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程家小姐
正默默聆聽的程尋一時沒想到話題竟然引到了自己身上。有那麽一瞬間,她懷疑雲蔚是不是察覺了什麽,但是看雲蔚臉上除了好奇,沒有其他表情,她暗松一口氣,盡量保持鎮定:“你說誰?”
“山長家的小姐啊。”雲蔚也覺得背後議論人家姑娘,尤其還是師長的姑娘,不是君子作風。于是,他湊近程尋,壓低了聲音:“你不是吃住都在山長家裏麽?難道他家小姐長什麽樣都沒見過?是不是美麗溫柔?”
他們在書院讀書,除了膳堂打飯的焦大嬸,幾乎就沒見過姑娘。這也是為什麽他們從昨天到今天一直在議論新來的楊姑娘。
程尋咳嗽一聲,果斷搖頭,嚴肅認真:“見過,沒留意。”她頂着雲蔚失望的眼神,繼續說道:“人家姑娘閨閣嚴謹,咱們又是端方君子,幹嗎要留心一個陌生姑娘長什麽樣?”
“什麽陌生姑娘?”雲蔚有點心虛,但很快,他又振振有詞,“她是山長的女兒,就是咱們小師妹。師兄關心師妹,有什麽不對?”
“才不是你小師妹。”程尋當即反駁,“程夫子的幼妹,明明是你的小師姑。”
“什麽……小師姑?”雲蔚不服氣,“我聽說她才十三四歲,算哪門子小師姑?明明是小師妹。”
他們說話時,離得不遠,後來雲蔚更是不留神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蘇淩從外面走進學堂,粗略掃視了一眼,目光定在他們幾乎要碰到一起的頭上,他眼神沉了沉,擡腿走了過去。
雲蔚正在努力保持自己的輩分,忽然身後冷不丁響起一個聲音:“在說什麽呢?”他聽出是蘇淩的聲音。——前幾日,他們一直在一起蹴鞠來着。他如實回答:“說小師妹呢。”
看見驟然出現的蘇淩,程尋立時想起她對二哥的保證:與男同窗保持距離。她飛快地瞧了蘇淩一眼,不着痕跡地遠離雲蔚,偏向蘇淩。
她這點小動作落入蘇淩眼中,他緊抿的唇不知不覺翹起一個細小的弧度:“什麽小師妹?”
“咱們山長有個女兒,你不知道吧?”雲蔚沒注意到這些,他說起兩人方才的小争執,又道:“蘇淩,你說咱們是不是該管她叫小師妹?誰願意叫一個比咱們還小的姑娘做師姑啊。”
程尋眼神微閃,她倒也不想争師姑這個名頭,她就是不大喜歡被雲蔚說成什麽小師妹。不過,這會兒她倒是想着,若是成了師姑,他們肯定就不會再議論她了。——小師妹這名頭帶些旖旎纏綿,可師姑那就成冰冷疏遠的長輩了啊。
雲蔚還在猜測:“是了,你也姓程,是不是按輩分,你得管她喊姑姑,所以也非要拉我們一樣……”
程尋:“……”
蘇淩低聲提醒:“別說了,葉夫子來了。”
幾人忙回到座位坐好。
葉夫子的法理課講的很精彩,可是蘇淩卻聽不進去,他似有若無的目光停留在程尋的身上,又想起雲蔚的話:
山長有個女兒,十三四歲,誰都沒有見過……
程尋不知道的是,她盯着葉夫子,蘇淩盯着她。
楊夫子與其女重逢之後,學院學子們對算學的熱情猛然高漲。程尋發現這幾日有不少學子得了空就往杏園跑,說是要向楊夫子請教功課。
算學雖然是必須學的課程,但平日裏大家夥對算學可沒這麽重視。她初時不解,後一想到大家近來議論楊姑娘,她就大致猜到了一些。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楊姑娘現下可也在杏園住着呢。——雖說不一定能見着面,離佳人近一些也是好的。
當然,也有人不湊這個熱鬧。比如杜聿,比如蘇淩,比如程尋。
程尋和往常一樣,一下了學就收拾了東西回家,好好學習,遠離同學。
然而,剛回到家,她就得知有客人。這客人不是別人,正是引得崇德書院的學子發奮學習算學的楊姑娘。
楊姑娘換了一身衣裳,褪下粗布衣裙的她,青春靓麗。她正在陪雷氏說話,一聽見腳步聲,當即螓首低垂,做出害羞模樣來。
本要擡腿邁進去的程尋腳步微頓,她掃了一眼自己身上雨過天青色的服飾,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就這麽進去。
她現在是個男孩子啊,得避嫌。
可惜她剛邁出的一條腿還未來得及收回,就聽母親含笑說道:“呦,程尋,你進來吧,不礙事的。”
程尋眼角的餘光瞥見那楊姑娘頗有些局促的站了起來,她更不好進去,推辭道:“不用了吧,這裏有女客。”
“什麽不用?姣姣尋你有事呢,你避什麽?”雷氏沖女兒招手,示意她上前來。“再說,楊家和程家也算有通家之好,沒那麽多避諱。”
“尋我?”程尋詫異,只得走了進來,“尋我做什麽?”她的那句“尋我到學堂尋我就是了”在看清楊姑娘身上的衣衫後,生生咽了下去。
咦,這跟她上個月新做的,還未上身的夏裝很像嘛!不過穿在楊姑娘身上倒挺合身。
她在書院讀書,多穿男裝校服。但是她自己愛美,做了四身新衣衫後,也細細觀賞了很久。
此時她忍不住想,穿在她身上是什麽模樣。
楊姑娘沖程尋福了福身:“多謝程公子青鳥傳信,使我父女得以團聚。楊姣無以為報,以薄禮聊表寸心,還望公子不要嫌棄。”
程尋訝然,一則為楊姣的談吐,二則為對方話裏的內容。這不大像是不識字的啊。她忙擺一擺手:“些許小事,楊姑娘太客氣了。我只是說了一句話而已。”她頓了一頓,又道:“再者,當日報信的不止我一個人。”
她是和蘇淩一起報的信啊。
說話間她站在距離楊姣三尺外開的地方,認認真真回了一禮。
楊姣面上浮起一絲怔然,那日她确實是向兩個人求助了,但她很清楚,真正願意幫她的只有這個皮膚黝黑的少年。旁邊那個少年雖然眉目清隽,可是神色冷淡,并無助她之意。
她沒有反駁程尋的話,只低頭取出一個筆袋來:“我自己做的,做的不好。希望程公子不要嫌棄。”
程尋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楊姑娘太客氣了。”
她不過是說了一句話,沒必要受人家的禮。
“程公子是嫌棄我針線不好了?”楊姣嘴一扁,看着像是要哭出來了。
程尋有點傻眼,求救般看着母親。
雷氏一笑:“你這孩子,這是姣姣的一片心意,你先收着就是。”她知道女兒在擔心什麽,又含笑道:“姣姣是個熱心腸的孩子,針線又好,給你的筆袋倒也罷了,做的香囊、扇墜才是精致。”
楊夫子與愛女重逢,然則他獨居多年,一時也不知道如何照看女兒,只得請了熱心的山長夫人出面。雷氏憐惜楊姣經歷,看其風塵仆仆,行李也少,幹脆先拿了給女兒新做的衣衫,讓其暫時用着,又将自己的首飾頭面挑選了一些贈與楊姣,好言好語勸慰。
楊姣也懂事,她會一手好針線,幹脆給程家上下各做了一點小物件,當做是謝禮。在聽說那日在書院門口的程尋也借居在程家後,又特意多做了一個筆袋相贈。
程尋目光一掃,看向母親手裏寶藍色的香囊,心念微動,瞬間明白過來:娘是要告訴她,不用太避諱,楊姑娘的小物件不止送了她一人。娘既然說了程楊兩家有通家之好,那她接一個筆袋也不礙事。
想通此節後,程尋施禮道謝:“如此,程尋卻之不恭了。”
她看見楊姣的眼睛霎時間變亮了許多。
作者有話要說:
雲蔚:我們有個小師妹
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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