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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懷黎不只一次地想過,他人生的轉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最初的異常,他能想到的,是從江鴻來京城江府時。
江鴻是江家在青州的支系子弟,是父親堂弟的兒子,為了參加下一年的科考來京準備。
當晚的家宴上,他和往常一樣吃飯,江浩嚴突然皺眉說:“若是和聖上一起用膳你也這麽挑剔?看看你堂弟是怎麽吃飯的。”
江懷黎有偏愛的菜色,對食材是有些挑剔,可是十幾年他都是如此,突然被責罵,他莫名不已。
父親從那句話開始,不斷從他身上挑錯,越來越嚴重,對他從失望到厭惡。
接着是祖父、叔伯、妹妹、四皇子等,每一個人厭棄他的同時都會更加喜歡江鴻。
江懷黎許久沒說話,江安轉頭問:“怎麽了少爺,我說錯話了嗎?”
他又皺了皺眉,“如果我說錯話了,您就告訴我,不要這樣什麽都不說,那我怎麽知道您在想什麽呀?”
剛才拉住江安的那只手,在身後虛虛握了一下又松開,江懷黎垂着眼睫,在昏暗的祠堂裏,沒人看清他此時眼裏的情緒。
江安又要開口時,他伸出另一只腿,神色如常地說:“還有這邊的膝蓋。”
“哦。”江安又開始給他清理另一只腿上的血跡,塗抹藥膏,看起來和以往一樣。
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後,主仆兩人坐在祠堂裏吃棗糕,江安絮絮叨叨又說了好多話,全是誇江鴻的,順帶指出江懷黎對比之下的不好。
江懷黎吃完,洗淨了手,“我累了,早點睡吧。”
江安這才意猶未盡地收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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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聲瀝瀝,祠堂安靜了一夜。
第二天,江安從地上醒來時,江懷黎已經不見了。
天還未亮,江懷黎趁着江府的主子們還沒醒,悄悄換了衣服出門了。
他知道這可能是他婚前最後一次出門,等他們醒了商議後,為避免他惹出其他麻煩,會禁他足。
天一亮,他就去明王府求見四皇子陶明。
大晟皇子年滿十六後都會獲封出宮建府,四皇子即明王,是江昭容的兒子,是和江懷黎關系最親近的皇子。
半個時辰後,江懷黎才見到四皇子。
四皇子面容清俊,氣質儒雅溫和,他看起來剛洗漱結束,頭發梳得整齊服帖,身披金黃色親王蟒袍,威嚴的龍蟒和他溫和的氣質恰好中和,顯赫而不淩人。
一見江懷黎他就說:“懷黎,你來可是為父皇給你和瀾王賜婚的事?”
不待江懷黎開口,他便說:“抱歉,這件事我也無能為力。”
四皇子在江懷黎面前沒有一點親王架子,親近的态度和以往一樣,只是話裏沒有回旋的餘地。
皇上賜婚的事已經傳遍京城,他在皇宮惹怒皇上的事,以及皇上口中那個“反了”,京城各方勢力定然也知道了,連江府都認了,沒人會輕易為他觸皇上眉頭,扛上“反了”二字。
何況有意奪嫡的皇子。
江懷黎心中明白。
江懷黎:“我從小就是殿下的伴讀。”
“你現在要拿這個來挾恩圖報了嗎?”四皇子笑得溫和,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不是,給殿下做了這麽多年的伴讀,殿下對我已然非常了解了。很早之前殿下就跟我說,我未來會出将拜相,成為大晟的棟梁,如果我嫁與瀾王,成為王妃,此生再也不能進入朝堂了。”
不必明說,話裏的意思兩人都明了。
江昭容出自江家,是禮部尚書江浩嚴的堂妹,是前太傅江紹光的侄女,江懷黎又是四皇子的伴讀,江家和四皇子天然地綁在一起。
江懷黎也心甘情願地站在四皇子陣營,不僅是這一層血緣關系,還因他做四皇子伴讀這些年,也非常了解四皇子,認定他是幾位皇子中最适合的太子人選。
江懷黎是在說,他是四皇子陣營的人,在未來他會全心為四皇子圖謀。
如果他不能進入朝堂,對四皇子來說也是損失。一般人都會這麽認為。
四皇子聽了卻連臉上的笑容都沒了,“還說你不是挾恩圖報?懷黎,如果你真想助我,嫁給瀾王為何就不能了?你不要忘了,瀾王也是皇子,還是父皇最愛的皇子。”
江懷黎身體胸腔裏那點熱意一點點變涼,明白了四皇子的意圖和選擇。
瀾王确實是皇上最疼愛的皇子。
他在皇子中排名第五,卻是第一個獲封親王的皇子。
他因身體原因,從小養在溫暖的封地,不在皇上膝下長大,但皇上月月賞賜,年年探望。
他瘋癫殘暴,暴戾恣睢,在封地胡作非為,皇上卻從未真正罰他過什麽,寵愛一如既往。
他惡名遠揚,好男風,一直不是奪嫡的熱門人選,可皇上對他的偏愛,偶爾也會讓心思周密的皇子忌憚。
如果他娶了男王妃,幾乎就沒可能了。
江懷黎早就知道,這道賜婚聖旨,可能有奪嫡勢力的促成,親耳聽到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這麽說,失望還是淹沒了他,讓他許久沒能說出話。
四皇子眉毛皺了又舒,好像在壓抑着什麽,最終他臉上露出一個親近的笑容,“懷黎,你是士家子弟,名門之後,又是皇上欽點的王妃,瀾王定然不會像對待伶人那樣對你。”
江懷黎站直身體,清冷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四皇子說不清那笑在他臉上的意味,如果他皇妹在這裏,一定會把此時的江懷黎畫下來,激動地在她圈子裏傳閱,可他只覺得這個笑讓他很不舒服。
“殿下,在你心裏,我為你鞠躬一生,還不如去壓死一個沒什麽希望的瀾王?”
四皇子壓着聲音,依然能聽出其中的不滿,“懷黎,你既從小是本王的伴讀,就該知道本王這一路走來有多難,怎會說出這種話?”
被壓制的不滿傾洩出來後,憤怒也擋不住,“本王的身份有多尴尬,你不知道嗎?你看看大晟歷史上,後宮除了江昭容,有哪位誕下皇子還只是個昭容的!我這樣,你讓我怎麽幫你?”
“懷黎你不能太自私只想着自己,你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想。”
從明王府出來時,江懷黎攏了攏衣袍,擡頭向遠處看了看,到了日出的時辰,天上烏雲密布,陰沉沉的,不知何處在下雨,他已經感覺到了浸骨頭的涼意。
不遠處的茶樓裏,江鴻看着樓下的江懷黎笑得心情愉悅,【我就知道他成不了,這下他該放棄了吧,連他最有權勢的皇子表哥都幫不了他了,他還能怎麽辦呢?】
系統:【宿主不要掉以輕心,按照江懷黎的性子,他可能寧願逃出京城也不會嫁給瀾王。】
江鴻:【那也行啊,那他就成了公然違抗聖旨的逃犯,他這輩子就算完了。】
他把玩着手裏瓷白的茶杯,【他還怎麽辦呢,不嫁是抗旨,他就毀了,嫁給那個又瘋又狠的瀾王,他也毀了。】
【總結:江懷黎完了。】江鴻笑得開心極了。
系統覺得江懷黎沒那麽容易放棄,果然,江懷黎翻身上馬,又去了下一個地方。
這次他找的是秦少傅。
最初是江太傅教導幾位皇子,老太傅告老後,接替他的是秦少傅。江懷黎作為皇子的伴讀,跟皇子一起讀書,跟着皇子一起稱他為老師。秦少傅也對他喜愛有加,往年每每提起他言語裏盡是驕傲。
今日不用早起上朝,依然要給皇子們授課。
秦少傅準備出門時,江懷黎趕到,他沒有耽誤時間,直接掀袍下跪,“少傅,求您在聖上面前為學生求個情,準許學生參加完今年的殿試再跟瀾王完婚。”
江懷黎意識到讓皇上收回聖旨很難了,退一步,想求一個延後婚期,再徐徐圖之。
聖旨上的婚期是半個月後,此時正是三月十五,殿試在秋天。
秦少傅當年也曾在東宮輔助太傅、太師等掌佐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算是皇上的半個老師,大晟尊師重道,他的話皇上一定會認真聽。
可是他卻說:“懷黎,你這是在怪為師嗎?”
“三年前你身為會元,為師不讓你參加殿試,讓你三年後再參加,你現在參加不了了,心裏怨為師,讓為師負責?”
江懷黎閉了閉眼,他已然知道了結果,還是說出心中所想:“學生沒有。”
“那你這是何意?為師讓你沉澱沉澱再入仕是為你好!這些年自問沒有藏私,悉心教導你,你卻這般……這般狼心狗肺!”
秦少傅走後,江懷黎過了好久,才雙手撐地慢慢站起來,走出秦府大門時,額頭上又出了汗。
舉家上下,受寵的昭容,最有權勢的皇子,頗有聲望的少傅,都不行。
江懷黎已經不知道還有誰能幫他了,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曾名滿京城,一身清骨的少年,漫無目的地在京城游蕩。
不知何時,天上又開始落雨了,他一擡頭,自己竟來到了瀾王王府附近。
瀾王很小就到氣候溫暖的封地養病,江懷黎少有的見他幾次,都發生在三年以前。
今年開春,瀾王回京,皇上将這處京城數一數二的府邸賞給了他。
回京後的瀾王,不因在天子腳下而收斂絲毫本性,前些日子,不知道一個伶官哪句戲詞惹到了他,他忽然發瘋,用鞭子把那伶官抽得渾身是血,要不是皇上趕到,那伶官可能就被他抽死了。
之前都是聽人禀告,這次親眼看到了瀾王的瘋癫暴戾,皇上意識到不能放縱下去了,終于痛下決心要管管這個兒子。
在瀾王發瘋後大病一場後,這個決心,最後變成了給瀾王娶一位男王妃收收心。
衆所周知,瀾王好男風,對女人沒興趣,他虐待的都是男人,皇上便也沒強迫他娶女子。
江懷黎在各種他現在也沒理清的原因之下,于昨天接到聖旨,就成了這個男王妃。
正出神時,瀾王府沉沉的大門被從內推開了。
江懷黎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馬缰繩。
和京城其他府邸不同,自從瀾王搬進瀾王府後,瀾王府經常大門緊閉,一副謝絕入內的姿态,陰陰沉沉的,不知裏面的主人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兩個小厮推開大門後,後面又有兩個小厮擡着草席卷起的東西走到門口,将那東西扔到了門外。
草席在地上雨水中泅出一灘紅色,草席動了動,散開一半,江懷黎才看清那是一個被打得血肉模糊,渾身□□的人。
一直沒什麽表情的江懷黎,清冷蒼白的臉終于被天上的烏雲染了色,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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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