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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道裏安本打算去找馬格門迪好好理論,但他盯着馬格門迪離開的背影,在原地思索了兩三秒,還是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威茲德姆教授一行人已經消失在了視野裏,不過道裏安知道他們最終會去哪兒。
整個海洋生物研究所在海下的形狀有點類似球形,中心是必要的生活區,四周包圍着A至F六大實驗區,占地無比龐大,它像只巨大的海獸潛伏在海裏,捕獲冒失接近這裏的無知魚類。
在這裏,你完全不用擔心生活不便,這裏甚至比陸地上某些小鎮有着更完備的娛樂休閑設施。
然而,無論人們把這座海下“城市”裝飾得如何像陸地,它本質上還是個封閉的建築,一座海底的牢籠。
長期見不到陽光讓許多人産生了季節性抑郁,每隔幾天去外面的瞭望塔放風根本無法滿足人們身體對于新鮮空氣和陽光的渴望,再加上長期進行科研的壓力,人們會産生心理問題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因此除了醫務室,研究所裏有非常完備的心理疏導室,以及專業的心理醫生。
道裏安雙手插在實驗服的口袋裏,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心理疏導室門口。
和往常不同,以前這裏都敞着門,舒緩的音樂傾瀉而出,一進門就有挂着溫和微笑的接待女護士,堪比随時準備接待忏悔者的小教堂。而現在疏導室大門緊閉,沒有接待,沒有音樂,從裏面傳來的只有陣陣可怕的嘶吼。
那絕對不是一個人發出來的聲音。
一種惶然的好奇在道裏安的身體裏煎烤,驅使他靠近疏導室大門上的方形玻璃,朝裏面窺探。
最外面的接待室空無一人,心理醫生和護士應該都去了裏面的治療室,不知道是不是燈管老化的緣故,接待室裏的光線似乎比外面暗上許多。
道裏安可以肯定,威茲德姆教授一定在裏面,可除了他以外,還會有誰在治療室裏呢?
能發出這樣凄慘的叫聲,一定病得不輕,但如果研究所裏有人産生了這麽嚴重的精神問題,流言一定會很快散播開來,道裏安不可能不知道。
一種不祥的氛圍萦繞在四周,道裏安的後背浮起一層冷汗,他回憶起不久前讨論會上的場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除了馬格門迪以外,當時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疲倦的,灰敗的,他們似乎正在經歷可怕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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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道裏安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人推開了治療室的門朝外面走來,道裏安慌忙後退,裝作路過的樣子打算離開。
“道裏安?”
道裏安還沒能走幾步,就被人叫住了,他有些尴尬地轉過身:“阿刻索夫人……”
此刻站在疏導室門口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和藹婦人,她的頭發和眼睛都是暖棕色,讓人聯想起蜜糖,熱巧克力和暖和的獸皮毛毯。
她沖道裏安微笑起來,法令紋順着嘴角的弧度擴展出柔和的曲線。
她就是阿刻索夫人,西部聯盟最出色的心理醫生之一,被馬格門迪花了大價錢請到了研究所——道裏安認為這是馬格門迪這輩子做過最正确的事。
“我的孩子,你可以進來,沒關系。”
沒有人能夠拒絕阿刻索夫人,即便是道裏安也不行,他那些即将跳出舌尖的借口在阿刻索夫人的注視下,全部融化進了唾液裏,被道裏安咽回了肚子。
“我其實……只是想來看看威茲德姆教授,他剛才在會議上看起來不太好……”道裏安沒有說謊,這确實是他來到疏導室的主要原因。
“哦他的情況确實很糟糕,我恐怕你目前見不到他,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來我這裏喝一杯熱茶再走?”阿刻索夫人側了下身,做出邀請的姿勢。
道裏安沒有猶豫多久,便跟着她進入了疏導室。
此時疏導室裏那恐怖的叫聲已經消失,頭頂的燈管好像也恢複了正常的亮度。
也許是阿刻索夫人在身邊的緣故,道裏安也不再感到惶恐不安,他平靜了許多。
“坐吧。”阿刻索夫人像往常一樣把道裏安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個和她本人一樣充滿暖色調的房間。
道裏安很喜歡她辦公室裏那一套楓葉紅的沙發,它們看上去就像夜晚壁爐裏的火焰那樣溫暖。
五年前,道裏安22歲,他剛剛從學校畢業,對未來充滿了迷茫。他憎惡繼父,卻為了繼續研究深海生物不得不進入他的研究所。周圍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同事,道裏安對自己的人生産生了極大的懷疑,這時候他找到了阿刻索夫人。
比起“醫生”,阿刻索更喜歡別人稱呼她為“夫人”,因為聽起來親切。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她的身上有一種神聖的母性光輝,當她那雙暖棕色的眼睛認真地注視着你時,你會感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坐在母親的膝頭,被輕聲詢問身上的小傷口。也許這傷口不太痛,但你知道,一旦媽媽發現了它們,并關切問詢,你就會忍不住開始覺得委屈。畢竟從你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你的身體和心靈就開始遭受各種各樣的傷害,大家管這叫“成長”,管這叫“成功的必經之路”,但發現這些傷口,并認真對待它們的,只有媽媽。
所以研究所裏也流傳着這樣一句話,無論是多麽強勢威嚴的男性,都會在與阿刻索夫人交談後的十分鐘內放聲痛哭。
年輕的研究員第一次見到阿刻索夫人時,并沒有被帶進治療室,而是進入了她的私人辦公室。事實上道裏安一次也沒有進入過治療室,因為阿刻索夫人說他不需要治療,他只是需要傾訴。
于是和那些聽起來頗為誇張的傳言一樣,道裏安坐在那張楓葉紅的沙發上,捧着甜甜的蜂蜜茶,開始跟阿刻索夫人說自己糟糕的家庭,糟糕的工作,糟糕的人生,不到五分鐘,他就哭得像個剛出生的小嬰兒。
道裏安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對馬格門迪的憎恨,這是唯一的一次,然而馬格門迪畢竟是研究所的所長,是所有人的頂頭上司,道裏安憂心忡忡地等着阿刻索夫人的反應,然而她只是憐惜地看着道裏安,臉上挂着母親看見小兒子被人欺負一般的憤怒。
“所以說,有些男性根本不配做父親!”
道裏安睜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灰藍色的眼睛裏閃着淚光,像極了海面上的粼粼波光,這讓他看起來更小了,仿佛是個只有十幾歲的青少年。
“但是沒關系,我的孩子,你現在已經成長為了一個優秀的大人,比你繼父要出色得多的成年男性,現在你有反抗的力量了,如果覺得受到了傷害,鼓起勇氣保護自己吧,你可以做到。”
從那以後,道裏安每個星期都會前往疏導室見一見阿刻索夫人,坐在沙發上和她面對面聊幾句,喝一杯蜂蜜茶。
兩年後,道裏安的工作忙碌起來,不再頻繁前往疏導室,他順利地從助手晉升為研究所裏最年輕的研究員。
他依舊冷漠高傲,有點不近人情,但這并非是對自身軟弱內在的保護色,恰恰相反,如今的他擁有相當強大的內心,和對自我能力的絕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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