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三章》（三）

《第三章》（三）

（三）

我聽到我寫的遺诏的紙張，被拿開的聲音。我跌到地上，被一個人抱了起來，已經喪失了光明，也辨不出什麽是天地，與這個空間中的方位。直到身體開始接觸柔軟的床褥，那個人在拉着你的手，開始把你的身體靠在他的身上，有一些水，抵在我的唇上，示意讓我喝一些。

這應該是水，尋常的毒藥及武器帶不進聖彼得大教堂，守衛會進行非常嚴密的搜身。

就是這水，也彌漫着一種苦到卡喉嚨的滋味，仿佛南美的土著人，用的見血封喉的毒藥。

我并不怪喬萬尼·米洛舍·唐他們，這是我被毒殺前，必須要經歷的事情吧。

我的手被那個人拉着，我在這一片無盡的黑暗中問他：“你是誰？”

拉着我的手的手指微微顫動，他說的那句話仿佛被沉入深海，聽不清的樣子。

我在這片被活埋在這個喪失所有感官的世界，只有手指上僅剩的觸感，讓我感覺到有一個人在拉着我的手，我繼續問：“你是誰，我的眼睛看不見了，說明你的身份。”

身體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懷抱，良久，等他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是他在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一個，我應該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的名字：

“亞瑟，親愛的，我在你身邊。”

這是一個，到現在為止，應該只有唯一一個人，知道的，我與天主教無關的那個名字。

這是一個，到現在為止，估計還只剩這一個人，知道的，我在教宗聖父冕下之外，庇護九世之外，那個屬于世俗領域，而與神域無關的名字。

我愣愣的回抱着他。

我竟然——認不出他來了。

那些我這半生的追尋，那我曾經對他說——你與蒼生，在我心中等價的人——被這喪失的五感剝奪。——我認不出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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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這個可能時間對于我都已經模糊了的世界中，這個活埋在這個喪失所有感官的世界中，可能很早之前，我身邊的，便已經是他了。

——只是，我認不出他了。

我看不見他，連他的聲音，在這種劇毒擾亂的神經，深海一般的透過水一般傳過來的空洞中。我認不出來他了。

只能拉着他的手，把他拉近，擡手摸過他的臉龐，把每一寸皮膚用手指僅有的感覺來記憶。

“我看不見你，連你的聲音也被扭曲。可我還有這一雙手，用觸覺來記憶你。”

“上帝啊，請讓我，不要忘了你。”

掙紮着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那種灼熱的窒息感襲來，是血的感覺在胸腔劇烈翻湧。然後滿口都是這種味道，血的味道，被劇毒扭曲了的，仿佛帶着南美的土著人，用的見血封喉的毒藥所混着的，血的味道。

意識再次離我遠去。

連他的擁抱，也随着這劇烈的咳血而昏迷，而遠去。

他緊緊的相擁，和我好像能聽到的哭聲，也随之遠去。

這種遠去把我拉回到一個漫天的花雨中，也是在那黑夜到來的前一刻，身體在這花雨中，被他擁入懷抱。我的頭上，臉上，眼簾上，滿是他的吻和眼淚。

那時候他在抱着我，用眼淚和吻來替代了我此前看到的這花非花，霧非霧的這個世界。

還有他，壓抑到哭不出聲，也說不出任何話的哭聲。——和現在好像。

那時候，他究竟說了什麽？

那時候，我究竟說了什麽？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開始錯亂，讓記憶和現實交替重疊。

誰是記憶？

誰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