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Chapter88

男人察覺到他們審視打量的目光，不以為意地挑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是一個要跟他們握一握手的姿勢。

方以澤皺了下眉，往季禾身前移了一點，擋在了季禾面前，自己則将右手往前一遞，握住了男人伸出的手。

預料之中的，男人的五指只是虛虛地覆在了方以澤的手背上，并沒有實質上的觸感。方以澤目光深深地看着面前這個不知來歷的男鬼，語氣也沉了下來：“折騰的這麽麻煩，引我們過來，意欲何為？”

“我并沒有惡意，”面前的男鬼眉眼風流，語氣卻是溫潤清朗，除了脖子上那一條恐怖可怕的傷疤，這個留着長發穿着長袍馬褂的男鬼實在是個不多見的風流人物，“只是有些小事，想讓您二位幫個忙。之前那些舉止，是我不得已為之。孟浪之處，還望二位包涵。”

男鬼姿态謙和，态度放得極低，方以澤一時語塞，頗有些無奈。如果是态度嚣張不知天高地厚的，他早就撂挑子走人，甚至直接把鬼給收了，問題是現在的這個男鬼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把态度擺的低得不得了，讓他連罵人都不好意思開口。

“說了這麽多，不先介紹一下自己嗎？”季禾眉心微微一動，冷聲問。

男鬼看向季禾，倏地溫溫一笑，笑容好似清風拂面，又好似清泉流動，繼而徐徐解釋道：“鄙人姓沈，單名一個熹字，字致昀，二位直接喚我的字就可以。”

季禾擡了擡眼，不動聲色地念了一遍：“沈熹，沈致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季禾話音一頓，轉頭看了眼方以澤。

方以澤似有所感，迎上季禾的目光，就聽季禾低聲說：“幾十年前，在當地演出《桃花扇》卻在一夜之間無故失蹤的戲班子裏的臺柱，就叫沈熹。”

聞言，方以澤略略一愣，下意識地問道：“演什麽的？”

季禾聞弦聲而知雅意，便大致解釋了一下：“之前在天涯上看到的那則靈異事件的八卦裏，那個失蹤戲班子裏扮演《桃花扇》女主李香君的戲子就叫沈熹，在梨園界裏有‘再世小香君’的雅稱。但李香君的角色明明是個旦角，怎麽會是男人？”

方以澤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面前的沈熹笑着道：“二位想知道什麽，問我這個當事人便好。網上的那些八卦帖子以訛傳訛，也沒多少可信度了。”

聽他這麽一說，方以澤反倒輕松下來，這沈致昀已經擺明了态度，他們也就不好再多端着什麽，便沖沈熹點了點頭，“你先說說看吧。”

這時正好有冷風拂過，吹皺了一池寒水，沈熹歉意地看了他們一眼，旋即低了低頭，以袖掩口，低低地咳嗽起來，那咳聲并不大，動作之間還帶了點文人氣的儒雅，但等他咳完了擡起頭，方以澤和季禾的臉色俱是一怔。

沈熹本就臉色蒼白，臉上的青色血管都根根可見，這一下咳嗽完了，整張臉就跟冰雪堆出來似的，慘白得幾乎沒有半分血色，連本來淺色的瞳孔都因為咳嗽而變得更加淺淡，襯得脖頸間的那條傷疤更加顯眼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方以澤的錯覺，他總覺着沈熹脖子上的那道傷疤的顏色變得亮了許多，倒不是說顏色變淺了，而是本來暗紅色的傷口，突然一下子變得鮮紅起來，就跟前不久剛劃上去似的。

我肯定看錯了。方以澤心裏想着，卻察覺到沈熹的眼神變得不太對勁，好像多了點哀傷？他正在心裏瞎想着琢磨着，就聽沈熹嘆了口氣，悠悠地說：“您二位眼尖，應該是已經看到我脖子上的這道傷口的不同尋常之處了。”

方以澤心念電轉，瞬間有了猜測的方向，沉聲問他：“你找我們來，就是為了這個？”

沈熹的眼神暗了一下，旋即輕聲說：“也是。也不是。我給您二位講講網上那個靈異事件的發生始末吧。”

說着，沈熹攤開手，朝向二人，身子也側了側，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接着，他手上一拂，身旁的那把鐵藝長椅就換了模樣，變成了三張小杌子，正好适合三個人坐下。方以澤和季禾對視一眼，沒多說什麽，直接就坐下了，沈熹伸手捏了下身上的長袍下擺，這才施施然地坐下了。

方以澤饒有興致地打量了沈熹一會兒。

他又不傻，從見面到現在，這個叫沈熹的男鬼不僅留着快及腰的長發，穿着清末民初的長袍馬褂，舉止風度間更是流淌出一股溫潤謙和的文人氣，就連說話也文绉绉的，多半能猜出來這是個在民國時期就身亡的鬼魂，還得是肚子裏裝了點墨水的鬼魂。

至于是不是那個突然消失的戲班子裏的“再世小香君”，那就得看沈熹接下來的說辭了。

“浮生若夢，而為歡者幾何？”沈熹喟然長嘆了一聲，低聲說，“我的确是您二位剛才口中所提到過的‘再世小香君’，不過那都是梨園的同行和客人戲稱罷了，做不得什麽數的。真正如李香君那般高風亮節的女子，當時也并不多見。畢竟生逢亂世，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說到這兒，沈熹的話音頓了一頓，迎着二人并不太信的目光，接着說：“雖然說梨園行裏有生、旦、淨、末，醜這幾個大致分出來的行當，但每個行當裏還有更細的分類。《桃花扇》裏的李香君就是旦角中的青衣。我自小就在戲園子裏長大，拜師學藝，因為自身的條件優勢，學的就是青衣。”

“這個我知道，”方以澤啧了一聲，“梅蘭芳當年學的也是青衣吧？”

沈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是啊，梅先生的青衣功底非同尋常，我自然難以望其項背，也就是在我們那一帶的戲院裏過的還成，又因為扮演《桃花扇》裏的李香君成名，這才慢慢地有了‘再世小香君’的渾稱。後來，班主聽說日本人要打過來了，就帶着我們這個戲班子從昆山來到了東陽，想着這裏太平點，能再演幾出戲，混口飯吃。”

“但你們突然在一夜之間就消失了，什麽消息都沒留下。”季禾淡淡地說，看着沈熹，眼裏也不禁浮上些許困惑，“怎麽回事？”

沈熹的神色黯了一下，他伸手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那道猙獰傷疤，低聲說：“自然是因為遇到了一些事。”

一九三七年，也就是民國二十六年的下半年，面對嘴邊的這塊肥肉，按捺了許久的日本人終于撕下了所謂的“大東亞共榮”的遮羞布，在盧溝橋兵變、淞滬會戰相繼結束後，真正露出了侵略華夏的醜惡嘴臉，從上海逐步推進，一路由北向南的軍事活動，逼得華夏無數百姓開始背井離鄉，颠沛流離。

沈熹所在戲班的班主在日軍進駐南京後敏感地察覺到時局的動蕩，當斷則斷，舍下了祖輩在昆山經營下來的基業，帶着戲班子幾經周折，最後來到了當時相對平靜一些的浙江的東陽，打點好了當地的官員和地頭蛇，戲班子就重振旗鼓，繼續在東陽唱起了戲，有《游園驚夢》，自然也有沈熹最拿手的《桃花扇》。

戲班子熱熱鬧鬧地開了張，制作精美的海報也貼了出去，班主雄心勃勃，頭一天唱的頭一出就是往常最叫座也最受人追捧的《桃花扇》，想要拿個頭彩，圖個好兆頭。

當天的堂會也确實精彩，戲院裏座無虛席，喝彩連連，沈熹的狀态也好，李香君為明志而血濺桃花扇的那出戲唱的極好。而等他們結束了一天的活動，班主提議去城裏的酒店擺一桌宴席慶功時，沈熹忽然發現有點不太對勁。

他唱完戲、卸完妝後想起那把用來當道具的桃花扇還沒收拾，也沒想麻煩別人，自己徑自去找了來，想放回原來的箱籠裏，但他看到那把扇子時，突然發現扇面上的血跡跟往常好像不太一樣。

既然有李香君血濺桃花扇這出戲，那麽每個會唱《桃花扇》的戲班子裏肯定都備着這麽一把桃花扇。他們戲班子裏的這把桃花扇是沈熹專門找人做的，湘妃竹的扇骨，輕軟潔白的薄紗扇面，扇面上還繡着幾株開得正豔的桃花，沈熹還特意在扇柄上挂了一個小小的墨綠色流蘇，給這把團扇增添了幾分雅致。

讓沈熹驚訝的是，往常扇面上只是用紅色顏料染出來的血跡，這次看起來卻像是真的一樣，鮮紅裏透着些許暗色，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一下，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還帶着點若有若無的腥味。

沈熹心裏咯噔一下，雖然還有些拿不準，但已經起了懷疑，他還沒來得及再多想什麽，就聽見戲班班主在門外催他，讓他趕快出來，和大家一起去吃酒。

沈熹顧不得多想什麽，将這把桃花扇随手放到了妝臺上，就匆匆地出去了。

#####感覺起名廢柴已經成功進階2.0版了！沈熹！沈致昀！真是一個好聽又好記的名字！

深深陷入自我滿足中的作者捧着臉開心地說道！

咦，這個作者的臉皮居然這麽厚的？真是太無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