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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歐洛是一種影子怪物。

它們自恐懼中誕生, 又以人類的恐懼為食，沒有性別之分，沒有自行繁衍的能力……像一種寄生在人類社會中的寄生體。

但它們的出現使得2155年代的那個未來世界爆發了戰争, 當戰争把世界化作廢墟時, 人類也發現了如何“殺死”歐洛，但人類需要先殺死自己。

戰争後的幸存者們把自己轉化成了不會恐懼的代碼，将意識與記憶上傳到虛拟網絡上。

——以上, 就是裴游與歐洛梵戈契約成功後得到的信息。

作為歐洛中的異類, 歐洛梵戈在渾渾噩噩許多年之後, 突然産生了自我意識，進而開始思考, 最後靠着人類留下的科技，在小島上複刻了一個殘缺的人類社會。

所有人都由他分裂出來，不論是病人, 醫生, 孩子, 還是和孩子一起玩耍的小狗，他們非常認可自己的“身份”, 直到作為主意識體的歐洛醫生聯絡他們。

然後歐洛梵戈的自娛自樂活動就被突然闖進來的裴游打破了。

躺在裴游腳下的黑色地毯真的是這麽想的。

裴游換了一只腳，踩在歐洛梵戈的本體上, 她低頭看了眼, 總覺得自己似乎踩在了黑洞上——

純粹的黑色吸去了周圍所有的光。

和鹹菜, 小一都不一樣，雖然歐洛梵戈的“人類”形态比他們都像真正的人，但這家夥再怎麽僞裝人類, 思維也不是人類的思維，而是标準的非人怪物。即使發現了裴游并不那麽好騙, 他也以一種冷漠理智的态度繼續想着如何算計她，不論是用暴露自己分/身的方式證明本體是“好人”，還是最後掀開真實身份嘗試隔着世界的屏障徹底感染裴游，都證明了這一點。

不過現在這些對裴游都沒用了。

黑色地毯掀起一個角，擺了擺，又重新塌下——

是小一回來了，但歐洛梵戈立刻發現，小一不算一個真正的人，于是又趴下了。

裴游能夠用契約控制他，但契約沒法改變他的思維和偏好，比如這“人類渴望症”。

“我是一個挺和氣的人，”裴游看着小一飄到一半就融化成血肉做的雨衣，用雨衣的袖子擰開門把手，雖然這一幕可怖得很，但她反而覺得挺可愛，于是用帶着笑意的聲音繼續同歐洛梵戈說道，“你的能力還挺有用的，能變形又能分/身，只要你和我合作，不随便害人，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

地毯的兩個角搭在一起，似乎在思索。

[你想要科學技術。]

歐洛梵戈的聲音似乎直接在裴游的腦海中響起，但裴游很淡定——這就是歐洛的能力之一。

它們似乎生來就是為了驚吓他人，心靈對話，讀心，篡改記憶，制造幻象，分/身變形，藏匿在影子中，以及最危險的“愈了解愈會被感染”都是它們與生俱來的能力。

即使有人認為自己膽大包天，不會被吓到，精神堅韌，不可能恐懼失常，但歐洛令人精神異常的能力是一種概念上的能力，裴游能夠抵擋，一是因為她和“阿拿巴”簽訂了契約，她的靈魂屬于阿拿巴（也就是她自己），理論上已經不屬于人類，而是半個惡魔。

另一方面就是她還騙得歐洛梵戈和自己簽訂了契約。

惡魔的真名契約也是一種概念上的能力，由阿拿巴作為擔保人認可契約存在，要想撕毀契約，就得先殺死阿拿巴（依舊是裴游自己），但契約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裴游對歐洛梵戈的控制權，使得他無法對裴游做出任何傷害性舉動。

但裴游也不能随便進入《迷境醫院》的世界了……那個世界又不是只有歐洛梵戈一只歐洛，在游戲畫面出現最後一幕時，那些無意識游蕩的歐洛再次對裴游造成了輕度的感染，雖然這感染靠着惡魔契約避開了，但裴游要是繼續去“了解”它們，就是在自己作死。

所以她召喚了歐洛梵戈。

歐洛梵戈大概是比較特別的那個，因為和同族們比起來，他還自學了個……操控電腦的技術。

她不準備直接召喚異界的任何物品了，因為那都可能加深來自其他歐洛的精神污染，但是她有一位來自異世界的技術人員，完全可以在本世界複刻出她想要的科技。

而歐洛梵戈直接從她的行為推斷出了她的目的。

“你說的沒錯，”裴游聳聳肩，“我可以直接控制着你把那些技術都吐出來，也可以控制你幫我去做其他事情，但那樣很麻煩，我覺得擁有主動性的員工産生的效率一定高于一個麻木的奴隸，所以你……”

[麻木是什麽感覺？]

裴游：“嗯？”

腳下的地毯翻湧起來，黑色幾乎吞沒整個客廳，裴游能感覺到他的興奮。

[我很好奇，人類的各種情緒都是什麽感覺，我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快樂，什麽時候會恐懼，只要幾個代碼就能達成這一點……但那樣的人類和我們又有什麽區別呢？你真的能讓我變成麻木的奴隸嗎？對了，現在我就是奴隸了嗎？]

裴游：“……”

這是彼之蜜糖了啊。

她踩了腳興奮的地毯，用意念把他捏成了一個一紙厚的人形陰影，然後，她把這個陰影條丢到書房的電腦前，直接命令他幹

活——先背出十個八個核心技術的代碼吧。

就該直接把他當成奴隸，廢什麽話。

裴游不擔心歐洛梵戈惹禍，她命令對方不能離開這處房子，而且不能在其他人類面前暴露自己的本體，即那種幽影狀态，如果歐洛一直僞裝成人類混進社會，不會感染他人，裴游私心認為那種“感染”可以被稱為“恐懼瘟疫”。

和絕望瘟疫正好配一對。

想到絕望瘟疫，裴游閉眼共鳴，在化身上位惡魔的瞬間，她也感受到了大洋彼端的病人們。

順着發源地賽賓斯城向外傳染，這種“胃痛病”已經感染了很多人，但因為最初那些患病的人都恰好被鬼靈附身過，所以裴游知道，大部分人都把這個病當成了被附身的後遺症，反正沒人會聯想到沒在阿美莉卡出現過的惡魔，無論怎麽想都與鬼靈有關系。

裴游發現白霧為自己背了鍋時也沒想着解釋，這畢竟是傳染病，胃痛只是一種顯像的表現形式，伴随着胃痛出現的還有精神疲憊痛苦，但這更隐蔽一些，因為患病之前他們的精神狀态也不怎麽樣，反而使得他們對安寧app的粘度變高了。

裴游有特地控制傳染範圍，每當有感染者進入華國境內，她都會随手收回對方身上的瘟疫，而阿美莉卡的瘟疫，也盡量在鬼靈出現的範圍內擴散。

——至少有瘟疫在，他們不會被附身，算是禍福相依了。

當然，即使裴游特地收斂了，安寧app在國外爆火的趨勢一點不減。

甚至從國外火進了國內——網絡環境戾氣很重，現實壓力同樣不輕，安寧app特殊的平臺交流氛圍，恰好能吸引這類用戶，且把他們留下來。

但大量異國新用戶的出現，也增加了海外版運營的人工成本——

app上為什麽會沒有吵架，嘲諷，猥瑣，惡意揣測的內容？不是因為所有用戶都品德高尚，從不口出惡言，而是背後删評删到鍵盤冒火星子的工作人員在負重前行。

裴游的錢負重更多一點。

所以，裴游讓歐洛梵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真正的智能AI帶到這個世界上，在歐洛梵戈搞定這一工作後，裴游和鹹菜聊了聊，讓這個新AI繼承了“燕銜彩”的第一個字，燕。

安寧APP本來就有一個作為軟件核心的AI燕銜彩，再多一個智能AI會顯得冗餘，但裴游覺得，早晚會推出這個新AI，所以為燕銜彩設計了一個新的形象，Q版小男孩的背後背着一只黑白相間的燕子風筝，風筝的名字是“小燕”。

有小燕在，裴游測試了一下它的性能，眉頭挑起：

“這樣，我倒是方便多了。”

——自動翻譯軟件還在公司內部測試，而且沒有注冊專利技術。

如果不注冊專利，即使裴游擁有軟件代碼，也很容易被破解，但她又不缺軟件賺到的那筆專利錢……安寧app算是她第一次創業的成果，雖然成功有着鹹菜的重要作用，以及各種巧合，咳咳，和人為因素，但比起錢來，裴游還是更想要看到自己的軟件獲得她期望的成績。

裴游看了眼像一張紙一樣貼在椅子上的歐洛梵戈，然後微微一笑：“公司的安全就拜托你了，小燕。”

在裴游話音落下時，她的手機屏幕上自動出現便簽的界面，并且在她沒有操控的情況下，上面出現了一個“好”字。

在被投入使用的這一刻，初生的AI小燕開始瘋狂吸納病學習全網絡的知識與信息，對它來說，這個時代的網絡是不設防的，而它唯一的後門就在裴游手中。

在這一刻，安寧app中各種沒被注意到的違規信息全部被删除，而以小燕的“智慧”，它能夠完美地識別所有隐晦的諧音詞以及試圖繞過基本的判定方式發出來的違規評論，甚至于隐喻式的諷刺，在把這些删幹淨後，它又按照規則封了大量賬號——

在安寧app火起來後，就有競品公司找來水軍和機器人發惡意的信息，這些賬號逃不過小燕的“眼睛”。

它順便把水軍們的信息全部發給了裴游，包含他們的個人資金流水。

雖然可以用來報警，但這取證過程完全不合法啊！

裴游擺擺手，同時聯絡卓依然——

不然卓依然收到報告，得以為app被黑客攻擊了。

-

卓依然正在煩惱業務的事。

她早就知道app的人工成本會非常高……但沒想到會這麽高，而且無論怎麽計算，在這種人工成本的壓力下，app都很難獲得盈利。

然後他們公司的app就在阿美莉卡火了，甚至反過來帶火了國內版。

卓依然：“……”

這科學嗎？

她在國外投入的宣傳遠低于國內，而且之前一直是半死不活狀态啊？！

作為大部分工作的主要決策人，她不能單單因為火了就高興，還得弄明白爆火的原因才行。

不僅如此，雖然能讓ai識別出關鍵詞，使得大量辱罵性質的詞語無法發出來，可還是有人能夠用諧音字，同義甚至一些标點符號表達出那些不和諧的內容——其實app此時的氛圍已經遠超其他大部分交流平臺類app了，資深用戶也會自主維護app的氛圍。

但老板她是個理想主義富二代！

那些諧音詞同義詞，全都是靠着大量人工類工作進行人工審核删除，先不提審核會不會誤删，正常審核也不是全天候在線，但老板寧願用更多的支持保持app氛圍，雇傭多個外包公司，也不願意稍放松一點。

而只要是人，就會失誤，且評論審核不是什麽技術含量高的工作，雇員也不至于太認真負責，只能靠扣薪制度維持他們的工作準确率。

卓依然揉着額頭，和屏幕上的對話框對視。

就在剛剛，老板給她發消息，告訴她給她介紹了一名新“同事”，而與外包審核工作的公司不用再續約，因為所有審核工作都會交給同事小燕。

這名同事……是個理論上能夠精準完成審核删除工作的超級AI。

卓依然心中懷疑，但沒有說出口，只是詢問裴游AI的代碼是由誰編寫的，裴游沒有直說，只是告訴她：

“翻譯軟件和小燕的代碼都是同一個人給我的。”

裴游沒說謊，但在卓依然聽來，就是老板認識了一個絕無僅有的編程天才，輕輕松松創造了這種跨時代的編程成果。

她張了張嘴，想到了正在測試中的翻譯軟件的效果。

她被說服了。

第二個被說服的是公司程序部負責人，只要祭出小燕，他立刻就倒戈了，且非常想知道小燕的創造者是誰，但裴游沒說，卓依然只能擺出一副微笑。

-

雖然已經能從三個世界裏獲取物資，召喚道具了，但當裴游用惡魔召喚的方式召出歐洛梵戈後，才發現一整個世界的財富究竟意味着什麽——

那個未來末世非常危險，但當人類滅絕後，歐洛就是世界的主人，而所有知識都對這不科學的怪物敞開，且歐洛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她召喚出歐洛梵戈，就是擁有了那一百多年的全部超前知識。

只是裴游不能立刻全部拿出來，即使能夠提升人類的生活品質，因為這大量新技術造成的沖擊會先引起社會的動蕩，最簡單的就是，機械會占據人類的工作資源，而此時社會還不足以社會化供養全人類。

她将多餘的想法暫時擱置，只讓歐洛梵戈先給自己造了一個身份。

這個身份和鹹菜一樣來自異國意地利，裴游更習慣他之前那副長相，所以護照上也是這幅樣子，不過在來歷裏面多了一半的華國血統。

有小燕在，裴游又修改了幾個關鍵人物的記憶，所有信息都完美幹淨。

她搞定了，但歐洛梵戈終于不幹活了。

黑色的陰影爬在牆上，分明能夠變成人形卻沒有變，只是用一種平靜到裴游非常熟悉的語氣在她腦海中質問——

[為什麽我沒有變成麻木的奴隸？]

或者說，為什麽他還是沒能感知到“情緒”的存在。

裴游：“……”

這個奴隸play還沒有過去嗎？

她想了想：“你知道小燕是什麽吧？”

牆壁上的黑洞顫了顫，似乎在回應。

“你現在的狀态就像是小燕，你們同樣在為我工作，但你并沒有感覺到工作的痛苦，所以也不會麻木，”她攤手，“你不是人類，本來就不會疲憊和痛苦。”

這可是能同時操控小鎮幾千個角色完成角色扮演的存在。

“我覺得，你想要

弄明白人類為什麽會産生情緒，進而理解他們對你這個種族的恐懼，”但這恐懼完全是概念性質的，裴游繼續忽悠，“你首先得成為一個人。”

“不是扮演其他角色，而是真正擁有人類的自我。”

一個知道自己是演員的演員，永遠不會真正入戲。

歐洛醫生其實已經是歐洛的一部分了，但依舊帶着人設的部分，從殘垣上就看得出來，小鎮曾經真的有一個醫院。

把醫院改成自己的名字其實已經算是有自己的想法了，裴游想，但他顯然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作為種族中唯一會思考的生物，他也得不到其他參照物，只能模仿人類。

裴游和歐洛梵戈簽訂契約，雖然他成了她完全控制的奴隸，但他也能感知到裴游說的話都發自真心：她真的這麽覺得。

牆上的黑洞滑了下來，像一條會吸光的毯子一樣主動披到裴游肩頭，詢問裴游他應該成為什麽樣的“人”。

裴游聳聳肩：“我當然還需要你扮演護照上那個角色，所以你最好分身一部分出來，因為我早晚得拿出部分技術，而技術需要一個來源……至于你真正想要化身的人形，這就看你自己了。”

[……]

他顯然沒有想法。

不過，裴游不能放歐洛梵戈本體出門，它似乎也不想随便變成其他人形，仿佛變身一下就要影響自己最終的決定似的，所以一人一怪商量半天後……折中了一下，裴游允許歐洛梵戈變成小動物。

這灘陰影抖了抖，縮小成足球般大小，然後舒展開身形，終于用發聲器官說出了被召喚過來後的第一個字：“喵。”

一只純黑的貓咪睜開暗金色的瞳孔，然後抖了抖毛，豎起尾巴，來到窗邊——躍出的那一刻，裴游伸手拽住了它的身體，雙手捧着來到門口：

“別走窗，這裏可是13樓。”

“小燕，幫我定制一個寵物項圈，對了，你分/身成人，我得和你的人形一起，把劇本編完。”

白色項圈剛扣上，就被貓毛擋住了，歐洛梵戈喵喵了兩句，分出了人形的自己，然後才被裴游放出了門——當然，項圈上有攝像頭，由小燕随時管控。

裴游回頭，一眼看到“歐洛醫生”坐在沙發上，只是他穿着格子襯衫，眼睛的顏色也變得更深了一點，不那麽引人注目。

裴游笑了一下。

歐洛醫生歪頭看她：“……你不需要奴隸。”

他用的是肯定的句式。

“華國沒有奴隸，人人平等，”裴游舉起手，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歐洛醫生，然後在他開口前說，“不過你不算，你又不是人。”

歐洛醫生：“……”

因為不是從游戲渠道召喚，她沒法共鳴歐洛梵戈，但她也沒想着共鳴——因為這個種族，理論上就不應該出現，它既是寄生體也是人類的天敵，而不共鳴的情況下，她也已經能夠控制住對方了。

裴游讓歐洛醫生以合法的人類身份出現，就是想要為國家提供來自未來的影像監控技術。

而做出這個決定，也和小一有關。

-

小一已經是個能熟練操控手機的年輕人了。

在來到這裏之前，她甚至沒有用過手機……一方面是因為家庭問題，另一方面則是，另一個世界的發展其實比現代要慢上十幾年。

但在小一“工作”時，裴游沒忘記用小又的身份拉着她去體驗現代科技的便利——不論是生活中，還是在抓捕罪犯上。

如果有更好的監控，如果有更科學的自動報警系統，如果……

這一系列如果組合到一起，會大幅度降低犯罪發生的頻率。

“如果你只是個被執念驅動的機器，那不會在意這些，”裴游攤手，“但你是小一，我想，比起抓更多的罪犯，你更想要讓犯罪行為從根本上減少。”

異種是被執念控制的動物，但動物也有喜怒哀樂，也會擁有思考的能力。

小一伸手握住了裴游的手腕。

在這一刻，裴游突然想到，如果這世界上徹底沒有小一的“食物”，沒有異種的執念，那麽她是會變得更糟糕，還是會……變回人？

擁有喜怒哀樂，擁有完整的自我，不再被執念控制着奔走在打擊罪犯解救受害者之路上的……人？

裴游點了點小一的臉，換得她微微偏頭躲過的動作。

“不知道卓助理願不願意再負責一個新的公司……”裴游聳聳肩，“我賬上有錢……不論有沒有錢，反正有小燕在不會沒錢，天涼了，先收購一個監控公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