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他并非被沈秀娥的咒令驅使。”
崔嵬終于艱難而不失風度地吃完了自己那碗飯,加入到衆人的交談當中來,他看了看外頭已經完全暗沉下去的天,鄉間夜色比縣城裏要黑得多,點燈太耗費油錢,哪敢鋪張浪費,看出去簡直是黑壓壓一片,只有一點月色懸在高空,帶着霧裏看花般的朦胧。
“那個男人是自願留下來的,困住他的并非任何符令咒術,而是沈秀娥的執念。”崔嵬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沒有什麽表情,好像早已經了然于心一般,“沒有什麽人在操控他,自然也就尋不到所謂的幕後主使,天色不早了,快吃飯吧。”
原來如此,于觀真立刻想起之前巫月明操控二少爺襲擊藍府的事,那時候被崔嵬一口道破,沈秀娥根本沒可能有那麽高的修為,難怪一直查不出來,倒是忽略了這一點。
這二少爺原來是自願留下來的,有意思。
狄桐看着大人發話,趕忙乖巧地扒了兩口豆飯以表誠心,又期盼地看着崔嵬:“師叔,你覺得沈姑娘到底有沒有做那些事?”
就算是這樣黯淡的夜色,于觀真都能通過火光看到崔嵬有點傷腦筋的表情,讓他一貫冰冷而沉着的神态突然鮮活了起來:“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要為藍家做些什麽,還是知道了後你要為自己被利用而洩憤?”
豆子還在嘴裏,狄桐洩憤似的咬得咯咯直響,他搖搖頭道:“當然不會,只是,我也不想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人家當笨蛋。”
原無哀卻好似有所領悟,他輕聲道:“師叔,你常說人就是人,鬼就是鬼,就是因為這樣嗎?”
崔嵬并沒回答,只是平靜道:“我确實感覺情況有所不對,只不過并未想得這麽深遠,是不是沈秀娥所為,跟我們本就沒有什麽幹系。只不過聽缥缈主人所言,想來真相即便不是如此,也應當相差不遠。”
這無異于是贊同于觀真的看法,狄桐頓時洩氣道:“所以……我們真的被騙了?怎麽會呢,沈姑娘明明那麽……她那麽可憐的一個女子,沒了丈夫,還被冤枉……我實在想不通。”
“下山時,我問過你們,何謂強弱。”崔嵬用筷子沾了點湯水,在桌子上寫下一個知字,“人常常以為修仙者與世俗者大不相同,其實有什麽不同,挑選掌門人,仍是以智以仁,而非以勇來決定。而我們勝過尋常人的,不過只是一個勇字。”
原無哀見狄桐有些悶悶不樂,便安慰他道:“好了,也沒什麽的,咱們又沒有吃什麽大虧。沈姑娘利用我們确實不對,可是我們還是讓二少爺入土為安了,不是嗎?”
狄桐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甚至陷入了混亂之中:“這次是好事,可要是以後我們被騙着做了壞事呢?”
這就讓原無哀回答不出來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下意識就看向了崔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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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嵬卻道:“已經夜深了,不吃飯就早些睡吧,明天還要去洗石山看看。”
這樣的小村落當然沒什麽娛樂活動,更何況夜間幹活要點燈,普遍都很早睡,此刻村子已經寂靜下來,原無哀跟狄桐搬着板凳去門外坐着,看起來好似打算将就一晚上。
于觀真很能理解剛下山沒多久就遇到這種問題的艱難,不過倒也不必這麽自虐,不禁開口:“你們這是做什麽?”
狄桐正要躺下,此刻回過頭來奇怪道:“前輩,不是你說要幫村子守夜嗎?”
于觀真心道:“我随口說說的,你還當真了。”
回答完這個問題,狄桐就仰面躺在了板凳上,半條腿挂在外頭,而原無哀安安靜靜地打坐着,看來他們倆是打算各自休息半夜,輪流守夜。
通鋪本就大,一下子少了兩個人,自然更顯得寬裕,可以随意躺卧,崔嵬個子雖高大,但整個人倚靠在角落裏,也不占什麽地方。
倒是于觀真想找個枕頭用用,他往日在缥缈峰上也好,在藍府也罷,不是玉枕就是瓷枕,睡得脖子疼,唯一的好處就是散熱,這頭發忒多了些。
鄉下的床鋪卻什麽都沒有,被褥放在邊上,擱着兩個用粗布裹實的小麻袋,裏頭沙沙作響,不知道是藏了些什麽,看起來像負重用的沙袋;邊上還有個幾乎要被盤出光來的大木疙瘩。
于觀真下意識道:“這連枕頭都沒有嗎?”
崔嵬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從暗影裏支出身來,他輕聲道:“鄉下的木枕粗糙,你睡這個吧。”
他将那小麻袋拖來,又恐怕于觀真不喜,解釋道:“這是五葉枕,将荷、竹、桑、柳、柿五葉放入,鄉間并無那麽大手筆,就再添以谷殼麥皮充數,可以清熱。”
于觀真往下躺去,微微一笑:“多謝你了。”
崔嵬的手從他柔軟似雲緞般的長發裏抽出,活像一把長刃斷開流水,忽聽對方道:“藏鋒客如此好心地為我解圍,甚至将我帶在身邊,恐怕不止是一時善意而已吧。莫不是咱們倆交情甚篤?”
說這話時,于觀真撐起身體湊在崔嵬耳旁說的,聲音也從尋常轉輕,到最後那句幾乎悄不可聞。
床邊的牆上有一扇通風的小窗,開得很高,月光從那處灑進來,照在于觀真長長的頭發上,顯出流銀般的光澤來,它的主人分明虛弱重傷,可這頭漆黑的長發卻仍然那般美麗,仿佛正在吞噬着主人的精血。
崔嵬緩緩撤開身體,他始終提防着對方下手,可對方卻一直都沒有動:“你久居缥缈峰,已多年不涉世事,可你那幾個徒弟是兇名在外,要是易主,情況恐不會比此刻更好。”
求穩麽?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于觀真微微笑着,以手撫心,目光盈盈道:“哎呀,藏鋒真乃君子,既然如此,我自然是放了十萬個心了。”
此刻崔嵬卻道:“你如此有恃無恐地跟來,并非是信任我,而是更忌憚你的徒弟,你的傷重到遠超出我的想象。我原本只是懷疑,此刻卻能肯定虺影是你最後的籌碼。”
“以弱勝強者,又何止沈秀娥一人。”
于觀真沒料到他如此敏銳,有些無奈:“你未免太不肯吃虧了。”
崔嵬冷冷道:“吃沈秀娥的虧無傷大雅,吃你的虧,恐怕性命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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