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外頭也許只是要出人命了,可裏屋是真的得出人命了。
于觀真只覺得胸膛一陣悶痛,那叫人暖洋洋的靈力走到胸骨處後立刻被反擊回去,他頃刻間撲在床板上,吐出一大灘黑血來。
狄桐大驚失色,走上前來,還不等頭暈目眩的于觀真贊他一句好孩子,就聽他悲聲道:“師叔!師叔你不要死啊!”
……你他媽的!
于觀真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才發覺自己身上的疼痛果然舒緩許多,那灘黑血還在地上,濃稠得猶如水銀,不由得回首看去,崔嵬正倒在狄桐懷中,唇邊沾着一抹殷紅。
崔嵬拂開狄桐,只是握着他的手穩了穩重心,看上去虛弱了幾分,正擡頭瞧着于觀真,聲音已有幾分嘶啞:“你如何?”
“尚可,你怎樣?”于觀真擦去唇邊黑血,他倒不是撒謊,只是的确感覺到有所好轉,本來身體沉得像吊着七八個沙袋,這會兒沙袋全沒了,每呼吸一口氣,就好似吐出體內的濁氣,說不出的輕松自在。
崔嵬搖頭道:“無妨。”說着就要翻身下床。
于觀真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直接按住了崔嵬,将人推了推,并沒有推動,便盯着對方瞧。崔嵬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夕陽金色的光染在這張冷漠的臉上,看起來宛如千萬年都不會化消的冰雪,僵持了片刻,崔嵬最終還是順着于觀真的意思躺了下去。
“不管你有妨無妨。”于觀真輕飄飄地說着,他甚至伸出手擦去了崔嵬唇邊的鮮血,白玉般的手指透着暖意,全然不在乎後頭瞪大了眼睛的狄桐,“我替你出去看看,你就待在這裏好好休息。”
崔嵬嘆了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狄桐正要說話,原無哀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對着于觀真說道:“前輩請随我來。”
于觀真很贊賞原無哀的舉動:“他的确該少說些話。”
狄桐:“唔唔唔!!!”
直到走出門外,于觀真才發現狄桐跟原無哀并沒有誇大其詞,村子裏頭的确是快要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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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并不大,中心有片空地,有個男人就跪在這片空地上,他被草繩捆得像頭過年待宰的肥豬,涕淚橫流,卻不敢說半個字,背上已經有十幾條滲出血來的紅腫了。
奇異的是,四周竟也靜悄悄的,每個站着的人臉上被夕陽染着光,都有種說不出的神聖。
見着三個人出來,人群頓時窸窸窣窣地響動起來,只是仍然很輕,老村長拄着拐杖顫巍巍地走過來,神态也很恭敬:“三位仙家,你們來了。”
于觀真平淡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這人犯了什麽錯嗎?”
老村長看起來有些訝異,又很快露出了然的微笑來:“難怪仙家不記得了,他就是早上冒犯了仙家的李全。仙家路過我家門口時,他不是惹您生氣了嘛……”
他居然将這話說得那麽理所當然,甚至好像是什麽真理一般。
于觀真覺得無比荒誕,怒極反笑道:“因為我沒有進去,所以你覺得我生氣了,于是就要打死這個人?”
老村長疑惑地看着他:“難道……難道這還不合仙家的意思。”
于觀真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去死如何?我既是不願意踏進你的家門,怎會是這人說話驚擾了我,應當是你觸怒了我才是。怎麽?說不出話來嗎?”
“這……這……”老村長瞠目結舌,“可是,可是仙家沒有生氣,為什麽不願意保護我們,我們也是無奈,不知道怎麽是好啊。”
呵,輪到自己死,就知道仙家沒有生氣了嗎?
于觀真漠然地掃過這一村人,這群人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再那麽光榮後,臉也從神聖變成了驚恐的扭曲。等到原無哀跟狄桐上去松綁,終于有個婦女哭泣着撲上去摟住李全:“全哥!全哥!你疼不疼,還好嗎?”
李全本有些尖銳的嗓子此刻再也尖不起來了,他甚至都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發着抖,給于觀真磕了個頭。
狄桐怒道:“你來問我們何時開陣,我不過說句鬼霧未來,不急着開陣,你居然就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老村長瑟縮了下,頓時痛哭流涕起來,跪在地上道:“仙家莫怪啊,是我們這些凡人愚昧無知,還當是不小心觸怒了你們,仙家要走便可走,我們這一村子的人可怎麽辦啊,這村子可是我們的根啊。”
老村長一跪,便烏壓壓跪了一片,衆人紛紛哭求道:“仙家救救我們吧。”
就連李全也咬咬牙,拂開他的妻子,他臉上有種英雄般的壯烈:“我是個粗人,不曉得什麽規矩,仙家還請千萬救救我們的村子,我……我不怕死,只是我這媳婦才跟着我沒享過幾天福,家裏的娃娃還沒斷奶,我實在不想她們倆………不想她們倆……”
是我昨夜說的話吓到他們了?原來竟是我的錯嗎?
于觀真怔怔地呆立着。
狄桐忽然說不出話來,他最害怕的事情又來了,于是一下子松開扶着李全的手,挨着原無哀勉強站着。
這群人卑微如蝼蟻,仰望三人,如同仰望天上的日月星辰,仰望遙不可及的神靈,敬畏得近乎忘我;然而他們又如伺機待發的蟻群,迫不及待地發起進攻,将三人吞噬蠶食,以弱小,以無能,以痛苦要挾他們奉獻出自己。
“不必如此。”莫說狄桐,就連于觀真自己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茫然跟震撼,他支撐着自己沒有後退,不肯屈從于這恐怖而愚昧的意志,忍着憤怒與席卷而來的恐慌,冷冷道,“我們會在這裏留在徹底驅散鬼霧,消除根源為止。”
還不待老村長高興,于觀真又不無惡意地添了一句:“還是你們想要我們永遠留下來,世世代代守護着你們的村子。”
老村長忙道:“不敢,老朽絕無此意。”
于觀真藏着袖子裏的手在顫抖,臉上卻微微笑起來:“那最好。”
“噢,對了。”于觀真轉過身去,忽然回過頭來,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喜怒哀樂來,“我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你們大可不必以為我是生誰的氣,我要是想殺人,用不着你們動手,聽明白了嗎?”
于觀真生得本就非凡,昏暗燈火下望去,已是神仙模樣,更何況此刻夕陽餘晖,金光閃閃,落在他的身上,更顯得如金身玉像一般冰冷到毫無半分人氣。
凡人自當頂禮膜拜,不敢再造次,事實上,他們已為這份垂憐而歡呼雀躍起來了。
于觀真陰暗而不甘地想到——
他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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