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4

方以澤下了飛機,剛把車開出機場的停車場,手機就響了。

“大哥。”方以澤接起電話,“我剛下飛機。”

東煌娛樂的總裁辦公室裏,方以清簽完文件,合上文件夾,把簽字筆放回原處,這才繼續說話:“晚上回家吃飯嗎?”

方以澤嗤笑了一下:“咱爸會想看見我?”

“你整天跟他置什麽氣。”方以清起身,拿上車鑰匙出門,語氣裏也不無責備,“不想他看不起你,就老老實實地來公司上幾天班!”

方以澤默然。

作為方氏集團的二公子,方以澤的名聲遠遠比大哥方以清要響亮,當然不是什麽好名聲就是了。

談起方家大公子時,人們會誇贊“頗肖其父”、“成熟穩重”,都是好詞兒。

他則恰恰相反。“游手好閑”就算了,還有一堆一起游手好閑的狐朋狗友。

方以澤加速超了一輛車,無聲哂笑。

他其實也是有正經職業的好嗎!降妖師啊,聽起來多麽狂炫酷拽的行業啊!工作強度大工資少的可憐就算了,在外人眼裏,他還是個無業游民,他究竟是圖個啥!

“怎麽不說話?”方以清按下電梯開關,有點懷疑他剛才是不是把話說太重了,“你今年都二十七了,總不能一直啃老吧?”

方以澤笑了笑:“沒事。我就當聽老師上課了。”

三十多年前,父親方永柏一手創立了以東煌娛樂為首的方氏集團,而母親在十二年前去世,留下了他們三兄妹。

父親現在老當益壯,當然還沒退休,仍然牢牢掌控着方氏的全局,大哥方以清只負責了東煌娛樂這一塊,而二姐方以瀾三年前被發配到了東煌地産,從基層開始幹起,兢兢業業夙興夜寐,前不久才提到了副總的位置。

父親嫌棄他“不學無術”、“游手好閑”,懶得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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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大哥可憐他,好歹給他在東煌娛樂裏挂了個名兒。

“二姐呢?”方以澤狀若無意地換了話題。

方以清說:“最近新交了個男朋友,半個多月沒見着人了。”

“這樣啊,”方以澤頓了頓,語氣有些促狹,“那我也不回去吃飯了。唯一的女性成員都不在,對着兩個大老爺們,我食不知味啊!”

電話那頭,一貫雷厲風行穩重成熟的方大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最後使出殺手锏:“回來吃飯,不然不給零用錢!”

“哎喲!”方以澤頓時笑出聲來,“您當這是我沒有勞動能力的兒童時代呢!再游手好閑,我好歹也有點進項啊!”

青島這趟差出的值啊!山東分會會長給的紅包挺厚,都小一萬了。對“富二代”方二少來說不算錢,對降妖師方以澤來說,差不多能抵一個月工資了。

方以清懶得再跟他廢話:“還沒聽說有人嫌錢燙手的……晚上七點,記得準時到。”

方以澤純屬耍嘴皮子,在家裏最敬重的還是大哥,想到晚上要回去面對老頭子的橫挑鼻子豎挑眼,忍不住就嘆了口氣。

不過也好,回去可以跟大哥聊聊東煌娛樂的藝人和經紀人。

比如,季禾。

再比如,林婕。

吃過晚飯,季禾坐在書房裏翻看以前拍過的劇本時,終于想明白自己之前忘記的是什麽了。

感覺。

演戲的感覺。

現在去看這些劇本,無論是時裝劇還是古裝劇,統統恍如隔世。就像霧裏看花,水中望月,他完全想不起來當時拍戲的心境。

簡而言之——

一個演員,忘記了怎樣去演戲。

他擡眼望向窗外。

夜色籠罩下的帝都,仍舊金碧輝煌,熱鬧喧嘩,遍地都是觥籌交錯,言笑晏晏。每一盞亮着的燈下,卻都有着不為人知的故事,或歡欣喜悅,或苦澀失落。看起來那麽近,又好像那麽遠。

公寓裏裝的是中央空調,分明溫度适宜,盛夏天裏,季禾卻忽然覺得熱。

熱到額上都出了汗。

周舟敲門:“季哥,我洗了些紅提,要吃嗎?”旋即就推開了虛掩着的門。

“放這兒吧。”季禾把桌上的劇本推開,清出一片空地。

周舟看到那些劇本,略略有些詫異:“季哥你看這些做什麽?都拍了好幾年了啊!”

“我以前……演技怎麽樣?”季禾看着盛在陶瓷果盤裏的紅提,淡淡地問。

周舟笑起來,扶了下眼鏡:“挺好的啊。不然咱去年怎麽拿到金雞百花的最佳男配?”

季禾沒有說話,睫羽顫動,手指緩緩拂過劇本上寫着标注和心得的便利貼,把它們一一都撕了下來,扔進了腳邊的廢紙簍。

周舟一頭霧水地看着他。

“一切歸零。”季禾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俯瞰着夜色下瑰麗又輝煌的北京城,聲音極輕地說,“重新開始。”

周舟站得遠,沒太聽清他說什麽。

只在一瞬間,感覺季禾本就挺直的脊背更加挺直了起來,住了半個月的院,明明是瘦了,身形卻有種淵停岳峙的堅韌。

與此同時,方家的飯桌上,三個男人彼此沉默地進行着“晚飯”,人類每天的必修課。

方以澤忽然很想吃大哥面前的那道八寶鴨,在桌下把腿悄悄地伸過去,輕輕踢了下方以清的小腿。

方以清會意,動了動筷子,夾了一筷子鴨肉給他。

“想吃菜就自己來!”方永柏放下手上的湯碗,嚴厲地瞪了方以澤一眼,“多大的人了,還讓你大哥給夾菜!”

方以澤撇了撇嘴,不以為意。

老頭子敢情是忘了在去年吃年夜飯時他說過的“認認真真吃自己面前的,不要挑來挑去!”的話了。上了年紀的人嘛,記性差,可以理解。

“沒事沒事。小時候我也常給阿澤夾菜的。”方以清眼見二人又要鬧起來,趕忙打圓場。

方永柏冷哼一聲:“慣得他!什麽樣子!”

“那也不是你慣的。”方以澤懶洋洋地說。

方永柏不由斥道:“整日游手好閑,跟着羅家那小子胡混,你媽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方以澤手上動作一頓,擡眼看向方永柏,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我媽估計更不想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

“什麽?”方永柏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疾言厲色。

方以清眼神示意方以澤別再說話了,方以澤卻好似沒看到,悠閑地喝了口湯,這才笑起來:“把自己二十多年前的風流債認了,但又不敢讓人家進方家的門,只在總公司找了個總監的位置給人家,還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慈父,已經做的仁至義盡!”

方永柏的神色立時就變了!

方以清則是震驚,他從來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吃飽了,”方以澤起身,走到客廳拿起車鑰匙,回頭沖方以清揮了揮手,“我先走了,大哥,過幾天我去你那兒轉轉,順帶也瞅瞅我的辦公地兒。”

方以澤開着車出了別墅區,沒走多遠就被堵在了路上。

“果然不能指望帝都的交通正常一天。”方以澤搖了搖頭,打開了車載CD,随便切了首歌打發時間。

想到剛才父親的陡然色變,方以澤心裏多了點莫名的快意。話趕話地把事情說了,大哥那邊……估計不太好交代。

下一秒,手機就響了。方以澤低頭一看,忍不住笑起來。

“阿澤。”是方以清的電話。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那件事是真的?”方以清問,聲音沉穩,聽不見一絲情感起伏。

方以澤反問:“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方以清才說:“我都不知道……先別告訴阿瀾。”

“嗯。我知道。”方以澤應了一聲,點完頭才想起大哥看不見,忍不住又笑了。

二姐方以瀾,看起來雷厲風行的一個女強人,其實骨子裏還是個小女人,溫柔細膩,這種事,可能願意接受,當然更大可能是不願意接受。

“男的,還是女的?”方以清問。

方以澤點了根煙,淡淡地說:“方三少。沒比我小幾歲。”

他在心裏默默地補充:“說明咱爸……婚內出軌。”

當然這話就沒必要說了。

“咱爸嘴上瞞的挺緊,總公司那邊,保密功夫做的不錯。”方以清語帶諷刺地說。

方以澤彈了彈煙灰,頗覺稀奇。難得見到一向沉穩的大哥嘲諷人啊。

“你剛才說了,過幾天來公司,別忘了就行。”方以清囑咐完,就挂了電話。

此時車流如織,路況仍然不佳。

左邊車裏的一對情侶正吻得纏綿忘我。

右邊車裏的大叔在低頭刷手機。

方以澤熄了煙,聽着黃耀明忘我地低聲唱着,“太好聽的戀愛,看不見亦存在,我一世未明,何謂綠柳黑發亦無礙……”

忽然想起昨天早上的驚鴻一瞥。

那雙好看到驚豔的桃花眼,實在是讓人印象深刻啊。

等到車流開始松動,方以澤低頭看了眼手機。一出神的功夫,就有了來自同一個人的三個未接來電。

居然一個都沒聽見。

他一邊啓動車子,一邊回撥了過去。

“方二少是哪裏快活去了,我的電話都不接?”電話響了一聲,就被人接起來了。

方以澤輕嗤:“堵在路上呢!要不要我親吻一下方向盤,讓你知道我的饑渴程度?”

羅迪,算是他的狐朋狗友中關系最密切的一個,也就是老頭子剛才在飯桌上說到的“羅家小子”。

羅迪那邊的音樂聲簡直震耳欲聾,方以澤把耳機音量調小了點兒,問他:“哪兒混呢?”

“後海。”羅迪說,“哥們最近找了個妞兒,人美歌甜,要不跟你哥說說,幫忙捧捧呗!賠了算我的!”

方以澤打方向盤,往自己的公寓方向開,嘴上笑罵了一句:“果然是人傻錢多的富二代啊!”

羅迪哈哈笑:“可不是!哪兒跟你似的,用個錢還得跟你哥打報告。哎,不說這個了,你要來玩嗎?”

“算了。下午剛下飛機,晚上又挨老頭子一頓訓,沒心情。”方以澤說,“等空了我請客,哥幾個再聚聚。”

羅迪嘟囔了幾句,人不來,也不能硬拉,挂了電話。

方以澤關了車載CD,車廂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他想了想,劃開手機鎖,把先前與季禾來往的幾條短信都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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