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也要去越市!

我也要去越市!

三伏天,就算是還沒有升起太陽的清晨,依舊是差點把人熱得暈死過去。

慶市山區蜿蜒的山道上,花棉戴着草帽,罩着一件破舊的花襯衫,背上背着一個小竹簍子準備翻過這座山去二裏外的莊稼地裏除草。她要趁着太陽最溫柔的時候把地裏草除完,不然老花又得說她整天沒事做,坐吃等死。

坐吃等死并不是她想的,她本來想去山下縣城打工來着,打聽了幾家招收暑假工的廠子,工資都少得可憐。

“小花!”曾經的初中同學陳朵騎着自行車要去縣城裏買車票,正巧碰到走在路上的花棉,“你怎麽不去上學了?”

陳朵跳下車輕盈地落在花棉身邊,她穿着新潮的熱褲T恤,和花棉這身打扮顯得宛如兩個年代的人。

花棉是他們班唯一考上縣城高中的學生,六月份照道理還是上學的時間。

“已經放假了。”花棉解釋道,“高考比平常放假早一個月。”

“哦喲,大學生了啊,竟然已經高考了。”

陳朵在縣城打工好幾年了,上學對她來說是非常遙遠的事,沒想到花棉都要變大學生了。

“算了吧,沒錢讀,我家老漢兒說了考不上二本就在家種地。”花棉并不覺得自己能考上大學,就算考上了也是三本,那學費夠一家子一年的開銷了。

“你成績那麽好,怎麽可能考不上大學。”陳朵推着車和花棉肩并肩走着,記憶裏的花棉成績都是門門第一,所以才能考上山下縣城的高中,上大學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高中的試卷太難了,我好多都不懂。”縣城裏的孩子們本來就是占着優越的教育資源,學習這種事好像确實比她這種山裏的農村的占優,花棉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勉強跟着,不至于落到最後一名。

陳朵看着花棉,紮着兩股小辮落在肩頭,系在她下巴上的繩子微微嵌在她白裏透紅的皮膚中,心中感嘆:果然讀書人的皮膚就是比我們這種一出生就做牛做馬的人要好。

“我覺得你還是去讀書好,就算考不上本科,那也得去讀專科。”陳朵由衷覺得花棉這樣的還是适合讀書。

“不是這回事。”不是上不上學的事,是有沒有學費,老花已經講得很清楚了,除了二本以上的大學學費能夠承受,其他都不行,對于他們家來說都承擔不起,更何況還有一個弟弟,爸媽不可能把重心放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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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花棉能考上縣城的高中,那麽現在還在讀初中的花元肯定也能考上,父母對他寄予厚望。

“沒有學費嘛,你要是能考上大學的話,這個假期還有多久?”

“兩個多月快三個月的樣子。”六月已經過了一半,大學開學比較晚,滿打滿算三個月,花棉算了算。

“我表姐在江省越市那邊打工,聽她說她們廠裏一個月能拿5000,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陳朵本來就打算出去打工了,縣城裏的工資頂多2000一個月,能到沿海城市打工一個月還能有5000,累一點也不是不行。

“5000?你沒有騙我吧?”花棉還從來沒有聽過那麽高的月薪,她瞪大雙眼,老花一個月也才2000多還是苦力活,加上家裏的幾畝地,供着一家人勉強過日子。

“你就是差見見世面,外面早就發達了,外面的人,人手一個手機,過年的時候表姐回娘家可把我羨慕死了。”陳朵好說歹說才說服父母去表姐那邊打工,這回就是去縣城裏買火車票。

這麽一算三個月下來除去吃穿用度,還能有一萬多,還是和陳朵一起,花棉立刻摸了摸口袋把身上的50元錢給了陳朵,“朵朵,也給我買進去,我和你一起去,帶上我好不好?”

“身份證呢?我是去買火車票不是汽車票,還有50元可能不太夠……”陳朵之前問過,坐一天多的綠皮火車大概要200來塊。

“你自行車借我!”花棉不等陳朵同意,搶過了她的自行車蹬着往家奔,山間的車鈴聲圍繞着少女。

花治國正準備去上班,看到花棉騎着自行車回家呵斥道:“你想偷懶了?”

“我拿個東西。”花朵一下鑽進自己的房間。

“你那自行車哪裏來的?”花治國雖然賺不到幾個錢,咬緊牙關供兒女上學,再窮也不許孩子做什麽偷雞摸狗的事。

“我借的朵朵的!”花棉在房間大喊,老花肯定不會同意她出去那麽遠的地方打工,她生怕老爹進她房間質問的時候發現她在拿身份證和錢。

花家蓋的小平層,因為孩子們大了不得不蓋一間大屋子分個房間給兒子和女兒,內牆上甚至都沒有糊上水泥,一塊塊紅磚裸露在外。花棉和花元兩人住在一個大屋子,中間用牆分割成了兩個小屋子,也算是一人一間。

“我去地裏了!”花棉拿好東西,蹬着自行車一溜出去了。

陳朵等得快失去耐心的時候,花棉終于出現了,風吹得她身上披着的花襯衫飛舞着。

草帽因為她騎車的動作已經飛到身後,細繩扯着她細白的脖頸,臉頰紅紅。

“吶!”花棉一個剎車,腳尖點地停在陳朵的跟前,從口袋裏掏出了她的身份證和另外存的150元,有10元的有5元的數量挺多,正好湊了一百五,加上之前的五十整整兩百,“有多的記得找我,我存起來不容易。”

都是從高中生活費裏摳出來的。

“你沒有和你爸媽商量一下?”陳朵突然有點擔心,老花不讓花棉出去太遠,暑假寒假都是讓她在家裏幫忙務農。

花棉的恢複能力很好,每次放假幹活都會被曬得黑黢黢的,等回了學校沒多久又恢複得差不多了。花棉自己也注意,都是做好了防護措施才出門。

“他們肯定不同意的,去縣城還好,坐火車去越市那是癡心妄想!”

縣城打工就那幾塊錢,一不做二不休去越市闖闖,萬一闖出名堂,不讀大學也沒事。

有錢了選擇的也就多了。

“你要和我私奔了,好激動!”陳朵想到電視劇裏的的男女主角為了愛情私奔的場景,立刻帶入,戲瘾也就上來了。

“對!我要和你私奔!”花棉從來沒有那麽興奮過,是對未知未來的向往。

花棉激動地擁抱着陳朵。

如果不上大學,或者不出去工作,遲早被家裏人安排一個人家嫁了。

高二下學期剛開始的時候她坐城鄉公交從家去縣城的路上遇上了一個孕婦,她穿着校服背着書包正是最适合讓座的人選。

“謝謝你啊,小花。”那孕婦對着花棉道了謝,竟然叫得出她的朋友間的昵稱。

“你?”花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努力回想着。

“我是李佳怡啊。”李佳怡知道現在自己這幅樣子和花棉完全不是一個世界,她還是單純的高中生,而自己這樣好像比花棉老了十歲。

“佳怡啊。”花棉盡量保持冷靜,用極其平常的語氣和李佳怡聊天。

李佳怡初中沒畢業就和社會上的朋友去縣城打工,沒出去兩年就和那個朋友好上了,沒多久懷孕了只好回老家結婚,這次正好去縣城找老公去,說是老公,他們年齡還沒到,只擺了酒席。

花棉回去後久久不能平靜,她不想高中畢業後也變成這樣,随便嫁個人,人生就這樣過了。

要麽考上大學,要麽去外面的世界,花棉在高中剩餘的日子裏從未有過地努力學習,但是高考結束後仍舊茫然,她對自己沒有什麽信心,考試題目太過新穎她沒有把握。那麽還有另外一條路——出去,之前一直苦于沒有門路,陳朵的出現給了她希望,她想也沒有想就想跟着去。

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晚飯。

花元已經初二了,馬上就是準初三的學生,青春期的少年個頭猛竄,還是一個飯桶,吃了一碗還是一碗。

“元元馬上期末考了,棉棉抽空輔導一下弟弟。”花治國照常給花棉布置任務。

“不要,我自己有自己的事。”花棉直接拒絕。

“我也不要姐姐輔導。”花元意外地懂事。

這全靠花棉從小在他耳邊洗腦——姐姐很忙的,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花棉心情好的時候才會主動去幫花元複習,他的心思也不在學習上,已經不止一次被花棉罵“笨蛋”了。

這姐弟倆一張嘴就不順花治國的心,花治國瞪了他們一眼不再說話。

梅玲問道:“棉棉忙什麽?”

聽媽媽追問,花棉拐着彎說,“賺學費啊,我老漢兒不供我了,我只能自己供自己。”

“亂說,我說我供二本以上的大學,沒有說不供。”老花也想家裏出個大學生,奈何實力不允許,花棉去了縣城上高中給花家長了不少臉,更想出個大學生,雖然寄托花元,只是他小子天天磨洋工,學習怎麽可以磨洋工呢?

“你女兒的水平也就個三本。”

“一年一萬多的學費,你真當我們家開銀行的啊?”

“所以我要自己去賺學費啊!”花棉又繞回自己要賺錢的話題。

“得,你賺夠一萬了你就去讀。”老花不是沒有打聽過,縣城裏的暑假工廉價得很,一個小時8塊錢,這一萬要賺到猴年馬月去,等賺夠了,別人大一也許都要上完了。

“這可是你說的!”老花順利上了套。

“對,我說的!”老花還是低估了花棉,本想着她一個小姑娘最多去縣城打工,直到看到她留了一封家書,跟着陳朵去了江省。

梅玲把花治國罵了個狗血淋頭,她的女兒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社會險惡,實在是放心不下,拿着鞋底趕着老花去聯系了陳朵的表姐。

實在不行就去越市把女兒找回來,哪有這麽亂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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