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7章

道裏安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被手铐铐在病床上。

他有些頭暈,四肢無力,同時感到後背某塊肌肉刺痛不已,懷疑自己同時中了麻醉和電擊槍。

根據周圍的陳設,他确信自己依舊在研究所內的醫務室,這說明那晚的火災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後果。

周圍有些吵雜,同一間病房裏還有不少其他的傷患。

隔着一層簾布,道裏安聽見大家在議論着兩天前的火災和逃跑的人魚,他們說艾德本應該被送往陸地的監獄,但在押送途中跳海逃跑了。當然,道裏安也會聽見自己的名字,後面也大多跟着謾罵。

道裏安平靜地接受了那些譴責,并認為這是自己應得的。

他終于讓西爾維回到了大海,而成功都有代價,道裏安心甘情願承擔所有後果。

很快,道裏安清醒後沒多久,就再一次被丢進了禁閉室。

不過這一次他非常自如,他坐在自己最習慣的那個角落,盯着面前的金屬牆壁,想象它是自己研究室裏的那面水箱玻璃,而他最愛的那條人魚實驗體正在裏面擺動着尾巴跳舞……

道裏安仍舊會時不時莫名其妙笑起來,他為自己救出了西爾維而感到無比慶幸和自豪,但更多的時候他會感到孤獨。

也許道裏安作為海洋生物研究員的職業生涯還能夠繼續,也許他的餘生還會接觸到無數條有着漂亮尾巴的美人魚,但是再不會有哪一條人魚會像西爾維那樣,用天真純粹的眼神看着他,在無數個親吻的空隙裏,一遍又一遍呼喚他的名字——

【道裏安……】

幾天後,道裏安被扣着手铐送進了審判室。

當他的雙腳踏入審判室的那一刻,仿佛水濺進熱油鍋,幾乎要掀翻天花板的喊叫和謾罵爆炸開來。

道裏安聽見有人說自己失去了重要的研究對象,有人在逃跑時摔斷了腿,有人痛哭自己的伴侶死在了踩踏事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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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裏安坦然收下了所有指控,他毫不避諱地看着陪審席上那些憤怒的同僚們,如果場合允許,他會懷着最真誠的歉意向他們鞠躬,并願意接受任何懲罰。但在他有所動作之前,緊跟在他身後的兩位安保已經粗魯地将他推上了被告席。

“肅靜!”

正對着被告席的是一排類似法官的大人物,可實際上,他們只是馬格門迪的爪牙。一共13位“審判長”,6位是馬格門迪的副手,剩下7位則是人魚研究小組的成員,道裏安看見了弗林奇,加布裏埃爾,以及他們的幾位助手。

你問馬格門迪?看看身後吧,他為了“避嫌”,此刻正坐在旁聽席第一排的位置上——那可是劇場裏千金難求的最佳觀賞位。

“肅靜!”坐在審判席最中間的中年男人開口了,“諸位,我的名字是奧克斯利,費迪南海洋生物研究所的副所長,同樣也是軍方代表。今天由我來主持這場關于道裏安的審判會,希望陪審團的諸位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則,投出你們寶貴的一票……”

也許是因為軍人出身,他的長相無比正派,說話中氣十足,帶着一股令人畏懼的震懾感。

“現在我宣布,審判開始!”

剎那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道裏安的身上。

道裏安毫不畏懼地擡起頭,同審判席上的每一位“法官”對視,那麽多只眼睛,每一只都汪汪地冒着毒液,像只名為“權力”的龐大毒蛛的26只單眼。

在真正的兇手面前,無辜者根本無法自證清白。道裏安被困在蛛網裏,即将被酸液腐化,成為那只毒蛛的食物。

但是道裏安不打算就這麽認輸。

他慶幸自己仍有資格獲得一次審判。

道裏安不在乎這次審判的最終結果,他可以被人唾罵,被關進監獄,被當成一堆垃圾丢進太平洋,但在此之前,他要叫更多人都知道馬格門迪和這間研究所的惡行。

“首先,由研究所的發言人代表——喬,陳述被告的罪狀。”

在道裏安的左手邊,類似公訴席的位置上,一個看起來精英氣質十足的白皮膚男人站了起來。

實際上研究所也給道裏安指派了一位這樣的發言人,不過道裏安把他趕走了——他們似乎已經認定了道裏安患有嚴重的精神問題,無法清醒地參與這次審判。

“好的,先生們女士們,”喬露出了一個得體的笑容,沖所有人微微鞠躬,“接下來我會對道裏安先生的罪行進行一一陳述。首先,道裏安先生使用惡劣手段放走了研究所珍貴的人魚實驗體;其次,他夥同艾德縱火燒毀了研究所裏多間重要研究室,破壞了通風系統,導致大量人員和實驗體傷亡;并且,他曾多次試圖破壞其他人魚小組的項目進程……同時涉嫌欺詐,人身傷害,權力濫用,破壞公共財物,違反多項實驗室安全管理條例等一共18項罪名。”

陪審團頓時低聲議論起來,每一個人都對着道裏安指指點點。

“一團狗屎!胡說八道!你們這群落井下石的走狗!”道裏安猛地從被告席站了起來,他死死瞪着那個所謂的發言人,恨不得沖上去撕掉他臉上那張虛僞的面具,但安保們一左一右将他釘在了被告席上。

“肅靜!”奧克斯利敲響木槌,“之後會有你陳述的時候,道裏安,現在依次回答‘是’或‘否’。第一,你是否策劃并确實放走了人魚實驗體西爾維?”

道裏安試圖辯解:“那是因為我……”

“是,或,否?”對方厲聲打斷他。

道裏安閉了閉眼,咬牙點頭:“是。”

“是否夥同艾德縱火?”

道裏安不可能把責任都推到艾德身上,于是他只能回答:“是。”

“在夏娃和亞伯的聯合實驗中,是否曾試圖阻止實驗進程?你只需要說是或否。”

“是。”

“是否對耶羅姆實施欺詐,并對他使用違禁藥物致使其昏迷?”

“……是。”

“是否違反實驗室安全管理條例,朝人魚的觀察水箱投放鯨魚肉,珊瑚……擅自關閉實驗室電源,破壞電網……”

……

于是正如你所能料想到的情況一樣,接下來的每一條指控,道裏安都不得不回答“是”。他們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水蛭,從道裏安過去所有行為中找出不夠端正之處,用他們惡心的口器在那些細小的縫隙中吸出血來。

道裏安已經可以想見自己在陪審團心目中的形象,但他也只能選擇忍耐,直到奧克斯利表示:“接下來是被告陳述時間,道裏安,你可以開始了。”

道裏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我願意承擔一切火災所導致的後果,并接受相應的懲罰,但不屬于我的罪名,我一條也不會認。

“人魚本來就屬于大海,他們就應當回到大海裏去,而不是在這間可怕的研究所裏遭受痛苦和折磨!

“諸位,我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自己解剖的第一只實驗體,我對那只可憐的小兔子印象深刻。它吓壞了,它被捆住了四肢,瑟瑟發抖,甚至尿濕了一整個解剖臺,而我和我的搭檔,我們只是狼狽地清理了自己的‘作業’,很快結束了那小東西的生命,接着彼此嘲笑着度過了那節平淡無奇的解剖課。

“是的,我清晰地記得第一只兔子,但是當我解剖第二只,第十只,甚至第一百只兔子時,我的內心再無波動。學校的倫理課當然有教導我們心懷感恩,帶着無比的崇敬去解剖那些實驗體。我們的确應該這麽做,如果沒有那些實驗體的犧牲,在座的各位就不會成為海洋生物專家,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有優秀的醫生。然而各位不要忘記,生命不分貴賤,殺戮就是殺戮,你可以反駁說那些殺戮是有意義的,是必須的,但是世界上有些實驗,它們不僅給予了實驗體大量的痛苦,同時對人類也幾乎沒有價值。

“比如某些靈長類動物研究專家一直在進行的母愛剝奪實驗,他們重複此類實驗高達幾千次,用了至少上萬只動物,而大部分動物都因母愛剝奪導致其痛苦、心理缺陷和死亡等不良後果。事實證明只有極少數動物實驗對科學研究做出貢獻,人類每天都在重複無意義的動物實驗。這是人類物種歧視的表現,是不合倫理要求的……”

“天賦權力論,強式動物權力主義!”喬站起身打斷道裏安,“你提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實驗。正因為動物實驗,生物技術和醫學飛速發展,我們延長了人類壽命,戰勝了無數病魔,同時保障了動物物種的優化和繁衍。人類才是真正能夠思維,具有理性的物種,我們對于整個世界的貢獻也是其它物種不可比拟的。”

道裏安立刻反駁:“這是屬于人類的傲慢!如果沒有我們的幹預,動物會按照自然規律進化或滅絕,是我們濫用資源,污染環境,毀掉了森林,草原和大海,導致全球變暖氣候異常甚至是海暴災難。你不可能在燒掉別人的房子後,又試圖通過幫助對方修築避難屋而指望對方把你當作救世主吧?”

喬不再與道裏安争辯,他轉身面向審判席:“各位審判長,我對被告的陳述提出異議,他的言論已經脫離本次審判主題,且存在情緒煽動性。”

“好吧,那讓我們回到主題上去。”道裏安搶在奧克斯利有所反應之前說道,“如今研究所對于人魚的實驗也是殘忍且毫無意義的——研究小組每隔一段時間切斷一部分人魚的魚尾,只為測試他的生命力,因此導致了該隐的死亡。而在人魚聯合實驗中,他們令亞伯奸殺了夏娃,夏娃半死不活的屍體至今仍在觀察水箱裏茍延殘喘。這也是為什麽我一定要放走西爾維,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回到大海,研究所就會把他送往康斯比研究所進行活體實驗,切斷他的尾巴安在另一個人類的腰上,就為了所謂該死的‘人類海洋進化’!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無論如何,人類就算擁有了尾巴也不可能在海裏生存。

“這是掠奪!出于某種獵奇心理的變态虐待!就像十個世紀前,殖民者對無辜的印第安人所做的那樣。”

道裏安結束了自己的全部陳述,他呼吸急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陪審席再次響起議論聲,道裏安相信自己剛才那番話多少讓他們有些震動。

“肅靜!”奧克斯利敲響木槌,他低頭看向道裏安,語氣裏帶着只有道裏安才聽得出來的輕蔑和憐憫,“所以,道裏安先生,請提交對于上述指控的實際證據。”

道裏安僵住了:“我……我從某些途徑打聽到了這些消息,但是我……”

奧克斯利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沒有證據?好吧。這場大火令所有人都想了解人魚研究小組究竟做出了哪些實驗,為什麽自從人魚研究項目開始,不停傳出聳人聽聞的案件,今天,我們會為在座的各位做出詳細的解釋。”

說完,奧克斯利看向喬,後者立刻操作起審判室的全息投影,那些始終處于嚴格保密的人魚研究實驗終于向人們掀起一角——以研究所想要的那種方式。

通過投影,道裏安看見亞當、夏娃、該隐、亞伯甚至西爾維,每一條人魚都健康活躍地在水箱裏游動,甚至還有研究員與人魚進行交流的有愛畫面,沒有人魚遭受迫害。

而關于道裏安的指控,首先是該隐的斷尾實驗,喬放出了部分圖片。

“因為實際畫面較為血腥,我們為諸位打了馬賽克,但即便如此,諸位也可以看出來該隐尾巴上的傷口潰爛得有多麽嚴重——這是人魚在試圖掙脫陷阱區電網時所造成的傷口,它遲遲沒有愈合,我們謹慎地使用了一些藥物,但結果并不樂觀,那傷口已經潰爛到會威脅人魚生命的地步,我們不得不這麽做,只是接下來我們仍舊沒能控制好傷情,人魚尾巴上的斷口持續潰爛,導致我們不得不繼續切斷他的尾巴……這也從側面印證了研究所對人魚進行實驗的必要性,如果我們停止探究人魚的身體奧秘,那麽我們同樣也無法挽救另一條受傷人魚的性命。”

道裏安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些“證據”,他覺得荒謬無比,幾乎要笑出聲。

“至于夏娃和亞伯的聯合實驗,這的确是研究所的失誤,這是組內研究員基于幾個月來對人魚習性觀察的過分自信。當時雄性人魚亞伯進入求偶期,出于人道主義,我們将雌性人魚送進他的觀察水箱,既能幫助人魚緩解發q所帶來的痛苦,同時這也是一次了解人魚繁衍的好機會……”

道裏安忍無可忍:“荒謬!是你們朝水箱裏釋放了大量的促生劑和致幻劑強迫人魚發q!”

“證據!你有任何證據嗎道裏安先生?”喬不緊不慢地反問道裏安,在後者的靜默裏,他繼續了自己的解說。

“但是誰也不能預料到人魚的交配過程過于激烈,亞伯直接咬斷了夏娃的脖子……這是一部分實驗視頻,我們同樣進行了特殊處理。好消息是,我們發現人魚具有無比強大的生命力,即便失去頭顱,心髒依然跳動,如果以心跳作為評判标準,那麽夏娃此刻仍舊的确‘活着’。”

全場嘩然,而道裏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底罵出一串髒話。

“目前為止,人魚研究小組已經在人魚體內發現了近十種病毒抗體,而對于它們特殊身體構造的研究,也有了相當一部分成果,相信這對于未來人類醫藥學發展會有相當大的幫助。”

接着喬頓了頓繼續道:“至于我們即将與康斯比研究所進行的合作,道裏安先生恐怕不知道詳情。就在上個月,康斯比研究所已經陸續捕獲了十一只人魚實驗體,為了進行人魚的群體性觀察,我們計劃将西爾維送往康斯比。”

“現在,我要反問被告。”喬風度翩翩地朝道裏安微微躬身,“尊敬的研究員先生,不論你從何處獲得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消息,為什麽你的第一反應不是向同僚或者所長求證,而是選擇聽信謠言,一心只想放走人魚?這一切是有人誤導,還是你的個人臆想?”

道裏安憤怒地站起身:“這當然是因為……”

喬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因為你已經在人魚的蠱惑下失去了理智,你和你那位犯下虐殺案的助手一樣,被那條邪惡的銀尾人魚控制了大腦,你聽從人魚在你腦子裏下達的指令,千方百計地想要放它離開實驗室,你以為這一切都是你自願的,可實際上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道裏安先生,你早就被控制了,你是個無藥可救的精神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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