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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快上去！”“有救了！感謝上帝！”

Michael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大部分是男人的聲音，看來船上的男人們在大難來臨的時候沒幾個發揚了紳士精神，最後只有少數一些身強力壯的男性活着漂流到這裏。

“咯噔。”木板似乎撞到了小島邊的礁石，雖然只是輕微的震動，卻讓Michael渾身上下像是被刀子割開似的，他不禁悶哼了一聲。

身上本已被海上烈日暴曬得麻木的傷口又開始流血，Michael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嘴唇也幹得快要裂開。

“希望島上有水。”他這樣想着，喉嚨幹得仿佛要着火，一個字也說不出。

“堅持住，Michael先生。”Anne不顧Michael滿身的血污，抱着他緊随人群向島上沖去。

Michael的身高有一米八，平時如果和Anne站在一起要比她足足高出一個頭，即便現在虛弱無比，他的體重也不是Anne能夠擡得動的。

但是希望就在眼前，Anne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一點點地挪動了Michael。

“呼！”Michael咬着牙，努力讓自己的神志清醒一些，用還完好的一條左腿蹬着地面。

路過的幾個幸存者見到這一幕，不由對視了一眼。

看到希望曙光的他們也沒了先前逃命時争先恐後的戾氣，主動過來幫着擡起Michael。

“天吶！”他們一邊小心地擡着Michael一邊驚駭地打量着他的身體。

這個男人身上幾乎已經找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高大健碩的身體浸浴在自己的血裏，像被處以極刑的普羅米修斯。

更要命的是，他右腿的腿骨從膝蓋以下折斷，在海上漂流的撞擊中，白森森的斷骨刺破皮膚露出半截，每移動一點，那根斷骨便在腿上窟窿一樣的傷口裏攪動。

光是看着，就能感覺到那鑽心之痛。

要不是看到Michael還睜着眼睛、還在奮力地蹬着左腿，他們幾乎要懷疑這人是不是還活着。

“你好，我是傑森，這是威爾和弗蘭，”為首的人自我介紹，“我們是自由之星的船員。”

他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情不自禁地拿眼去打量Michael。

傑森敢向上帝發誓，任何一個人受到這麽重的傷，都不可能活得下來，可Michael卻活着。

他不僅活着，臉上甚至看不到一個垂死之人的恐懼之色，除了眉眼裏偶爾閃過一絲痛苦外，Michael棱角分明如雕塑一樣的五官上沒有絲毫表情，仿佛一身傷痛和他無關。

“天，你是Michael先生！”弗蘭是船上的服務員，平時見過Michael好多次，雖然Michael現在看起來很虛弱，和之前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但是那英俊的五官是任何人看過一眼之後就不會忘記的。

更何況，Michael身上那股子上位者的氣質是整艘自由之星上沒有人可以比拟的。

“是我，”Michael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有力，使人忍不住聚精會神地關注他的發言：“我和我的家族會記住你們今天的幫助，”

三人聞言大喜，平時身為船員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Michael這樣的大人物，沒想到這一次因禍得福得到了Michael的承諾，他們頓時更賣力。

很快，所有人都登上了小島，幸存者們聚在一起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

不管怎樣，至少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了庇護之所，而海島意味着食物和淡水，這兩樣資源使他們有希望支撐到救援船只經過的一天。

除去行動不便的Michael，剩下還有二十一個人，大部分身體無恙沒有在海難中受傷。

衆人商量了一下，留下少數幾個身體比較虛弱的人在海岸邊收攏物資，其他的人分別從幾個方向探索小島，尋找食物和水源。

“Michael先生，你感覺怎麽樣？”Anne把Michael扶到一棵背陽的樹下，短短的幾米距離，Michael渾身的肌肉像是痙攣一樣不住抽動，牙齒緊緊咬着，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走着。

“叫我Michael，”他喘了口氣，用力吞咽了一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叫Anne吧，抱歉，這次旅行給你帶來了這些麻煩。”

Anne想起來直到現在自己還沒有自我介紹過，但Michael竟然記得自己的名字，她心裏莫名感到高興。

Michael的聲音低沉充滿磁性，讓Anne想起小時候在山裏聽到的鐘聲，一樣的深邃，讓人忍不住陷進去，“真希望Michael先生能多喊幾次我的名字。”

“Michael先生，喝一點水吧。”弗蘭舉着一個水袋走來。

他們三個人裏，傑森和威爾各自随着隊伍去探索小島，弗蘭因為手上受了一點傷被留了下來。

他在随着衆人一起漂流到島上的物資裏找到了一個水袋，立刻殷勤地遞過來。

“對對，喝點水吧Michael先……呃，Michael。”Anne收起腦海裏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接過水袋，喂着Michael喝了一些水。

“咳咳！”Michael忽然劇烈地咳嗽，原本喝下去的水被咳出來一大半，水裏還帶着鮮紅的血色。

“啊！”Anne捂着嘴驚呼了一聲，“Michael，你吐血了！”

嘴巴和鼻腔裏滿是血腥味，讓Michael感覺愈發地幹燥，他掃了一眼地上的血水，鮮紅色裏有一些黑色的污物，那是髒器的顏色。

看來卡彭偷襲的那一槍從背後傷到了髒器，Michael的眉頭輕輕皺了皺，卻沒有說出來，他怕會吓到Anne。

“我沒事，喉嚨太幹了。”Michael淡定地解釋着，随着他說話，胸腔裏的血沫不斷湧出來，Michael若無其事地咬緊牙關全部吞了下去。

“Michael先生，恐怕你的腿要盡快處理了。”弗蘭在一旁開口，“還有你的傷口，要盡快包紮，等到感染就糟了。”

“包紮？”Anne愣了下：“現在嗎？可我們什麽都沒有。”

“我剛才在岸邊好像看到一個船上醫藥箱，也許裏面會有些繃帶。”弗蘭忽然想起來，“我去找來。”

他小跑着離開後，Michael喘着粗氣，艱難地坐起身，看了看腿上的傷口，不由皺了皺眉，然後對Anne說：“Anne，幫我去找根粗一些的樹枝來。”

“樹枝？”

“沒錯，弗蘭說的對，我的腿如果不及時處理，恐怕我活不過今晚。”Michael冷靜地解釋，“我必須盡快把斷腿接上。”

“好，我馬上就去。”Anne從來沒有幫別人處理過傷口，但聽Michael說得這麽嚴重，連忙起身，沿着樹叢尋找起樹枝。

幸好這小島上的樹木很多，Anne很快找到了一根合适的樹枝，Michael看了看，硬度也合适，“謝謝你，Anne。”

“不，這是我應該做的。”Anne結巴着回答。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Michael才是傷勢沉重需要被照顧的那個，但是Anne卻覺得他總是那麽氣定神閑，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仿佛看到了Michael自己就有了主心骨，即便他傷重得仿佛随時都會死去。

“Michael先生，接下來要做什麽？”

“你會接骨嗎？”Michael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腿上的褲管卷起。

其實這條修身的西褲早就已經爛成了布條，被血液和海水泡透以後和腿上的傷口長在了一起，像是Michael身上又長出了一層布做的皮。

他一點點地把布條撕下，每撕開一點就會帶下一層皮肉，Michael的呼吸更加沉重了，他的每一寸皮膚都在顫抖，緊閉的嘴角，有絲絲血跡滲出，滴落在早已被染紅的地面，消失不見。

“我不會包紮。”Anne揪心地看着Michael，她開始後悔自己參加學校的急救課程時沒有認真參與，現在一點忙也幫不上。

“沒關系，那你為我唱首歌吧。”Michael終于熬過了剝皮一樣的痛楚把右腿的褲子撕了下來，那條修長卻因骨折而變形的右腿徹底變成了赤紅色。

他扭過頭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然後對Anne報以一個明朗的笑容，“在西西裏，每次我生病的時候，我的母親會為我唱歌。”

“可我不會唱西西裏的歌謠。”

“沒關系，唱你們中國的歌吧，我喜歡你的聲音，你唱什麽都會好聽。”Michael鼓勵地對Anne點了點頭。

“好，”Anne想起了以前在國內的時候，奶奶經常給自己唱的一首方言童謠，她的記憶已經很模糊，詞也記不清楚，只是跟着記憶裏的旋律哼起來。

如Michael所說，她的聲音很甜美，有一種純真的氣質，海上的太陽落下去了一半，夕陽的餘晖溫柔地灑在岸邊，岸上忙碌地撿拾着物資的人們情不自禁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靜地看着在金色聖潔的光裏為Michael歌唱的女孩。

美妙的歌聲真得有着振奮人心的力量，Michael原本有些虛弱的精神再次振奮起來。

他從腰上取出匕首，一點點地沿着斷骨周圍的傷口把已經開始腐爛的死肉割去，匕首很鋒利，Michael的動作果決又堅定，在鑽心的劇痛到達大腦之前，死肉已經被割完。

只是這樣一來，顯得腿上的傷口更大了，慘白的斷骨也愈發明顯。

Anne的歌聲開始顫抖起來，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她覺得自己遠不如Michael堅強，哪怕再多看一眼，她的心都要停止跳動。

所以她閉上眼睛，但歌聲沒有停止，自己能為Michael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用腕口的衣袖擦了擦額頭上密集的汗珠，Michael把剛才從腿上撕下的布條揉成一團咬在嘴裏，眼中厲色一閃而過。

然後，他伸手按住斷骨，用力按了下去。

一瞬間，Michael整個人像是被開水燙過的蝦一樣弓成了C字，嘴裏的布條都快要被他咬爛了，從他的喉嚨裏發出野獸一樣撕裂的沉悶低吼。

這痛苦仿佛會傳染一般，每一個人都感覺自己的心顫了一下，扭過頭再也不忍心看着Michael。

在骨頭被按回去的那一霎那，Michael有一種錯覺，自己的靈魂正被強烈的電流擊打，那一瞬間似乎身體不再屬于他，靈魂也被魔鬼抽離。

“咳咳！”血沫不斷從Michael的嘴裏湧出來，他在嘴裏的布條被徹底咬碎之前将它拿了出來，然後用布條把樹枝靠着斷骨緊緊綁死。

斷骨初受到擠壓，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這聲音讓Anne再也忍不住，淚水在歌聲中流了出來。

優美的曲調漸漸地徹底變成了女孩的哭聲。

而Michael整個人終于完成了正骨的工作，全身癱軟地靠在樹上。

“嗬嗬，”他的嘴裏噴着血沫，随着Michael的笑聲噴灑出來，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Anne的頭發，“結束了，別哭，都過去了。”

“哇！”Anne如釋重負般徹底放聲大哭起來，她撲倒在Michael的懷裏，随即又想起Michael身上的傷，觸電一樣收回了身體。“Michael，你會好起來嗎？”

“會的，我們在這裏放心地住下來，等到救援到來那一天。”Michael對女孩承諾：“相信我，一定會得救的。”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一陣歡呼聲響起，順着太陽下山的方向出現了一些黑影，正是出發去探索海島尋找食物和淡水的人回來了。

岸邊的人們興奮地迎了上去，可是等到他們看清了歸來的探索者以後才感覺情況不對。

出發時充滿希望的人們回來時卻一個個陰沉着臉，沉默不語。

“傑森！找到吃的了嗎？”弗蘭忍不住問走在回來的人群中的傑森，“威爾呢，怎麽沒有和你們一起回來。”

傑森沒有說話，冷着臉從一臉錯愕的弗蘭身邊走過，其他探索者也一樣，紛紛走向海邊，一言不發地翻找起岸邊的物資。

“究竟怎麽了，你們說話啊！”弗蘭抓住傑森的手臂追問。

“說什麽！什麽也沒有！”傑森忽然爆發了，他甩開弗蘭的手，像一只絕望的野獅，低吼道：“這該死的島，沒有吃的、沒有水！什麽也沒有！”

“這不可能！”弗蘭踉跄着後退了幾步，“是不是你們沒找到，明天我們再接着找。”

“就是什麽都沒有。”其他回來的探索者也陰沉着臉道：“島一共也沒多大，我們走遍了，什麽也沒找到。”

所有人沉默了，沒有食物和淡水，靠什麽支撐到救援船到來的那一天。

“威爾呢？他還沒回來，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弗蘭不死心，仿佛絕望的溺水者抱緊了最後一根稻草。

“他死了，”傑森發洩完一通，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島上有兇禽的巢，威爾被一只猛禽把頭皮都扯了下來，我們不敢多呆，才趕緊回來。”

他每說一個字，絕望的氣息便多蔓延一份，沒有生存的資源，島上還藏着兇險的野獸，有幾個人已經開始低聲啜泣起來。

随着太陽西沉，白天諾亞方舟般的島嶼終于在黑夜裏化作了死亡的終點。

“我們都會死在這裏，”傑森絕望地捂着臉跪坐下來，“我們等不來救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