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

眼瞧着元宵節将至，接到邀約的可不止傅思年一個。

孟府廚房裏，小玉一肚子怨氣地洗着仿佛永遠也洗不完的碗，十個手指頭因為長期浸泡在水裏，又麻又腫。

房媽媽吃力地将懷裏抱着的那筐蘿蔔放下，見她一臉不忿地洗着臉，忍不住開口說道：“你就知足吧！外頭的米價一天比一天高，咱們雖是做奴做婢的，好歹有口飽飯吃。那些吃糠咽菜的人家，想做你手裏的活計還不行呢。”

小玉不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她可不是那種吃口飽飯就能滿足的低賤之人。要不是柳五送出去的信一直沒有回音，她根本就不需要待在這廚房裏受磋磨。

房媽媽本是好言相勸，見小玉不領情，語氣也冷了幾分：“柳五托我帶話給你，說他在廚房後頭穿堂的角門那等着你。我看他是有話找你說，你這便去吧。可別去太久，這碗都沒洗完呢。”

待小玉出去後，房媽媽管不住自己的嘴，跟屋裏的姐妹閑話：“瞧她那副鼻子朝天的模樣，也不知柳家那五小子看上她什麽地方……”

那邊小玉一見到柳五，迫不及待就問：“怎麽樣，是不是那邊有回音了？”

柳五一張忠厚的闊臉僵了僵。

小玉擰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她真不怕我将秘密透出去嗎？五哥哥，你到底有沒有照我的吩咐，将信遞過去啊？”

從第一封信遞出去後，小玉接連又指使了柳五幾次。她哪裏知道，送第一封信時，柳五不明所以，懵懵懂懂地就将信遞交出去了。到第二封時，柳五這才明白，這是小玉拿捏了貴人的秘密，想借着這個秘密向人勒索錢財。

柳五是孟家的家生子，這些豪門貴戶的手段打小就聽過不少。他知道像他們這些當奴仆的，跟貴人對上只有死路一條。因此後面的信，他只是嘴上答應，實則并不打算照着小玉的吩咐去做。

他勸道：“小玉，那些貴人的厲害手段，你并不知曉。他們随随便便一句話，就能掌握咱們的生死。就算你手裏拿捏着貴人的秘密，也當丢開手去，萬不可沾惹上身。”

小玉一聽，哪裏不明白自己的計劃落空了，氣得幾乎要嘔血。

只是這角門附近經常有人走動，不好當場發作，只能憋住一腔怒火，忍氣道：“五哥哥，難道你要一輩子在這府裏給人當奴仆嗎？你的子孫後代，也要跟你一樣為奴為婢嗎？常言道，富貴險中求。只要咱們拿到這筆錢，就可以在京城買房置地，一輩子吃窮不愁。咱們的子女，也不用像咱們一樣辛勞。”

柳五聽小玉關于未來的暢想中有他還有他們的子女，心裏甜滋滋的。他嘴角高高上揚：“小玉，我很快就能當上車把式了。到時候月錢會比現在翻上好幾倍，我會讓你、讓咱們的孩子過上好日子的。咱們沒必要冒險和貴人作對。”

小玉心裏暗罵這傻小子一根筋，慫貨，放着發財的機會都不會去把握。看來指望他是不行的了，只能她親自出馬了。

只是她一天到晚都被困在廚房裏洗洗涮涮，沒一刻閑下來的時候。

而且府裏大門小門，處處都有人把守着。像她這種年輕丫鬟，沒婆子陪同，根本就出不了門。

小玉腦子飛速地運轉着，琢磨着自己如何走出孟府大門。卻聽柳五憨憨地道：“小玉，元宵節那日咱們去看花燈游街可好？”

小玉心中一動。不過很快就皺起眉頭：“怕是不行！你也知道，元宵節那日就是咱們表姑娘出閣的日子，到時候廚房怕是要忙翻了。就算我想跟你一起出門，廚房的管事媽媽第一個不答應！”

柳五傻笑道：“你放心。我求過我表姑了，她應承我那日會去廚房接替你的班。”

這可是瞌睡給了個枕頭，小玉高興得都要跳起來了。

到了正月十五那一日，她跟着柳五從角門出府。那門子跟柳五是熟識，擠眉弄眼了一番，就放他們離開了。

街上果然熱鬧，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可惜小玉無心欣賞，趁着人多矮身鑽進人群，沒一會兒便不見了影蹤。

柳五着急地大喊起來。

花燈節大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走散亦是常見。蕭禦緊緊握着傅思年的手，護着她向前挪動。

傅思年不喜歡這種人多熱鬧的景像，恨不得立刻回府。卻被蕭禦拉着看了一路争奇鬥豔的花燈。說不得，有些花燈紮得挺好看的。不多時，她手裏就提着一盞精巧別致的蓮花宮燈。

“咱們去那邊走走。”蕭禦又攜着她走到郁河邊。

只見那河面滿滿的飄着成千上萬盞各種式樣的河燈，直如密布于銀河的星子，映得河面銀光閃爍。

傅思年不禁感嘆道：“好美啊。”

蕭禦從小販手裏買了盞蓮花河燈，提筆在花箋上寫了祝詞。

傅思年興致勃勃地湊過去看，卻不想竟是“白頭到老，永結同心”八個字，頓時神色變得尴尬起來。

蕭禦将寫好祝詞的花箋插在蓮花燈上。傅思年假裝沒看到，走到旁邊看攤販上擺放的河燈。

蕭禦提着河燈站在她身後，一手搭在她肩上：“可有喜歡的？”

傅思年感覺自己的後背都貼到他的前胸了，她實在不習慣衆目睽睽之下如此親密的舉動，很是不自在。但掙脫出去，又顯得刻意了。不免左右為難。偷眼去望那小販，那小販倒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倆：“公子和姑娘怕是好事将近吧。”說着，努嘴指着不遠處的拱形橋，“那橋下可有不少定了親的男女。”

傅思年踮腳往拱橋處張望，只見橋上時不時的有人走過，也不知這小販怎麽瞧出來這些行人是定親的男女？

蕭禦倒是笑了笑，搭在傅思年肩上的手往下劃，落在她纖細的腰肢上，攬着她一同往河邊僻靜處走去。

“走，我們一起去放河燈。”

到了河邊，傅思年率先蹲下來：“快把河燈放下來，我幫你……”話沒說完，就聽到拱形橋下似乎有什麽響動。不過她也沒太在意。因為蕭禦也跟着蹲下來，幾乎是将她整個人圈到懷裏，貼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們一起。”握着她的手把河燈放到水中。

河燈浮在水面上，沒一會兒，便飄飄蕩蕩地往河中心游去。

傅思年勉強扯着嘴角笑了笑：“好了，花燈看過了，河燈也已經放完了。咱們這便打道回府吧。”說着，就要站起來。

蕭禦雙手往回收，微一用力将她摟住，“噓，別出聲。你仔細聽，拱橋下是不是有什麽聲響？”

原來他也聽到了。

傅思年凝神細聽，男女暧昧的聲音隐隐約約的被風聲吹送過來。她這才回想起小販說過的話。原來小販說的是鑽到橋下的男女，而不是橋上走動的行人。她之所以沒反應過來，是因為她想不到古人竟也有這般大膽的時候。不過蕭禦肯定早就知道了，故意挑在此處放河燈，拿她逗樂子，端的可惡！

她心中惱怒，面上卻不動聲色：“什麽都沒聽到啊！你聽錯了吧。”

蕭禦低笑了聲，唇角在她耳際厮磨了一下，留下滾燙酥麻的印記，“怕是你離得遠，沒聽清。要不咱們走近去瞧瞧？”

如此輕謾，哪裏還有半點高士之風？

傅思年面紅耳赤地掙脫他的束縛，站了起來，恨聲道：“你自己去吧，我可不去！”

小玉早就守在榮安巷府門前等着她了。

一直到月上中天，歸程的馬車才姍姍而至。

小玉剛想從角落裏鑽出來，卻見馬車裏下來一個瓊林玉樹般的公子，那公子寬肩窄腰，長身立在馬車上，細心地扶着傅思年下了馬車。

傅思年大概心緒不佳，心不在焉的樣子，下馬時，腳下差點踩空，卻被那公子牢牢抱住。

“怎麽那麽不小心。”雖是抱怨的話語，但那語氣分明滿懷關切之意。

皇帝給蕭禦和傅思年賜婚的事，小玉早有所耳聞。只是聽到耳朵裏跟親眼見到完全不同。小玉既羨又妒。為什麽人家能覓得那麽好的夫郎，而她的夫婿人選，只能是柳五這種卑賤粗俗之人。

她恨不得跳出去告訴蕭禦，你面前的女子，可不是什麽貴女，她就是一貧賤的村姑！

仿佛只要将傅思年從高處拉下來，才能出一出她心裏的那股惡氣。

總算她沒被妒意沖昏頭腦，畢竟傅思年要是落魄，那她後半輩子的富貴生活可就沒有指望了。

小玉看着傅思年進了大門，那蕭禦這才回身上了馬車。她手中的信封早就被她揉皺，這是她請街上一個算命先生幫她落筆的，她本可以直接将信交給門子，可她擔心中途出什麽意外，便着意親自交到傅思年手上。

傅思年剛進了門，還沒将衣裳換下，彩霞就急匆匆過來禀說：“姑娘，外頭有個女子找上門，吵着要見您。我瞧着，倒像是那天在孟府門前撞上的那位。”

傅思年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不免納悶道：“奇怪了，我又不認識她。總不可能過了這麽些天了，她才上門來說自己被撞傷了吧。”

彩霞道：“我本想将她打發出去的，可她卻嚷嚷着，說姑娘您和她是舊識，要是不見她，一定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