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太親密了

早飯後, 程尋在自己書桌上發現了一朵玫紅色的紫薇花。她怔了一瞬, 聽到身後的蘇淩輕咳一聲:“文庫旁邊的紫薇花開了, 挺好看的,是不是?”

程尋回頭看向蘇淩。

一身雨過天青色學子服飾的蘇淩靜靜地望着她, 眸光澄澈, 舒朗清隽。

程尋心說,這是一個喜歡花草的小姐姐。她點一點頭:“好看。”笑了笑,她又補充一句:“你也好看。”

蘇同學穿學子服皎若明月, 穿箭袖明如朝陽,雖說過于中性了一些, 但是着實是個怎麽看都好看的帥氣姑娘。帥氣也是好看的一種啊。

蘇淩微怔,神情有些無奈:“不能這麽說。”他是男子, 怎能用好看來形容?

程尋“哦”了一聲。心想也對, 他們說好了,秘密不告訴第三人,她說蘇同學好看,萬一有心人多想了,猜出蘇同學是女孩子怎麽辦。于是, 她誠懇道:“我是誇蘇同學英俊潇灑, 玉樹臨風。”

聽她出言稱贊, 蘇淩勾了勾唇角:“你腳好些了沒有?”

“好多啦。”程尋笑道,“怎麽樣?我坐着四輪車來學堂,是不是特別……”

她一時想不到拉風的同義詞,歪着頭認真思索。

蘇淩心神微動, 低聲問:“昨日程夫子沒為難你吧?”

他佯作無意,又續了一句:“我感覺,他似乎對我有些意見?”

“……”程尋笑意微斂,她眼珠轉了轉,瞅着四下無人,幹脆也壓低了聲音,“他沒為難我……其實,他不是對你有意見。你知道的,我這個樣子,他肯定不想我和書院的學子走得近嘛。”

她并不想她的好朋友對她二哥有誤會。雖然二哥讓她遠離紀方和蘇淩,可這原因并不一樣。如果讓蘇同學知道,二哥因為其權貴身份不喜歡他,是不是不大好?

卻見蘇淩眉眼含笑,神情和煦,他點一點頭:“嗯,程夫子說的對。”這一點深得他心,她确實應該遠離書院學子。

程尋略松一口氣,她笑一笑,又道:“不過他不知道你是特殊的嘛。”

她這句“你是特殊的”讓蘇淩心情舒暢,他“嗯”了一聲:“是,我是特殊的。”

他在她心裏,是特殊的,和別人都不一樣。這一點,他很早就知道了。

“紫薇花?”雲蔚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程尋回頭看他一眼,頗有些得意:“對啊,紫薇花。”

“能治消腫止痛的是紫薇葉,你要紫薇花有什麽用?”雲蔚有點不解。

程尋嘴角抽了一抽,心說,果真男女差異就在這裏。紫薇花可以觀賞啊,看着好看啊。她暗暗搖一搖頭,越發覺得小姐姐細心體貼。

有這麽一個好朋友真好。

“我喜歡啊。”她面向蘇淩,甜甜一笑。臉上黑乎乎的,但是五官精致,笑意盎然。

蘇淩聽她說出“我喜歡”時,忍不住跟着彎起了唇角,心情格外美好。

雲蔚搖頭,甚是莫名其妙。

程尋老老實實坐了十來天輪椅,一直到七月下旬才恢複了用雙腿走路。

這段時日裏,蘇淩時常給她分享一些小玩意,或是竹哨,或是花草,或是文庫裏的一本書。程尋想着禮尚往來,也就從自家拿一些零嘴兒,給蘇同學帶來。

她記得蘇同學曾自稱不愛吃饴糖,就特意留下其他口味的。有時是江嬸做的小魚幹,有時是鍋巴。

看見蘇同學露出滿足的神情,她心裏也喜滋滋的。

好朋友嘛,就是有來有往。

八月初,書院休息。程尋一大早就又換上了男裝,笑嘻嘻對母親雷氏道:“娘,我想在書院裏轉轉。”

“怎麽休沐日也不歇着?”雷氏皺眉。

程尋一笑:“我都歇了很久了,再不活動腿腳,恐怕都要忘了,人該怎麽走路了。”

“說的什麽胡話?”雷氏失笑,“你走了十來年的路,會因為歇了十來天,就忘記怎麽走?想去玩兒就去,就在書院裏,可不要亂走。”

“嗯嗯嗯,知道了。”程尋大力點頭,“我知道了,娘。”

程尋告別母親,直奔文庫而去。她和蘇同學約好了,休沐日時去文庫看書。

書院休沐,大部分學子都回了家,留在書院的,也都是住在梧桐苑的學子們,大家可以做個伴兒,只有蘇同學一個人在學舍那邊。獨自求學,到底是孤單的很。

雖然她答應二哥,盡量不去文庫,不過她尋思着只要小心些,不給二哥知道,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近來二哥忙着給即将參加鄉試的杜聿指導功課,沒有太多的心思管她。

一走進文庫的二樓,她就看到了握着一卷書站在窗邊的蘇同學。

光影落在他身上,拉下長長的身影。他回過頭來,沖她微微一笑:“你來了?”

程尋雙手負後,笑意盈盈:“你在看什麽書?”

“《浮齋小記》。”蘇淩揚了揚書,向她一步步走來。

“哦,你來的好早啊。”程尋笑道。她以為她已經夠早了。

蘇淩只笑了一笑,心說總不能讓她來等他。

他沒回答,程尋也不以為意,她在文庫踱步,随手抽了本書,翻了翻,搖頭:“看不懂,不是咱們的文字,好像是胡渚文。”

“胡渚文?我看一看。”蘇淩說話間已經站在了她身後,同時伸出手來。

程尋聞言眼睛一亮,她轉身将書放在蘇淩手上:“你認識胡渚文?”

她眼中星光閃爍,蘇淩心中一蕩,略帶驕矜地點一點頭:“略微認識一些。”他翻了翻,輕聲道:“這是一本講述胡渚風土人情的書,沒什麽意思,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講給你聽。”

“你好厲害。那麽難的胡渚文你都認得!”

蘇淩唇角微翹,對她的誇獎極為受用,神色淡淡:“其實胡渚文也沒什麽難的。”

程尋心說,你不覺得難,我覺得難啊,我們家只有我爹懂,我哥他們都不認識多少的。她越發覺得蘇同學厲害,除了箭術好,力氣大,還能會外語。

“咱們中土的文字,比胡渚文難多了。”蘇淩眼眸輕垂,“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程尋嘻嘻一笑,沒有作答,而是提起了一樁舊事:“哦,那次騎射課上,你三箭齊發,雲蔚還說用拇指,那是胡渚人射箭的法子……”

蘇淩雙目微斂,繞過了她的問題:“不是說雲蔚出自将軍府嗎?怎麽他箭術還不如霍冉?”

“這我知道。”程尋一笑,“他家裏不想讓他習武,才讓他進書院的。”

蘇淩點頭:“原來如此。”

兩人閑話幾句後,蘇淩果真要教程尋胡渚文字。

程尋覺得有趣,她也不介意多學門外語。

一個學,一個教,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程尋輕輕拍了拍蘇淩的胳膊,小聲道:“你累不?咱們要不要下去走走?”

“嗯?”蘇淩握住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眉眼溫和,“好啊,你想去哪裏?”

“小校場後邊,有個碑林,咱們去碑林那邊吧?”程尋抽出手,指了指北方。

蘇淩目光微閃,忽略心底的那點子遺憾,點了點頭:“好。”

兩人離開文庫,路過小舍時,程尋忽然想起一事:“對了,那只兔子呢?”

二十來天了,她好像沒再見過那只灰不溜秋的兔子。

蘇淩身形微頓,神色不變:“沈夫子抱去養了。”

——那只兔子大概受了傷,又不肯吃東西,沒多久就死掉了。但是這種事情最好還是不要讓她知道。蘇淩琢磨着,也許他可以去買一只家養的灰兔子來充數。反正大家都灰不溜秋的,也看不出好壞。

程尋只是随口一問,聽說是沈夫子抱去了,也沒再多說,不過她的思緒倒是又轉了轉:“诶,我記得那天是杜聿一路抱回來的,我還以為他會抱去養呢。”

“……嗯,嗯?”蘇淩皺眉,這又關杜聿什麽事了?

程尋一面走着,一面扭了頭去看蘇淩:“杜聿同學過幾日就要參加鄉試了,希望他能高中。”她看了一眼蘇淩,聲音降低了些:“可惜女子不能參加科舉……”

她輕輕嘆了口氣,這裏女子地位低,不過系統說了,将來蘇同學會努力提高女性地位的。

這麽一想,她看向蘇淩的眼神更真摯了。

她眼中光彩大盛,幾許期待,幾許憧憬。蘇淩微微一怔,腳步微停:“你想參加科舉?”

程尋遲疑了一下,點一點頭。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外一回事。她輕聲問:“蘇同學,你呢?”

“我?我沒想過參加。”蘇淩搖頭。

八月初,陽光正好,微風徐徐。小校場上有幾個沒有離開書院的學子在一起蹴鞠,甚是熱鬧。

蘇淩和程尋并未走近,他們極有默契地繞過了小校場,經由山門,去了碑林。

石碑林立,程尋指了指碑帽下的碑文,隐隐有點得意:“這些石碑,是我曾,嗯,是第一任山長建的,碑文你也看了,是四書五經,都是咱們必讀的書目,老山長說怕學子在抄書過程中出現差錯,就把經文刻在石碑上作為範本,以供校對……”

她一直覺得她這個曾祖父,十分了不起。

蘇淩唇角漾起極淡的笑意:“我以為這該在國子監。”

“沒有……”程尋含笑搖頭,她眼神一閃,看到石碑後露出的半截緋紅裙角。

她咦了一聲。

“怎麽了?”蘇淩心中一緊,神色微微一變。

程尋指了指那點紅裙角,湊到蘇淩耳邊,悄聲道:“石碑後有個姑娘,我猜是楊姑娘。”

書院女子本就不多,穿這種鮮亮顏色的更少。

她剛一靠過來,蘇淩的耳根就紅了。他咳了一聲:“什麽羊姑娘,牛姑娘,跟咱們有什麽關系?”

程尋斜了他一眼,繼續跟他咬耳朵:“我那天聽楊夫子說,楊姑娘有時閑着無事,會來碑林這邊看碑文,不過都是在咱們上課的時候。”她低頭看一看自己身上的男裝,繼續說道:“咱們這個樣子,多有不便,要不,咱們先行離開吧?別讓人家為難……”

楊姑娘看到他們,都躲起來了。他們若一直不走,人家豈不是要一直躲着?

蘇淩臉頰發燙,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她說什麽,其實他都沒往心裏去,只輕輕“嗯”了一聲。

程尋猜的沒錯,石碑後面的确實是楊夫子的女兒楊姣。她随父親住在杏園,書院裏沒有同齡的姑娘,頗覺孤單。有時她閑下來了,會擺弄父親的算籌,也會在學子們在學堂讀書時,去書院的碑林裏看看,或抄書,或校對。

今日她剛來碑林沒多久,就聽到人聲,她下意識藏身于石碑後。待聽其中一人說話,介紹起石碑的來歷,她覺得耳熟,疑心是程尋公子。

猶豫了一會兒,楊姣才自石碑後悄悄望去。果真是程公子和那個姓蘇的!她心中一喜,然而不過片刻,她就又變了神色。

那兩人正低聲交談,她聽不清他們說什麽,卻隐約有種“這兩人關系很親密”的感覺。

楊姣在書院待了幾個月,偶爾也見過書院學子勾肩搭背,可是像今日姓蘇的這般眼神溫柔地看着另一個人,還是第一次見。

她纖細的眉毛輕輕皺起,好像有哪裏不對。可到底是哪裏,她又說不上來。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那兩人便一起離開了。

程尋并不知道這些,她在小校場與蘇淩告別,心滿意足往家走。

江嬸站在門口,看見她後,臉上立時露出了笑容,一把攥住她的手,悄聲道:“呦呦,你先随我去換衣裳。”

“怎麽了?”

江嬸急道:“快一點,家裏來客人了,看見你這樣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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