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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方姨娘不想女兒還有這樣的心氣，捧着藥碗的手不由一頓。回想蕭姈從小到大，大到衣賞料子釵環首飾，小到糕點吃食，确實是上頭幾個姑娘挑剩下的才輪到她。方姨娘還以為蕭姈經過年複一年的打壓，早就磨滅掉心氣了呢。誰知她只是存在心裏。

方姨娘一輩子都只是個妾，也沒其他的東西可教女兒，只嘆了嘆氣：“忍一忍吧，等嫁了人，從這個家出去，一切就都會好的。”

方姨娘都這樣說了，蕭姈還能說什麽呢。

但她們的對話被從窗外路過的丫鬟珍珠聽到了。

珍珠是蕭娥的丫環，剛去繡房那裏傳完話回來。大概是跟着蕭娥久了，珍珠多少也沾染了一點蕭娥的脾性，大有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因此，她一回去就将方姨娘母女的對話添油加醋說給了蕭娥聽。

蕭娥冷笑：“看來西跨院那邊對我們東跨院意見可大着呢。”

“可不是！”珍珠在一旁煽風點火，“她們咒你們姐妹兩，說你們擋了她的好姻緣呢。我一聽，恨不得踹門進去把這對母女大罵一頓。咱們姑娘哪裏是這樣的人？無緣無故的，竟在背後嚼人舌根，忒可惡！”

在珍珠的掀風鼓浪下，蕭娥是越想越氣，越氣就越難受。終于她手攥成拳，一捶桌子：“你去，把四妹妹給我請過來，我倒要問一問她，我們東跨院哪裏對不起她們母女了！”

珍珠一聽，巴不得蕭娥生事呢，腳步飛快地跑出去，回來時便帶着蕭姈，嘴角帶着絲等着看好戲的陰笑。

誰知蕭姈一進屋，便被蕭娥親熱地拉着手噓寒問暖一番。珍珠一看，頓時有些傻眼。

蕭娥瞪了珍珠一眼：“沒眼色的東西，沒見我四妹妹上門嗎？還不快點上茶！”

珍珠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腳步浮虛地去旁邊的小偏房煮茶。

蕭娥笑吟吟地道：“四妹妹，你是不是同我生分了？”

蕭姈不知道說些什麽，垂下腦袋：“我……”

“其實我們一家子姐妹，理應親親密密才對。我心裏早就想親近妹妹，可惜又怕妹妹多心，因此，竟不敢做主動的那一個。可人與人的關系，總要有人先邁出一步。我好歹是姐姐，就做這個先邁出一步的人吧。”蕭娥拍着蕭姈的手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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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姈松了一口氣，剛剛珍珠一臉幸災樂禍地走上門，她還以為過來會被蕭娥訓斥一頓呢，誰知是自己誤會了。之前蕭娥一向連一絲眼風都不肯施舍給她，如今卻對她笑意盈盈的樣子，蕭姈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了。

蕭娥長眉一挑：“賞雪宴就在明日，不知四妹妹可有準備好要穿的衣裳？”

蕭姈輕輕地點了點頭：“早前新做了兩套衣裳，都沒穿過的。”

蕭娥皺眉：“是不是天青色纏枝蓮花紋和櫻紅色蝶花錦紋的緞子？那料子是好料子，可惜圖案已經不時興了，四妹妹萬不可穿那樣的衣裳。不然明日有其他的貴女們認出來，豈不輕看了四妹妹，輕看了咱們蕭府？”

蕭姈的親娘不得寵，連帶着她也過得小心翼翼的。聽聞蕭娥說穿那樣的衣裳會丢了蕭府的臉面，頓時就慌了：“那可怎麽辦？我除了府裏定例的衣裳，可沒有別的了啊。”

其實蕭府定例的衣裳，料子圖案絕不可能過時，只不過是蕭娥欺她不懂，吓唬她而已。

蕭娥一看目的達到，便從朱紅描金大漆櫃裏捧出一件衣裳出來：“四妹妹，你看這衣裳，是早前我從外頭定做的，還沒穿過。四妹妹要是不嫌棄，盡管拿去穿。”

那是一件桃紅盤金刻絲的褂子，極是華麗。

蕭姈只看了一眼，就被褂子給吸引住了。若是自己穿上這褂子，定然成為衆所矚目的焦點，也就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躲在別人背後，總是畏畏縮縮的女孩了。她心裏是千肯萬肯的，只是若是收了這褂子，回去必定會被她娘唠叨，只得咬着牙搖了搖頭。

蕭娥淚盈于睫：“妹妹不肯收下衣裳，定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惹妹妹厭煩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蕭姈趕忙搖了搖頭，“是我配不上這樣華麗的衣裳，辜負了三姐姐的一片心。三姐姐，你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為了不讓蕭娥傷心，蕭姈最後只得“勉為其難”地收下了衣裳。

蕭娥心滿意足地看着蕭姈離開東跨院。

蕭姈小心翼翼地抱着玉色綢裏包着的衣裳往回走，心裏歡喜得緊，可又怕回去後方姨娘叫她把衣裳還回去，她心裏有點舍不得。就算最後要還給三姐姐，總得明天賞雪宴穿着亮一天相再還吧。

這樣想着，她腳步一拐，就往長房後面的小跨院走。

彩霞親自給她打了氈簾。她進去後，笑得有些赧然：“思年姐姐，我又上門叨擾了。”

傅思年拉着她坐下：“說的哪裏話，你在我這裏可是貴客。”

蕭姈有些不好意思：“實不相瞞，我這次上門是有事相求。”

蕭姈是那種縱使委屈自己也不求人的性格，這還是她第一次開口相求，傅思年覺得稀奇：“姈妹妹有何事？”

蕭姈把懷裏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在桌面上：“這件衣裳，能不能留在你這裏一晚，明天我過來你這裏換上，好不好？”

傅思年還以為是什麽難辦的大事，竟不想是這樣的細碎小事，“妹妹盡管放在我這裏，你放心，我一定保管得妥妥帖帖的。只是，這衣裳哪裏來的。”傅思年多嘴問了一句。

蕭姈嘴角溢出絲笑：“是我三姐姐給的。明天賞雪宴，她見我沒好衣服穿，便把這件給了我。”

傅思年心頭一跳，莫名的一句話就冒上心頭——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蕭娥一向瞧不起蕭姈，在學堂時，就常常捉弄這個妹妹，給妹妹難堪，又怎會忽然間轉變了态度？

想到這，她便笑道：“原來是娥妹妹給的。她給的衣裳，自然是好的。只是她比你虛長一歲，她的身段與你的還是差了那麽一點兒，就怕這衣裳不合身。你何不穿上身試一試，就是有什麽不妥當之處，還來得及改一改。”

蕭姈一想也是，早點穿上衣裳看看效果也好。在傅思年的指引下，她抱着包裹進了內室，輕手輕腳地扒開玉色綢裏的包裹，抖開衣裳穿上。

蕭娥的衣裳一上身，傅思年便圍着她轉，仔細留意這衣裳有什麽不妥當之處。

衣裳是好衣裳，刺繡繁複又華麗。這個顏色挑人，可蕭娥穿上卻出奇的好看。

傅思年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了，卻眼尖地發現衣裳後背肩膀處有一根絲線。那絲線顏色和衣裳顏色一致，若不細看是瞧不出來的。傅思年手拈着那根絲線，輕輕那麽一抽，那衣裳肩膀處就裂開了，露出裏頭的中衣。

傅思年吓了一跳。

蕭娥微微側身，看到那衣裳裂開處，瞳孔慢慢張大。接着眼圈發紅，她搶過傅思年手中的那根絲線，繼續拉扯，很快整件衣裳就四分五裂，從身上脫落了。

一時間，無需言語，兩人都明白了。蕭娥是想讓蕭姈穿上這件衣裳，等明天賞雪宴中，趁蕭姈不留意，或是她親自動手，或是安排個小丫鬟抽走絲線，讓蕭姈在衆人面前丢臉。

此時雖值寒冬，可女孩子為了顯窈窕，這種少年男女相會的日子，大衣裳裏頭定不會穿着厚重臃腫的裏衣。這要是當着衆人的面大衣裳無故脫落，那蕭姈肯定就成了京城貴族圈少年男女口中的笑料了。出了這樣的醜事，連親事都會受到影響。

反應過來後，蕭娥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下來了，她不想在傅思年面前哭，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只得用雙手捂住臉。但那眼淚還是不斷從她指縫中滲出。

“我、我以為三姐姐是真的想同我好，我以為三姐姐是真的在關心我。她送我衣裳的時候，我、我真的好感動，我以為之前都是我誤解她，心裏很是愧疚。卻原來……卻原來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蕭娥想不通，她并未得罪過三姐姐，為什麽三姐姐竟對她下這樣的毒手。

要是換作別的事，她也願意息事寧人。可是一想到蕭娥存着敗壞她清譽的心，她整個人就被怒火所包裹住。她擦幹眼淚，換上原來的衣裳，撿起地上的褂子碎片，一臉堅毅地往外走，卻被傅思年給拉住了。

“思年姐姐，這事你別管，我自會去夫人那裏，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講出來。如今證據确鑿，我就不信，夫人還會包庇三姐姐不成？”

傅思年卻不肯放手，“嗯，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然後呢？”

蕭姈道：“什麽然後？”

傅思年強行把她拉到坐椅上坐下：“你先聽我說完，再作行動不遲。我知道肖夫人定然會為你主持公道。可是，這件事到底還沒有發生，再加上娥妹妹也可以辯解她對衣裳的事毫不知情，送衣裳給你也只是好心而已。肖夫人也不好拿她怎麽樣。更別說蕭二爺會看在尤姨娘的面子上，從中渦旋。這事最後的可能，是不了了之。娥妹妹最多是受點不痛不癢的輕罰。如今你們二房，尤姨娘得寵，肖夫人雖說管着家，可她不管你們後院的事，所以你和你娘，最後還是要看東跨院的臉色。出一時之氣容易，但是往後若是東跨院存心報複，那你和你娘的日子就難過了。”

她的話切中要害，蕭姈臉色發白：“那怎麽辦，難道我只能忍氣吞聲不成？”

傅思年點點頭：“你現在的力量太過于薄弱，确實只能忍氣吞聲。除非你有把握，将尤姨娘一舉拿下，讓她翻不了身，否則你只能選擇暫時蟄伏起來。”

蕭姈心裏覺得憋屈，眼淚又叭搭叭搭往下落。

傅思年勸道：“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都有需要忍氣吞聲的時候。就算是貴為皇帝，也不是事事順遂，一樣需要忍受世家與皇家分權。人的一生，起起伏伏。你現在在低谷，覺得傷心難過，以為往後的日子再不會好了。可只要你仔細用心經營，日子會越過越好的，你總能等到時機報今日之仇。”

蕭姈抹幹眼淚，往日裏怯懦的臉上露出幾分狠色：“思年姐姐說得對，報仇之機，我總能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