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朋友是個有趣的稱呼,這世界上既然有好朋友,當然也會有壞朋友。
許多夫妻之間互生罅隙與怨恨,也許并不是生活的苦難作祟,而恰恰好是肝膽相照的朋友。畢竟男人總有義字當頭,朋友為先的念頭,還有人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對于妻子來講,值得丈夫舍生忘死,抛家棄子的好朋友,說不準比青樓裏的窯姐更可恨。
而沈秀娥所說的這樁禍事,這是來自二少爺的一位好朋友,縱然是前生的冤家,今生的對頭也沒比這更缺德的了,與他結交等同造孽。
“外子的才氣學問,我心中偏愛,便不好評說,只是許多大儒也愛他才情,邀去參加雅集揚名,再不濟也能增長見識。”沈秀娥溫婉一笑,面容略顯眷戀,“只是這世上的事總難圓滿,我這愛郎得了名士大人的青眼,出手又闊綽,暗地裏就難免遭人妒恨,其中有個姓翁的秀才就是如此。”
藍景榮“嘿”的一笑,說不出是什麽腔調,詭異道:“那翁秀才在二弟死後沒多久,光着屁股在寡婦床上辦事時被捉個正着,剛巧遇上太守大人踏青,真真是斯文掃地,莫說秀才的名頭沒保住,連人都險些被抓去浸了豬籠,他那媳婦沒臉見人,要死要活了半天,幹脆帶着兒子回了娘家,第二天翁秀才就上吊自殺了,真是老天開眼,死得倒便宜他了!”
他這會兒突然說這麽句話,顯然是引誘衆人将此事與沈秀娥聯系在一塊兒。
沈秀娥贊同道:“不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翁秀才出身貧寒,趙家愛他學問,邀他做個西賓,束脩之儀也是不菲,每月都有千錢,管吃管住,他不但不滿足,竟将手伸到東家寡嫂、學生親娘的身上,确實死了活該。”
聽了這許多,崔嵬低頭喝了口茶,居然難能可貴地開口道:“這翁秀才又對你丈夫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他這話頗有歧義,于觀真聽得想笑又不能笑,臉上肌肉微微抽動,終究是忍下了。
沈秀娥怔怔地看着二少爺的鬼魂,好似想再多看幾眼,神思恍惚了一陣,輕聲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倒不是明面上的仇人,是暗地裏準備捅你刀子的好朋友。翁秀才的人是下品,一身學問卻是不差,加上他有意讨好,很快就與外子成了朋友,得了個免費的錢袋子,花錢如流水,外子愛他才情,只當是此人不羁疏狂,不曾在意。可他卻不知感激,甚至更生毒心。”
原無哀顯然家教甚好,臉色不悅道:“這等無禮放誕的荒唐人物,怎能與之結交,可見也是個愚鈍之人。”
讀書人啊。
于觀真倒沒什麽感覺,雖說兩者不能相提并論,不過他想當年盛唐時,杜詩聖跟着李詩仙找仙人、采仙草、煉仙丹的時候,杜詩聖由于粉絲濾鏡可能還不覺得有什麽,但是半路被拉進來的倒黴鬼高适肯定覺得他們三個裏準有一個不正常。
文人的疏狂與浪漫,不拘一格之處,确實一時無法言明,遇到不錯的算人品爆發,遇到壞人就只能拜拜。
只不過這事兒又跟于觀真沒幹系,他也懶得開口,沒誠想倒是看起來最不近人情的崔嵬開口道:“恃才傲物者屢見不鮮,不必過于苛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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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無哀很聽他的話,頓時低頭慚愧道:“是弟子妄言。”
在兩人說話時,沈秀娥便沉默不語,除去禮數,也是不樂意聽旁人說愛郎半句不好,她見崔嵬開口,當下投去感激的目光,很快又開口道:“去年的雅集上請來了方老先生,他是前任尚書,雖已告老還鄉,但門生遍布天下,哪個敢在他面前失禮,那翁秀才也露出了獠牙。”
原無哀道:“二少爺就是因此病的?”
沈秀娥的神色略顯黯然:“不錯,他犯了忌諱,叫人攆出去,回來就大病一場,成了讀書人裏的笑話,至于那翁秀才麽……呵,倒是大大出了風頭。”
其實于觀真聽到此處,已經确定休書必然與出軌這事兒無關,到底是什麽讓沈秀娥不願意說出口,卻還不太明白。假如她與二少爺是為了錢財吵起來了,二少爺含怒寫下休書,她大可大大方方說出來,根本沒必要遮遮掩掩。
藍景榮添嘴道:“哪止是大病一場,分明就是一病不起。爹的身體本就差,二弟在雅集的事叫他擡不起頭來,之後又被過了病氣,沒多久就去了。這小喪門星剛降世,就害了兩條命,要我說就該當場摔死!”
自然沒有人理會他,不過話已經說到此處了,沈秀娥竟欲言又止起來,她怔怔看着二少爺,眼中似乎流露出無限心事,只是能讀透的那個人再也不能做什麽了。不過他好歹站在這裏,有一點,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都比什麽都沒有了更好。
想來接下來她所要說出口的話,一定千難萬難,叫人到了此刻都沒辦法果決。
房內嬰兒忽然啼哭起來,沈秀娥便喚個丫鬟去哄,怎麽哄也不止,她只好到裏頭去把孩子抱出來,那孩子靠在母親胸懷裏,登時止住哭聲,卻不睡,只是咿咿呀呀地亂叫起來。
藍景榮連看也不願意多看,冷哼道:“這災星!”
沈秀娥本正臉對着丈夫的鬼魂,此刻抱着嬰兒卻換了個位置,坐到最遠的地方去了,崔嵬見她做派便已了然于心,将腰間一枚玉佩取下,壓在嬰兒襁褓上,淡淡道:“此玉雖非什麽寶物,但也可辟邪驅災,不受侵害。”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沈秀娥卻一下子心領神會,撲通一聲跪下來,垂淚道:“多謝仙長!”
于觀真暗暗嘆息,他望着沈秀娥的目光極是柔和,心道:母親啊母親,在孩子的面前,丈夫也要再退一位,沈秀娥自己不怕,卻怕孩子被鬼氣沾上。
如此看來,這崔嵬倒是心思缜密。
崔嵬倒嫌她矯情,皺眉道:“不必這些俗禮,你繼續說吧。”
巫月明聽得已然不耐煩,接嘴道:“你說了這麽多,全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你丈夫到底為什麽要休了你,你卻全然沒提半句,可不要再故弄玄虛了!”
狄桐很是為沈秀娥打抱不平,憤憤道:“你就由着她多說幾句又怎樣。”
這女子伶牙俐齒,狄桐要是與她吵鬧恐要吃虧。原無哀心思一轉,當即出聲:“狄桐,師叔既發話,此處哪有我們說話的份,還不快住口!”
狄桐不知他是維護自己,噘着嘴悻悻然閉嘴。
巫月明怒目而視,對方看似在教訓同伴,實則是敲打她,臉色不由得陰沉下來。
“仙姑不要着急,我已說完了前因,這裏便要提到休書的事了。”沈秀娥抱着愛兒,從地上站起身來,凄然道,“我的生意做得不小,正巧盤下間藥鋪,那店主一道賣我顆百年老參,你說巧不巧,我前腳剛與外子提及此事,說要烹參湯給公公喝;後腳方員外的夫人就病重,要老參救命。”
于觀真輕聲道:“你為了愛郎心病,想來是将這顆老參送給了方員外。”
沈秀娥慘然一笑:“不錯,而公公他……第二日就去了。”
難怪,看藍老爺的樣子,這不貞的名頭到底是捕風捉影,強詞奪理;可要是說出來,這不孝的名頭夠沈秀娥喝一壺了。
于觀真心頭一動,下意識望向了崔嵬與嬰兒懷中那塊玉佩,頃刻間便明白過來自己還是想淺了。
玉佩保得是母子倆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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