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到了城中後，成明本想把孟承響送回府中，但她仍舊死死抱着邊綏，仿佛一個不眨眼他就真的撅過去了，臉塞在他的脖頸裏，斂眸看不清情緒。

手中的血跡已經被邊綏用衣袍仔細擦幹淨了，但她仍舊看着手心出神。柔柔的靠在他的頸側，鼻息溫熱，撓的他有些癢。

邊綏搖頭，示意成明不必堅持，他幹脆帶着她一起去，索性反正是看糧倉的情況，耽擱不了多少時間，腹部流箭割出的傷口仍在鈍痛。

那一行人是早有計劃的，在篝火日時，城中人群聚集，城中守衛乏力，而此時放火燒荒原，是為了吸引城中的注意力，好對易州的糧倉下手。

果不其然，他們趕到的時候糧倉的火已經燒的火光滿天了，知府在外面無可奈何，只能幹等着，面如死灰。

那知府自然是不認得邊綏的，他這輩子本應該都見不到铎王的真容，但他認識王爺的腰牌，見到铎王如見親生爹娘一般，差點嚎啕大哭。

但看到邊綏懷中背過身子的嬌人，如同被扼住喉嚨的雞，當場愣住，擠出來的眼淚還挂在眼尾，眨巴着眼。

“情況如何。”成明及時上前，不由分說将他的目光擋下。

知府反應過來連忙說到：“只搶出來一小部分的糧，其他的都燒了！這該死的賊人，竟敢燒官府的糧！铎王殿下要替我們做主啊！”

“行了，城門落鎖排查清楚，寧肯錯殺莫要放過，把人揪出來。”

知府連忙點頭，吩咐下去，邊綏一扯缰繩，抱着懷中的孟承響駕馬離去。

孟承響像是游神一般被他帶回來，然後在他的房間外站着，直到小符背着藥箱出去，對她點點頭示意，她才回過神來，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因着回過神來，疲倦感席卷而來，眉間也染上了濃重的倦意，她看着面前緊閉的門，思量着，剛準備轉身離去，裏面的人便開口：“在外面站着做什麽，進來。”

于是她只好推門進去。

榻上的邊綏半坐着，因為剛包紮過傷口，衣裳只是松松垮垮的系起，她很容易的就能看到他腹部纏上的層層紗布，還有胸膛大大小小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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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綏的膚色其實挺白，那傷疤在燭火的映照下，在她的眼中，竟有些礙眼。她想起來當時在南疆，因為閑着沒事索性研制某種藥膏，甚至可以祛除胎記。

她回去要想想這個藥膏的藥方。

“傷的不重，不必擔心，這點傷我還死不了。”他想起她緊緊抱着自己，眼中盛滿惶恐，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斷氣了似的。

孟承響只能點頭，她知道這種傷不會致命，若是耽擱時間感染了不好說，但是現在肯定是沒問題的，只是她覺得自己非常不對勁。

明明應該清楚的，但偏偏她冷靜不下來，看見血就慌神了。

邊綏突然清清嗓子，說：“但不便活動，我夜間入寝需點盞小燈，現在不方便下去吹燈。”

他胡扯的本領還是有點高超的，這種事明明叫成明進來做就行了，但他偏偏得自己做。

她的目光挪到他腹部纏着的層層紗布，主動提出來：“那今夜我留下來照顧殿下，殿下放心休息吧。”

邊綏看着她，端莊的站在那邊，名門閨女，舉止間得體無比，讓人挑不出毛病，只是突然回到了原來那副樣子，好像就準備如此相敬如賓過一輩子，生動鮮明在頃刻間灰黑靜止，但分明頸旁的溫熱還在眼前，她緊緊的環住他的身軀，仿佛他是她的唯一。

唇齒相依間，她淚眼朦胧。

那些似真似假。

她為他打開大門，看似接受他，誘他深入，可真當他走近時卻發現她在深處早已豎起高聳的牆壁，不能進，不可近。

但那牆角外偶然洩露出的一兩分，足以讓他食髓知味。

他就坐在榻上等她梳洗過後回來，坐在側面的小榻上坐下準備歇息。

“我的左眼曾受過傷，每到入夜左眼便看不清東西，所以習慣點盞小燈。”邊綏突然開口，看着她本欲躺下的身子又直了起來。

他不喜暗。

她不知道為什麽邊綏會突然主動告訴她這件事，她确實想過借機探查邊綏的傷，但是她沒有合适的理由，何況這人又如此警惕，她不敢貿然出手，沒想到今天真是瞌睡送枕頭。

“讓小符來給你看看？”她想起來他的左眼瞳孔比右眼更淡些，究竟是什麽樣的傷會讓一個人入夜幾欲失去這只眼睛的視力？

這對邊綏這種行軍打仗的人來說，絕對是致命傷。

但他顯然只說了一半，并沒有把他怎麽受的傷，受了什麽傷告訴她。

邊綏說：“看不好，恐怕再過幾年這只眼便真瞎了。”說罷，他似自嘲的笑了一下。他這只眼睛從初時受傷就看了，李太醫說時歲愈長，愈不可視。

慢慢的他也就接受這個事實了。

側塌的人沉默着，半晌起身走近他，在他身旁坐下。

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目光中榻邊上多出些衣角布料，下一刻冰涼的指尖撫上他的側臉。

冷不防的觸碰激的他不得不偏過頭去。

她在看他那只受傷的眼睛，認真而又虔誠。她什麽都沒說，又仿佛什麽都說了。

邊綏感覺胸口有什麽東西就要忍不住破土而出了。

因着隔着近，他們的目光之中只剩彼此，她在看他的眼睛，但他在看她。視線好像化成了絲線，将她層層纏繞，包裹起來。

他下意識就擡起手握住那冰涼的指尖，“你...”

“叩叩叩——”

敲門聲不适時宜的将室內的氣氛一掃而空，他手中那抹冰涼趁機溜走。

“殿下，急報。”成明的聲音響起，他知道殿下和夫人此時共處一室不便打擾，但軍情不得耽擱，于是他在外面候着直到确定沒聽到什麽大聲說話的聲音，猜測殿下應該是準備休息了。

再不說就耽誤事了。

于是他敲了門，敲門的同一時刻聽到了殿下若有若無的聲音，瞬間臉色一變，但還是硬着頭皮站在那裏等候指示。

屋內安靜了片刻後傳來邊綏的聲音。

“進來。”

聲音沒什麽情緒，聽不出來喜怒，他只能硬着頭皮推開門進去，從進去的時候眼珠子就釘死在了鞋尖上，那怕孟承響此時穿戴整齊坐在桌案旁也不知道，他就能看見自己的鞋。

“說罷，康巴沙又有什麽小動作。”就在成明不知道該不該等夫人暫退後再說時，邊綏卻主動開了口，示意他在此處說就行，因此他說道：

“康巴沙最近這段時間跟緬祝達成了某種聯盟，與雲州通商的那些緬祝人翻臉不認人，搶砸漢人通商的車馬，燒了幾個小坊。”成明道。

邊綏說：“再等等，緬祝喜歡做虛張聲勢的事，這更像是康巴沙指使他們這麽做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再盯緊點康巴沙那個新上來的王。”

“喏。”成明說完并沒有退下，邊綏看他還有話說，成明瞄了一眼旁邊安靜的像個背景的孟承響的方向，說道：

“北戎的事情上京那邊一直都在關注，朝中傳來的消息是，陛下應當會派來監軍。”成明臉色不太好，監軍這種東西派給将士身邊倒是正常，可邊綏是王爺。

陛下此舉不妥，簡直是把铎王的臉往地上丢。

邊綏倒是情緒穩定，問：“探到是誰來任監軍了嗎？”

成明說：“名單暫時沒定，但應當是京衛指揮使司中指揮使或是同知，還有都指揮佥事三人其中一人。”

邊綏搖頭，說道：“都不會是他們。直接把手伸到面前，朝中看着自然不好，他這麽注重那點臉面自然不會做這種令人诟病的事。”

“那殿下覺得是誰？”

邊綏摩挲着拇指，說：“既能任監軍這個職責，又能讓朝中勢力平衡，還能牽制到我的人不多，恐怕只有他了。”

成明在腦海中迅速排除，試探的問道：“宣威将軍？”

宣威将軍，孟懷澤。

孟承響的大哥。

“十之八九是他，但皇帝不會這麽早就派他來，先繼續探查康巴沙，至于緬祝...”邊綏的眉眼很利，眼尾微上挑，看人的時候像巡視的隼，充滿着攻擊性。

“把他們部落本營燒了，拉起邊界線，偷渡入漢界的殺無赦，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這康巴沙的哈巴狗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成明應下後退了出去，室內恢複寂靜，但已無之前的氛圍，邊綏看她也沒了繼續之前話題的欲望。

“吹燈吧，早些休息。”他說。

屋內只剩一個黯淡的蠟燭還在亮着，孟承響精神高度緊張後突然卸下勁來，身子骨又不好，此時已然睡熟了，起初是背對着他睡的，但睡着睡着就側過了身子，面對着他。

睡夢中她的眉也是緊皺在一起，好像又夢到了什麽不好的夢。

他很想替她将眉撫平，不知覺中擡起了手，只是他們之間隔着一段距離，于是他只能将手的指節擋在她的眉心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