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雨夜談話

程尋一琢磨,他們兩人當中,她假扮男子已有三年,而蘇淩才一個月。那麽經驗豐富的她應該拿出男子漢氣概來,主動打破這尴尬。于是,她咳嗽了一聲:“蘇同學,你別站在窗口,當心被雨打到。”

“嗯。”蘇淩身形微頓,悄悄後退了一步。

程尋暗松一口氣,外面雨聲噼裏啪啦,她想着夏天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再捱片刻,等雨勢小了,她就趕緊撤。

這小舍原本只供人歇腳,地方不大,不過看得出來,蘇淩将它布置得很好。物品擺放井然有序,幹幹淨淨,讓人心生好感。

微光透過窗子灑來,站在窗邊的蘇淩只剩下一個不甚清晰的剪影。單看這身形,誰又會認為這其實是一個姑娘呢?

程尋手托腮,盯着窗外,聽見外面的雨聲,心頭逐漸焦慮不安。

她騰地站起身來:“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這裏有雨具沒有?”

“嗯?”她不知道的是,她站起身的同時,蘇淩也舒了口氣。她方才盯這邊,時間可不短。蘇淩很快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麽,語帶歉然:“有把傘,不過擋不了雨勢。”

他點亮了燈,取出了一把油紙傘。

程尋見傘骨纖細,傘面幹淨,默默地放下了。

是真的擋不住啊,把傘做成工藝品,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啊。

“雨這麽大,你沒急事的話,不如等雨停了再走。”蘇淩溫聲說道。

“沒有急事。”程尋搖頭,“我是怕我不回去,他們見不着我,會擔心。”而且,留在這裏,你也不好意思啊。

“你多慮了。”蘇淩眉眼溫和,“看這雨勢,他們也能猜到你是躲在某處避雨。你若是冒雨回去,受凍傷身,那才是真叫他們擔心。”

程尋心裏明白他這番話沒錯,可是幹坐在那裏,她心裏又難免不安。而且她還是和蘇淩一起避雨,在蘇淩獨居的小舍裏。要知道二哥叮囑多次,要她遠離蘇淩和紀方的。

她隐隐有些後悔,她應該在蘇淩動手拉她避雨之際,自己先跑回文庫躲雨的。

“你餓不餓?這裏……哦,沒吃的了。”

蘇淩一本正經,程尋反倒撐不住,忍不住露出了點笑意,緊繃的心弦也松動了許多,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餓。”

程尋坐在小舍唯一的一把竹椅上,她想站起身來,被蘇淩制止了。蘇淩自己尋了一個小杌子在她對面坐了。

燈光跳躍,兩人距離不遠,四目都各有一盞小燈。

程尋聽着雨聲,知道焦躁沒有用,幹脆先讓自己放松下來,跟蘇淩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不知道雨什麽時候停。”

“該停就停了。”蘇淩聲音很輕。

程尋“哦”了一聲,又挑了一個話題:“我覺得你算學很好。”

“嗯?”

“你來書院那天,正巧算學課試,我看你輕而易舉就報出了答案,我想你算學肯定不差。”程尋認真起來。

蘇淩垂眸,模棱兩可:“還行吧,比不過杜聿。”

“這沒法比的,杜同學是書院裏最用功的一個人,也有天賦,他今年秋試還要下場科舉。”程尋想起杜聿,心中越發佩服,“他樣樣功課都學得好。”說到這裏,她忽然注意到蘇淩的神色有一點不對,她心念急轉,想到在文庫時蘇淩說的不參加科舉一事。

她暗悔失言,覺得自己是戳了人家的心窩子,匆忙改了話題:“這雨要是一直不停怎麽辦?蘇同學的床鋪能容得下兩個人嗎?可否收容我一晚?”

若說頭一句是為了轉移話題,生硬轉折,那麽後兩句就帶些調笑和試探了。

蘇淩長眉一軒,詫異地瞥了她一眼,紅霞自耳根處慢慢升騰起來。

他的羞窘和尴尬很快消失:“我這人有些怪癖,不習慣與人同眠。”

程尋“哦”一聲,沒有錯過蘇淩面上的不自然,她強忍笑意,重重點頭,她想她也不必再試探了,很明顯了,蘇淩對她的提議是抵觸的。同窗學子,年齡相仿,自也有兩人共寝的。蘇淩不願與她共寝,多半不知道她也是女子。

她笑了一笑,大方自然,心底殘存的一絲不安漸漸消散。她難得見蘇淩羞窘,一時起了逗弄的心思,眨了眨眼,好奇地問:“什麽怪癖啊?難道你從小到大都不跟人一起睡麽?”

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對着蘇淩那張俊彥的臉,雖然明知對方也是姑娘,可是說到“一起睡”這樣的話題,也不免有點不好意思。

蘇淩眼眸低垂,并未看她,伴随着雨聲,他的聲音極輕:“我要在床前點一盞燈才能入睡。”

“啊?”程尋微愣,“你——是怕黑麽?還是……”缺少安全感啊。

原來堅強厲害有主見的蘇淩同學也會有害怕的東西。這個認知讓她心中微微一悸,又有些似憐似嘆的東西自心底慢慢湧出,她小聲道:“其實,這不算什麽怪癖。程,啊,我是說我哥小時候非要人陪着才肯去睡覺……”

程瑞和她一胎雙生,幼時一處起卧,誰也離不了誰。不過後來程瑞被過繼出去,就學會了單獨入睡。

不過這兩件事似乎不能放到一處對比。程尋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了,正想說點什麽補救,蘇淩卻擡頭一笑,一雙眼睛流光溢彩,熠熠生輝:“是麽?”

程尋不覺一怔,心說,蘇同學這雙眼睛可真好看。不知換上女裝,該是一副什麽模樣。她想起那晚做的夢,不由輕笑出聲。

“你笑什麽?”

程尋聽他發問,笑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你眼睛挺好看的。”

蘇淩眼神一閃,很快又恢複如常,只不鹹不淡說了一句:“是嗎?”

“是啊是啊,我不愛騙人。”程尋一臉認真。

外面雨聲嘩啦嘩啦還在繼續,并無減小的趨勢。煤油燈的燈光越來越暗,人的身影搖搖晃晃,一點點恐懼慢慢爬上心頭,程尋忍不住小聲問:“你說,外面會不會有狼?”

“書院怎麽會有狼?”蘇淩輕笑。

“書院後面就是老君山,誰知道老君山有沒有狼?”程尋小聲嘀咕。小時候娘沒少用老君山的狼吓唬她。

“你很害怕?”蘇淩的聲音隐隐帶着笑意。

“也……”程尋的“也沒有”才說了一個“也”字,燈光跳躍了一下,小舍陷入了黑暗,唯有窗口的那一點微光。她低呼一聲,重重地呼了口氣:“怎,怎麽了?”

黑暗中,蘇淩站起身:“估計是沒油了,改明兒找人要一些。”

“那晚上沒有燈,你怎麽入睡?”程尋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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