将小姑娘哄了,給皇帝添點顏色,趕忙改口:“別,我有喜歡的人了,沒法兒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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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呆了一下:“誰呀?”

“你旁邊這個小姑娘,”左右幾個小女孩兒都還小,沒什麽拘束,章武候便信口開河:“又乖巧,又文秀,我就喜歡這樣的。”

“才不要,”妙妙看看阿蕊姐姐,再看看章武候,忽的嫌棄起來:“你都這麽老了,怎麽能跟阿蕊姐姐在一起?”

阿蕊姐姐會幫妙妙梳頭,會偷偷給妙妙塞小點心,魏平遠欺負妙妙時,還會幫着說話,這麽好的小姐姐,一定要找個最好的人疼她!

章武候平白被戳的滿身傷口:“剛剛,你不是還挺喜歡我嗎?”

“方才是方才,現在是現在,”妙妙一本正經道:“不一樣了。”

“喂,”章武候蹙眉道:“你是不是變得有點兒快?”

妙妙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道:“妙妙要跟小哥哥告狀,就說你纏着妙妙,非要妙妙嫁給你!”

“可別,”章武候可聽英國公說了,皇帝吃醋的範圍從三歲一直到三十歲,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你贏了,好不好?”

幾個人說話的功夫,其餘侍衛們也往枯井那兒去,将井中那具女屍搬出來,哪知沒過多久,便有人匆匆過來,神色驚惶:“不止一具,還有別的!”

偏遠郊外的枯井中,出現一具女屍,可能是巧合,但出現的多了,卻是別有內情,幾家侍衛雖然相熟,卻也沒人能真正做主,可巧章武候來了,倒是多了主心骨。

“留下一半人在這兒守着她們,別叫小姑娘過去看,”他道:“其餘人随我走一趟。”

妙妙幾人本以為事情了結,哪知這會兒才只是開始,又好奇,又擔心。

“咱們在這兒等等吧,”方蘭蕊年紀最大,性情沉穩,柔聲道:“侯爺不叫我們過去,必然有他的道理。”

妙妙和梁婷婷一道點頭,往草地上坐下,靜靜等待。

“井中女屍死去時間并不久,容貌衣飾都可看出,”侍衛道:“我們将她屍身挪出,才發現井底另有蹊跷,略微一挖,竟現出枯骨來。”

章武候眉頭擰着,卻沒遲疑,吩咐人将井中枯骨仔細帶出拼湊,自己卻去看那具死亡時間沒多久的女屍。

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約莫十歲出頭,面容稚嫩秀氣,眼睛睜着,眼珠裏全是驚懼與膽寒,身上衣衫有些亂,還有撕咬痕跡,多半是被方才那幾條巨犬所傷。

他拿帕子墊着,輕輕将她衣袖掀開,便見她腕上有繩索束縛過的深深瘀痕,再往上掀至小臂,更有鞭痕存留,紫紅色澤在她雪白臂上,極為刺目。

這事兒不是惡犬傷人,而是人為所致。

然而,究竟是什麽人這樣心狠,如此淩虐一個年幼女童?

章武候伸手替她合上眼睛,按下心中怒氣,目光幽深起來。

“能找出來的都在這兒了,”侍衛們将井底枯骨帶出,勉強拼湊之後,竟有五六人之多,回話人有些不忍:“都是些小姑娘,看骨像,年紀都與那具女屍相當。”

“天子腳下,竟有人敢做出這等惡行!”章武候半蹲下身,一一探看那些枯骨,忽的一拳打在地上:“該死!”

“他們大概是将這兒當成埋骨地了,”侍衛左右打量周遭,道:“這兒又偏又荒,等閑沒人過來,要不是幾個小娘子覺得這邊兒可能會有荠菜,我們也不會過來。”

“至于那具剛死沒多久的女屍,多半是個意外,只怕她是自己逃出來的,只是不慎失足,落入枯井之中……”

章武候默然良久,只覺心頭似是火燒,灼燙難忍,半晌,終于站起身來四望。

“那兒是什麽地方?”他定神看了一會兒,忽的一指遠處那座莊園。

侍衛們面面相觑:“這兒荒得很,少有人來,我們連那座莊子是什麽時候有的,都不知道。”

“先送幾位小娘子回府,找幾個人,順着腳印找找看,”章武候神情冷凝:“金陵發生這樣的惡事,少不得要驚動京兆尹了。”

妙妙幾人聚在一起,還不知道那兒究竟發生了什麽,便被自家人帶着,要馬上回家去,又心慌,又好奇:“到底是怎麽了?”

她們還小,聽到這樣的事情,指不定會吓成什麽樣,章武候蹲下身,溫聲道:“大人做事,小孩子不要多問,早點兒回家去吧。”

梁婷婷好奇心最重,聞言嘟囔道:“又拿這一套騙小孩兒了。”

“還是先回去吧,”方蘭蕊最細心,察覺其中有異,拉着妙妙和梁婷婷的手,細聲細氣道:“侯爺這樣講,肯定有他的道理。”

章武候見她這樣冷靜沉穩,不覺一笑:“方家的小娘子?”

方蘭蕊屈膝向他一禮:“是。”

“跟她們比起來,”章武候目光柔和:“你好像不怎麽害怕。”

“因為我最大,是姐姐呀,”方蘭蕊認真道:“我要是害怕,就不能照顧她們了。”

“哎呀,真乖,”章武候羨慕的笑:“将來我娶妻後,也要生女兒。”

……

事情是被魏國公府、安平侯府、正議大夫三家小娘子一道發現的,又經了章武候的手,捅到京兆尹,驚動了皇帝,便再也瞞不住了。

章武候吩咐人順着腳印去找,半路就斷了,到最後也沒找到蹤跡。

——也許,這才是那小姑娘沒有被人捉回去的原因。

京兆尹先查了幼女失蹤案,然而卻沒發現多少線索。

這世道使然,為家風聲名計,即便走失了女兒,也多半是自己暗中尋找,而不會報官。

這一頭沒什麽線索,大理寺在前往那座莊園調查時,卻發現了幾分端倪。

莊園是主人只是一個尋常富戶,內裏裝飾用度卻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更要命的是,大理寺在莊園裏發現了地下密室,以及當日被章武候射殺了的巨犬同類。

順藤摸瓜之下,他們找到了許多被囚禁在密室裏、情狀凄楚可憐的女孩子,有些都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這莊園本就是私下裏拐走年輕小姑娘,以此滿足那些有變态癖好的人,謀取私利的。

至于那些被折磨死的,多半都被埋進枯井,或者是那片荒野之中了。

大理寺将那一片草地盡數挖開,并枯井一道查驗,竟發掘出屍骨七十五具,更不必說那些棄屍別處,未被發現的,事态之慘烈,令人發指。

那富戶自然不是幕後主使,他只是一個幌子罷了,然而當宮中下了死命令,勢必将此事查個徹底時,任背後之人是誰,都兜不住了。

九月十二日,皇帝降旨博陽侯除爵,有司以其草菅人命,私販人口,陰謀暗賄,淩遲處死,族中成年男丁斬首,年幼者流放,妻女收押教坊司,盡數抄沒家産。

牽涉其中為惡者,也被一一尋出,予以處罰。

這日午後,忽的降了一場大雨,似要将世間污穢沖刷盡,董氏坐在窗前,抱着妙妙,面有哀意:“可憐了那些女孩子,這等惡人,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妙妙趴在阿娘懷裏,輕輕的問:“那妙妙是不是做了一件好事?”

“是,”董氏道:“若非你們幾個人過去挖野菜,那些人說不定還會繼續作惡,也還會有更多人受苦。”

“阿娘,”妙妙年幼,董氏唯恐吓着她,便将那些事情說的含糊,但她也能明白些:“明天我們往寺廟裏邊,去拜一拜菩薩吧,叫那些姐姐們走的安息。”

“好,”董氏溫柔摸摸她小腦袋:“明天就去。”

魏國公聽說這樁案子,也是心中抑抑,那麽多小姑娘,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紀,本該在家中被人疼愛,結果卻落入魔窟,百般淩虐,做出這等事的人,真該死。

他也有女兒,只消想一想叫妙妙經了這種事,真如撕心裂肺一般,更不必說那些親自經歷骨肉分離的父母了。

話題起的有些沉重,妙妙心裏也覺得悶,懶洋洋的伏在阿娘腿上,沒一會兒,便合眼睡下了。

“這下倒好,”董氏笑意微苦:“從此以後,妙妙只怕都不想去挖野菜了。”

魏國公也是嘆息一聲:“可憐吶。”

那處野菜雜草生的茂盛,卻是底下枯骨醞釀而生,仔細想想,當真叫人不寒而栗。

妙妙的野菜沒吃成,另外兩家的也一樣,心照不宣的尋個幹淨地方掩埋掉,算是另一種安息。

……

前世那麽多年,皇帝都未曾聽說金陵有這等惡事,後來仔細問詢,才知博陽侯見新帝行事果決,頗有些削減舊時勳貴的意思,為防止被抓了小辮子,已經打算好收手,卻不想在最後關頭,被幾個小姑娘撞破了。

雖然前世他也沒什麽好下場,但皇帝心裏還是覺得抑抑,悶悶作痛。

事情了結後,他吩咐人去大理寺調了卷宗,獨自看了許久。

那個最先被發現的小姑娘姓展,是随父母到金陵探親的,哪知竟遇上這種禍事,父母見到女兒屍骨後,嚎啕痛哭,泣不成聲,聞者無不随之傷心落淚。

她父親是武官,喜歡這個女兒,所以悄悄教她一點兒拳腳功夫,雖然在對敵時無甚大用,卻也使得她比尋常小姑娘體健。

那日被人綁着,帶到莊園去,她尋機逃走,卻因月黑風高,不辯路徑,不慎跌進了那處枯井。

可憐。

将那封卷宗合上,皇帝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金陵有如此惡事,天子終究有失察之責。

他想到寺裏去為那些可憐的女孩子上柱香,叫菩薩保佑,她們今生安息,來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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