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這一天本就過得十分漫長,哪知道竟還能過得更漫長一些。
三人好不容易恢複心情,準備高高興興地吃了頓晚飯,就看見本該回家去的李大嫂站在門外,用手搓揉着自己的圍裙,頻頻往外探望。
“李大嫂,你怎麽了?”原無哀放下湯碗問道。
“哎呀,是不是我吵着仙家吃飯了。也不算是什麽大事,小黑豆又摔了碗,在挨打呢。”李大嫂扭捏了下,最終還是忍不住絮絮叨叨起來,“說來小黑豆也是命苦,先是媽生了病,他爹請不起大夫,就去山裏采藥,結果就再沒回來,只留下這麽個孩子跟一間房,平日大家能接濟就接濟點,他也給各家幹點活,在外頭撿柴火采草藥的勉強過日子,噢,對了,他還給仙家送過飯呢,就那個鍋灰一樣黑的小娃娃。”
于觀真聞言擱下碗筷,想到白日對方脫手的事,問道:“這孩子手很笨嗎?”
“可不是。他不怎麽親人,是村子裏出了名的怪孩子。”李大嫂打開話匣子,倒一時也顧不上什麽仙凡之別了,“大家都不寬裕,平白添這麽一張嘴,久了難免不願意,有時候小黑豆還會故意弄壞東西,不是笨手笨腳摔了碗,就是翻了水,只是打罵也不好管呢,他還是這樣。”
于觀真觀察她的神色,見似乎有不贊同的意思在,便問道:“你好像不覺得他是故意的。”
“哎呀,一個小孩子懂什麽,哪來這麽深的心機,小娃娃吃不飽飯,手軟無力是有的事。”李大嫂搖搖頭道,“只是今日他摔了方姐的碗,恐怕要有好果子吃了。方姐以前當過縣裏有錢人家的丫鬟,規矩大得很。”
她說這話時,并沒有一點嘲笑,反倒透露出種隐晦的羨慕來。
“說來也奇怪,小黑豆人小小的,卻很經打,不管打得多重,第二天就都好了,本來大家還擔心着鬧出人命,後來也就放心了,只怕他今天有一頓皮肉的苦頭要吃。”
李大嫂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他們出手幫幫忙,她畢竟要在村子裏生活,縱然有善心,也不好跟人鬧僵臉,這才大膽說出這些話來試探。
于觀真一下子站起來,他從屋裏走到屋外,這村子很小,他卻覺得路好似變長了,怎麽走都走不到,直到他循着聲音看到了那位方大嫂。
曾經當過丫鬟的方嫂此刻跟任何農家婦人并沒什麽不同,地上碎着幾片碗,她正壓着小黑豆往那些碗上跪,一時間居然推搡不動,頓時覺得失了面子,嗓門比晨報的公雞都響亮:“好哇你!你小子,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黑夜裏只聽得“啪”一聲,小黑豆的臉就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方嫂尤不肯罷休,又去角落裏拿荊鞭木條,農家人對自家的孩子管教起來都不留手,更何況是個吃閑飯的小娃娃。
方嫂忍無可忍:“你這喪門星,倒黴鬼!你是不是故意的,又砸一個碗,你當你爹媽還活着着不成!說不準就是你這小賤種克死爹娘,還要來報我們的冤,你說我有哪次缺你的飯短你的水,要你劈柴你不敢,要你挑水你打翻,就是洗個碗端個板凳,你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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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練劍的那個娃娃。
小黑豆安靜得可怕,要不是于觀真聽他說過一句話,還以為真是個啞巴。
藤鞭淩厲地從空中揮過,于觀真就地撿了顆石子一彈,那鞭子頓失準頭,方嫂一鞭揮空,不由得“咦”了一聲。
于觀真見着個孩子在屋裏竊竊偷笑,見着他上門,頓時往屋裏藏起身影。
“方嫂。”于觀真走上前來,将小黑豆護在身後,他攬着小孩子的肩,摸見上頭嶙峋的骨,冷冰冰,似未僵硬的屍體,仍是輕聲慢語,“我有事要找他,你方便嗎?”
方大嫂到底見過些世面,當即眉開眼笑道:“方便,有什麽不方便的,仙家要忙些什麽?我家大娃正閑着,讓他給你跑個腿兒的,他是個機靈的,比這賤……比小黑豆可省心多了。”
“不必了。”于觀真淡淡道,“只是小事。”
他望見女人眼底藏不住的嫉妒,覺得既乏味又可笑。
小黑豆仍是那副模樣,安安靜靜的,對萬事萬物都不關心,于觀真牽着他的手将他帶回到屋子裏,李大嫂頓時眉開眼笑,“呀”了一聲,親切道:“小黑豆,你吃過沒有?”
他并不答,李大嫂卻很憐愛地望着他:“你到時候來嬸嬸家裏,還剩個饅頭,你拿去吃吧。”
小黑豆這才“嗯”了一聲。
于觀真不緊不慢道:“不必了,我們有事要忙。李大嫂,你先回去吧,你丈夫不是挨了打,你回去看顧看顧,讓這孩子在這裏伺候,有些剩菜剩飯就讓他吃了。”
李大嫂喜上眉梢道:“這可真是小黑豆的福分了,那我待會兒再來。”
她轉身離去沒有多久,于觀真就把小黑豆抱上本該屬于崔嵬的位子,撐着臉坐在邊上,漫不經心地說道:“快吃吧。”
小黑豆似乎認出他來了,那雙黑而亮的眼睛冷冰冰地瞧着他,一動也不動。
狄桐看着他單薄又傷痕累累的模樣,一下子把小黑豆眼前的碗填滿了,甚至夾起一座小山,忍不住道:“你快吃吧,不夠還有。”
小黑豆的眼睛簡直亮得能發出光來,他的喉嚨在滾動,仿佛無形的食物正從舌尖滾落入五髒廟內,那香氣與美味都被細細品嘗過。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不會忍心讓他繼續餓下去,狄桐看起來甚至想要走過來給他喂飯了。
可他卻沒有動一筷子。
“這孩子就是小黑豆?”原無哀當然不會覺得于觀真只是為了做好事而已,他不禁疑惑道,“前輩,你這是何意?”
于觀真撐着臉,慢悠悠地看着小黑豆,柔聲道:“小娃娃,你是跟誰學的劍?”
聽見這句話,小黑豆眼中的光立刻熄滅了,他一聲不吭地跳下板凳,這個才不過幾歲的娃娃既不曾在疼痛下求饒,也不曾在誘惑前屈服,這讓于觀真更加篤定自己的判斷。
“學劍?”狄桐一下子咬住了筷子,他疑惑道,“什麽劍?”
于觀真望着小黑豆,淡淡道:“這小子練出了劍氣。”
狄桐的筷子一下子掉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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