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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裴游發現自己出現在一處陌生的筒子樓樓下, 小巷逼仄，顯然不屬于報案人所說的“游樂園回家路上”，她接了一滴雨水在手掌心, 默念：“帶我去找小一。”

雨水在她掌心滑動, 組成了一個箭頭。

裴游順着指示進入筒子樓，剛抵達二樓，就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嘶聲裂肺的尖叫。

而後是一聲巨大的開門聲, 有鮮血從樓梯間滴落, 裴游便不再一步步走, 而是直接命令衣服托着她飛起來。

她飛到四樓，一眼便看到了一名捂着滴血的肩頭, 手持菜刀的男人，對方似乎要急匆匆沖下樓，結果血液化作觸須卷住了他的腳, 将他往房間裏拖。

房間裏還能聽到孩子哭泣的聲音。

裴游：“……這次居然不是小一自己的血。”

她一腳踩在那人的後腦勺上, 讓他的鼻子和地板磕了個響, 然後便飛進去，随手一揮, 窗外的雨絲飛進來，組成了一層薄網, 擋住一瞬房間內肆虐的血肉。

這裏已經變成了恐怖片現場。

牆壁上蠕動着鮮血, 一個年長的女性躺在地上,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半跪在地上抱着一個嬰兒車，床上則還躺着一名五歲多的男孩，顯然就是丢失的那個, 正睡着，胸口有微微的起伏。

這似乎是租住的一居室, 一室一廳很是逼仄，小女孩滿臉驚恐。

雨絲的薄網下一秒便破碎了，但裴游也讓小一的注意力到了自己身邊，她便說：“警察馬上就到了。”

她進來後發現，那個女人并沒有死，而血肉簌簌蠕動着，把不住發顫的男人和昏迷不醒的女人擺到一起。看小一還要動手，裴游随手召喚出了【爺爺的提燈】。

暖黃色燈光照亮了房間，黑紅色血液從牆壁上緩緩退去，裴游讓小一看旁邊那個女孩，然後說：“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你也吓到了那個孩子。”

小一盯着提燈看了一會兒，再次露出迷茫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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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游伸手掐她的臉。

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在《回家路上》的後日談裏，夢境中的小一只殺死了流浪漢一人，可實際上化為異種後她的行為更加血腥一點，幹掉了流浪漢、朋友和班主任三個人，而且可能不止。

她的确懲惡揚善，可行善沒有章法，懲惡的手段又太激烈了。

“你分明能讀懂人心，”裴游無語，“你很聰明的，不要裝傻。”

小一這才徹底收回了所有彌漫的鮮血，發呆中的小女孩止住了顫，突然跳起來，擡腳就去踹那兩個人，然後“哇”一聲哭出來。

裴游只好抓住這個又去哄那個，很快得知，這兩人果然是人販，這裏只是一個中轉站，所以只有剛拐來的三個孩子，其中夫妻倆的小男孩完全是白撿的，男性人販子恰好在附近，為了防止他吵鬧，已經給他喂了藥。

而小女孩也是海市本地人，之前想過要逃跑，沒能跑掉就是一頓打，喂藥昏睡一天又頂三頓飯，把她打得不敢跑了，就幫忙照顧這個嬰兒。

據說她是因為年齡大了砸在手裏，最近人販子才商量好，要把她賣去隔壁省的鄉下。

-

在裴游和小一消失時，警方也迅速定位到了失蹤男孩母親手機的位置，同一時間，位于上京的研究所已經獲得了關于兩人的所有信息。

華國在惡魔城世界的隊伍已經打聽到了《淨化之書》的作用，而想要獲得它卻非常困難，首先便是要混進淨化教會，教會的淨化儀式并不是公開的，在場的只有主教、修士修女們與接受淨化的新入教者。

入教者往往年齡在20以下，而且自小受教會培養——吸納孩子并教育，然後從中挑選出優秀者加入教會本就正常。

大部分人都被這兩條要求卡住了，年齡也就算了，可“自小培養”很難做到，所以華國方面的計劃是想辦法以外圍人士的身份先混進教堂。

——教會裏也需要打雜的人手。

代號X研究組裏大部分人都在圍繞着這件事忙碌，剩下的人員則是在輔助突然獲得進入游戲資格的陶星，以及研究沃林山巨化鬼靈所掉落巨斧的材質。

陶星也是個運氣奇怪的。

他的頭發在那次召喚後永久消失了，連毛囊都沒了，提前邁入了脫發的年齡，不過這倒還好，還能戴假發。

但郝組長當時就表示，不能再随意試驗召喚惡魔的法陣，現在只是頭發，如果回頭付出的更多呢？

她正要催一下流程，将這類實驗轉化為犯人的工作，并可酌情減輕犯人的刑期，即主動配合可獲得減刑的機會……或者直接找死刑犯——

然後當晚，他們便發現陶星成功進入了惡魔城。

和落在一起的那幾十人不一樣，陶星的運氣和希娜差不多，都落在了王都附近，但王都極大，希娜已經進入了王都的教會，陶星這個年齡，根本不可能加入教會，此時居然被迫且不小心地……進了個中世紀底層幫派。

他當時身上帶着表，被人搶劫，緊急情況下只好忽悠對方自己是個貴族女人的情人，而後被綁去幫派，被逼加入，現在幾天過去，已經成了教會學校的數術老師。

最古怪的是，希娜這樣現實裏手臂殘缺的孩子，在那個世界裏肢體健全，可陶星現實裏剛禿頂一天，在那裏就也是個禿頂了，只好時刻戴着一頂假發。

教會學校的老師是個很合适的升職路線，而現代人不論其他學科如何，至少數學是超過大部分中世紀人的，自然，陶星的成功讓在另一個城市奮鬥的同事們心頭活躍了很多。

他一邊當幫派的線人，一邊在學校裏當老師，一邊想辦法聯絡希娜，睡醒後還得加緊補課，複述完自己的生活後又得去上黨課。

——雖然知道那是個異世界，即使做什麽壞事也影響不到現實，但所有被吸納進研究組的人都有一條必須遵守的要求：行事有底線，絕不能主動行惡。

所以，犯人召喚實驗不得不告吹了。

……進入游戲顯然與召喚惡魔阿拿巴有關，而他們又沒法決定要不要送進去，總不能主動往游戲裏輸送一群未必靠譜的罪犯吧？

小組裏有的是人心癢，想要試試這種“夢中穿越”，尤其是年輕人，但全都被郝秋雲駁回了，她要求——

誰能提出行之有效的完成任務的靠譜辦法，就給誰這個機會。

不然免談。

其他人則專注于分析巨斧的材料。

當時那巨化鬼物消失，并掉落了巨斧後，這三米多寬的斧頭便被加急運送到了上京。

這斧頭是“鬼靈”的武器，刮下粉末化驗後，巨大斧頭的材質和正常斧頭沒有太大區別，只有一點，那就是金屬斧頭中有一些……不太常見的元素，疑似人骨與血肉的純粹元素。

再聯想到那具缺少了手臂的屍體，放在實驗室中的巨大斧頭，憑空添了許多詭異陰暗之感。

第二天，由專員趕往茗山，在茗山白霧下方轉了一圈，蹲守了整整一天，然後封印了幾只不可視的“鬼靈”，返回上京。

——依着之前看到的景象，代號X研究組猜測，鬼靈至少分了三級，沒有實體無法直視的為最低級，似有人形能攻擊甚至拖拽那名便衣的為第二級

，能夠直視且死亡後武器不會消失的巨化鬼靈為第三級。

這只被封印的鬼靈，大約就是一級。

實驗了好半天，他們才确認，斧刃居然能殺死那只被封印的鬼靈。

因為之前便刮下過粉末，而且斧刃依舊有這種效果，材料組便繼續刮下部分，重新熔鑄成一把軍刀，只有刀刃處由斧頭的材料組成，并抓取一級鬼靈試驗——

成功滅殺。

在試驗成功的那一天，整個研究基地都振奮了。

雖然依舊沒法靠人眼看到鬼靈，雖然依舊離不開封印陣，斧頭也是靠着惡魔阿拿巴獲得，但這一把小小的軍刀……

“代表希望啊。”

這代表着在白霧逐漸逼近的威脅下，人類其實擁有戰勝的可能，将它們的武器，鑄成刺向危險的刀。

在那一刻，他們暫且忘卻了斧頭的來源，也不去細思屍體與巨化鬼靈的關聯，也許只是因為與令人失蹤的白霧鬥争愈久，太需要這點屬于自己的突破了。

“我總覺得這個世界正在改變，”代號X研究組很快發現了人手不足的問題，雖說其他人都放在東元市分基地，但他們還是需要新的分工體系，郝秋雲便趁熱打鐵，向上面打了個報告，“我們一開始讓特警部門協助，是因為封印陣對騎士血液的需求，但加入的特警同志們不能當移動血庫……”

“我想，我們研究組需要獨立出來，至少分成研究部門與執行部門，目前沒法公開對白霧的研究，但經常會有類似抓捕一級鬼靈配合研究的任務。”

之前便是簽訂了保密協議，知曉內情的特警們出了這趟差，但分工混亂的問題依然存在，顯然，當一把把斧刃軍刀做出來，上面的态度也松動了許多。

他們既意識到了白霧中還有巨化鬼靈這類危險的生物，也意識到了擊殺巨化鬼靈獲得的武器相當于一種戰略資源。

世界，正在改變。

小一和裴游，就是在這種時候，突然冒出來的。

海市公安局上報的消息迅速傳到代號X研究組——

這是一個暗示，因為這與“代號X”無關，但官方似乎在表示研究組可以開始着手負責國內的所有超凡事件了，包括惡魔，白霧，超能力雙胞胎女孩。

于是，研究組一邊讓海市安撫住兩個女孩，一邊派出了由周寒帶隊的五人小隊，插隊登機，兩個小時後直接落地海市機場。

此時，雨剛停下。

裴游和小一都在公安局。

裴游知道小一能在下雨的地方閃現，因此在發現即将雨停時立刻抓住了她——擔心小一閃現到其他城市去，再複刻一波海市找人的經歷。

在找回那個失蹤的男孩後，孩子被送往醫院，孩子的母親當然是千恩萬謝，而得到了什麽提點的海市公安局，立刻找到了幾個通緝犯的案子，提供照片，就能讓小一去找。

這直接拖住了小一。

裴游圍觀了一會兒，就讓警方提供擁有定位的手機，把消息發到手機上，小一到了目标地點，把犯人打暈（不免會受傷），然後再去下一個就行。

這當然是海市警方樂見其成的，而也只有裴游能每次都跟上小一，小一第一次這麽做時，裴游就得意洋洋地說：“看吧，效率是不是高了很多，這就是科技的力量。”

“讓警方來處理，比你自己處理快得多，你都不知道該把犯人送去哪！”

小一看她一眼。

[應該死的就殺了。]

裴游：“= =”

因為潛逃的罪犯也不是無窮無盡，而且擔心挑選到離開海市的罪犯，所以後面海市警方就提供了類似小偷小摸，搶劫傷人的案子，且大都很新——

面對小一和裴游這種能夠開任意門穿越整個城市的人，想要留下她們，保密等要求就暫時顧不上了。

裴游也不介意，在反複告知小一不要随便殺人後，她就放開了手，僅僅用氣球确定小一是否還在海市而已，自己則留在了公安局。

她很清楚，小一的力量并不是無敵的，但也不弱，擁有很強的隐蔽能力——

她能操控血肉，近乎不死，她的雨衣能用來隐身，現在幾乎沒人知道這件事，所以即使警方翻臉，小一也不會太危險。

而裴游自己，死亡也不會影響她在家裏的那具身體，她相信鹹菜會照顧好她的。

雨停的那一刻，警局內部反而熱火朝天。

裴游在一旁觀察，她相信小一用自己的行動表明了态度，至少獲得了基本的信任。

對警方來說，查明了案子，讓兇犯落網，顯然是大好事，而小一雖然看着可怕，但在衆人心中的危險程度，已經降低到“擁有超能力的小孩”這種程度了。

嗯……似乎也沒降太多。

但至少，合作的初步要求已經達成了。

辦公室裏，黃隊長正在給小一看一張掃黑時悄悄跑路成功的兇犯照片，但裴游注意到，小一的眼神游移了一下。

看她轉身似乎要向外走，裴游拽住了她的雨衣。

“小一，休息一下吧，”裴游又看向其他人，“我到現在只吃了一盒冰淇淋。”

處于某種詭異興奮氛圍下的辦公室裏人聲一停，黃大隊長立刻擺手：“對，都忙這麽久了，小朋友們，我們先去吃飯好不好？”

時間已經零點了。

飛機也落了地，正在往這邊趕。

黃隊長笑眯眯的，裴游借了份地圖，鋪開在小一面前：“你知道罪犯在哪，但你不需要自己去啊，你不能在地圖上指出來嗎？”

看着小一的表情，裴游輕笑一聲：“我給你一份能指出位置的地圖。”

她揮手在地圖上一劃，平面的地圖上瞬間出現了鱗次栉比的高樓與街道，公路與地鐵，立體化的半透明地圖浮現在半空中，裴游拉住小一的手，小一仰頭看了看，一滴鮮血落在了西邊的一艘船只上。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裴游展示自己的能力了，但其他人還是移不開目光。

有人暗暗想，要是自己擁有這種能力，不說當個華國隊長超級英雄，保護戰友懲戒罪犯的效率那得多高。

——但他們不知道，裴游其實是在就着這個機會勸小一。

“你心裏有他們的位置，你要是認得地圖，或者知道怎麽使用地圖查方位，”她說，“就不需要我幫忙制作這份地圖了。”

一個人的速度，往往比不過多人達成的效率，即使小一不停地追查，工作，也不可能抓光全世界的罪犯。

而且，犯人流竄到別的城市，她過去抓人，也得獲得當地警方的配合。

裴游便是一邊在展現力量，一邊暫時瞞住小一的弱點，一邊告知小一她還需要學習，借此機會限制她別亂跑……順便，她真的有點餓了。

當然，異種吃人類的食物不頂餓，可是她會嘴饞。

陸家人被陸老太太勸回了家，陸無緋依舊留下，她既是知情人又是目擊者，外孫女陪在身邊。

陸無緋似乎意識到：比起小一，小又的見識要多不少。

小一對很多現代物品都不是太熟悉，某種情況下，這也限制了她能力的發揮。

陸無緋陪坐在兩個孩子旁邊，看了看警方的表情，又看了看一臉随意的裴游和一臉平靜的小一，忍不住笑了下。

在兩個孩子幹活時，陸無緋也從警方的态度中看出了一點問題，再結合她收集到的資料

，某個大膽又奇怪的想法從她腦海中冒出：

從惡魔到超能力，這絕不是最後一個，變化已經開始……而且上面一定知道更多，所以警方才會是這種态度！

唉……有時候，看着自己這具一年年衰老下去的身體，她是真的感到，非常遺憾啊。

她的子孫中，有能夠跟上這變化潮流的人嗎？怕是最多只有一個半個吧。

陸無緋已經看出裴游的态度以及她想要達成的目的了：“小又想要讓小一過上想打壞人就打壞人，想做好事就做好事的生活，但又不希望小一成為單純的工具，對嗎？”

裴游嚼着雞肉炒飯，咽下去後才說：“因為她雖然是個固執的笨蛋，也是個人，擁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她小聲說：“雖然她根本不會做出其他選擇就是了……”

行善懲惡就是小一的“食物”，作為夜巡者，今天發生的事情早晚會在其他城市裏上演，裴游只能為她掃清一部分障礙。

……總不能當那種會被官方追捕的蒙面英雄吧？

那多浪費警力。

只要教會小一基礎常識，使用電子産品的技術，并給她找個保駕護航避開風險的監護人，裴游相信，小一很快就能獨當一面的。

想到這她暗搓搓去摸小一心髒的位置，女孩慢吞吞閃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裴游：“我想看看你用什麽讀心的嘛。”

幾個小時過去，原本幾乎沒什麽反應的小朋友，現在雖然反應緩慢，但似乎能用表情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了。

是因為吃飽了嗎？

周寒便是在此時領着一衆隊員趕到海市公安局食堂的。

中間在吃飯的兩個女孩分外突出，紅瞳的女孩皮膚白得像死人，雨衣被血染紅，綠瞳的女孩則活潑很多，乍一看就像是性格随意，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此時正在勸身邊的姐姐嘗一口番茄蛋湯。

同桌的分別是黃隊長，與她們接洽過的女警，陸氏董事長陸無緋和圖偵科的小劉。

周寒向裴游二人點點頭，同黃隊長握了個手，目光掃過小劉，微頓了一下。

在獲得小一的真名後，海市當然立刻開始全國範圍內确認小一的身份，“秦拾遺”這個名字重名者不少，但似乎都不是小一。

就在周寒他們的飛機落地時，公安局內部反而得知了一個莫名的消息，黃隊長和付局都不确定是否有用，但選擇了上報。

這一消息就是小劉告訴他們的……他說，他的手機上有一款手游，手游的主角，叫做小一，不知道大名是什麽，背着書包，穿着雨衣，來自花園之家孤兒院。

那個游戲，名為《回家路上》。

在游戲的結局中，小一受到校園暴力，墜樓死亡，而後化作厲鬼，報複性殺死了所有傷害過她的人……包括同學、老師、流浪漢和朋友。

雖說惡人都咎由自取，但某些人罪不至死，而游戲中的小一顯然是真正的厲鬼，手中兇案累累——

這是《回家路上》這一游戲發布時的結局，也是玩家們所知道的，唯一的結局。

但游戲中的小一全身血衣，已經徹底成了怪物，也沒有一個叫做小又的妹妹，顯然，他們知道游戲，但實際情況不僅僅是游戲中那樣。

周寒猜測，也許《回家路上》也像《惡魔城大冒險》一樣，形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而他們通過游戲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或許不是游戲制作人創造了一個世界，而是他們發現了它，并制作出來。

小一不搭理人，周寒與裴游介紹了一下自己，正要說什麽，卻見她伸手在半空中一招——

一個提燈出現在衆人眼前。

裴游使用了召喚，但其他人表情都沒變：他們當成了她心想事成憑空創造馬車的那種能力。

下一秒，裴游目光在周寒身後一掃，手指按在了提燈的開關上。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